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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贬谪之诏·陆 ...
衙门处。
景霖一行人姗姗来迟。
守卫一见他们来了,立马看向徐县令。徐县令则厉声说道:“守卫之死,刺史定要还他们一个公道啊!”
景霖慢条斯理地走下车厢,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大多不怀好意,或是震惊的,或是讽笑的。
他看到门内中央跪着守卫,堂前是刺史。
景霖低头勾了下嘴角,污浊的风袭来,轻轻撩动了他的眼睫。
他走到守卫边上,疑道:“什么公道?”
守卫却忿忿不敢言,景霖功夫了得,他打不过。隔那么近,景霖要对他下手简直轻而易举。
景相敢在城门口杀人,区区衙门又算得了什么?
刺史道:“景——里正,有人报案说你杀了人。偏偏还是看守城门的守卫。人死了,总得要个说法。”
景霖便把文牒拿出,递给刺史,似是恍然大悟:“我说是什么呢。刺史大人,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是那名守卫以下犯上,目无尊卑。甚至毁坏文牒,下官这才让手下略施惩戒。”
刺史蹙了下眉,见到手上烂的不成模样的文牒。
方才守卫可不是这么对他说的。
守卫说景霖公然欺辱城门士兵,其原因是被贬官而恼羞成怒,见守卫一个不尊重就直接要了人家性命。
景霖缓慢地踱了几步,继续道:“手下是没个轻重的,下官原想着给他割块肉便收手,但那守卫酿跄了下,想扑向我手下,手下情急,便误伤了。”
守卫正要反驳,景霖却在这时看向他,询问道:“你也看到了,是么?”
守卫顿了下,猛地喊道:“不,不是的!是景里正的手下追着人杀!”
景霖挑了下眉,没再站着,跪得很干脆。
黑袍落地,一双眼顺着眼睫望向刺史。
刺史的心咯噔了一下。
“是下官之错。”景霖将事挑明了,“死了的守卫确实是下官所为,但下官并非全为自己。他对我不敬,我让手下惩戒,死人背后那一刀,便是叫他不再以下犯上。然而守卫为何最后要死,那是因为他不将天子放在眼中,意图站在天子头顶上!”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守卫低头不敢言。
那只是一句嘴瓢而已,竟染上了这么大过错。
刺史满脸青紫,怒喝:“岂有此理!”
景霖面色不改:“至于这位士兵是怎么颠倒是非,说下官是如何痛下杀手不留情面。下官百口莫辩。”
一介守卫,既无尊卑之礼,又无尊卑之分。官员心中如何编排皇上,那是朝廷内部的事。但寻常百姓要是知道朝堂动乱,那就会乱套。
一个守城门的人还敢自称太岁。这等玩笑能开得起,天子颜面何存。
要是人人都知道皇上也可以随意放在嘴边,那这个国是谁都可以称帝了。
县令脸白一通红一通,看到刺史大发雷霆,连忙呵斥守卫:“你们竟敢如此?!一刀子抹了你们那都是小罪了!竟敢还跑过来喊冤?看来你们是还不知错!”
守卫瞪大双眼,俯首扣地。
刺史叹下一口气。
“此事就此作罢,守卫全部换人。日后若再有人随意谈论,严惩不贷!”
县令扶着刺史坐到位子上,谄媚应道:“下官这就安排妥善。大人辛苦。”
景霖移了下眼,两手放在膝前,没有表示。
许济说的还真不错,徐明正是个谄媚挟主的。
且看这徐县令办事利不利索,要是事做的马马虎虎,那这乌纱帽也可以就此消失了。
想到此处,景霖顿了一下。
怎么消失,这是个问题。
当今还未拟定新任丞相和御史大夫。楚嘉禾正值贬期,有事也上不了。皇上又是不管事的,要是一听到是自己上报的,那肯定会急,这根本行不通。
要用毒吗?
景霖不着声色地捏了捏手。
再说吧。
他近来周围沾染的血腥太多了,很难闻。
他也不是,很喜欢闻血味……
若是这群官能安分守己做好本职职务,性子糟糕点也情有可原。只要不犯着他什么事,他可以权当这是团空气。
·
绕过数条街道,马车才停稳。
这是个偏僻的角落,几乎要融进山林中。府宅是落败不堪的,这一行马车进去,几乎没有落脚之地。
屋檐极低,些许位置还沾上了银丝密布的蜘蛛网。灰白的墙上落下尘埃。
就连屋内布置也大不如景府,仅仅有正堂和后边的卧房,鄙陋狭窄,吃饭的地方和厨房挨在一块,上面的桌子都油光蹭亮。
至于什么药室书房,通通是没有的。大老远搬来的这些书,也就没有了可存放的地方。
最头痛的还是下人的住处。
景霖在来时已经遣散了不少婢女,身边只留了几个。然而这块地方,别说下人了,他一个人住都有些小了。
景霖被成团的灰呛的咳了下。
“我去,这得有多久没打扫了?”成应从堆在一起的马车顶上跳下来,捏着鼻子道,“主公,我们还是先出去避避,叫人进来打扫一下吧。”
“嗯。”景霖指着那堆马车,“看看里面还有什么闲钱,不够就随便拿出几个府邸当了,新盖几间屋。”
苦了谁也不能苦了自己人。
光靠朝堂的俸禄哪里能养活那么多人,还包括暗线。景霖这钱又不是公家的,往哪花不是花。有钱不用是傻子。
成应就等主公这句话了,立马又钻回车厢里找。
刘霄陪着景霖大致扫了扫周围布置,道:“这块地方和荒郊野岭也没什么区别了,不如直接把后院篱笆拆了多造几间屋。这样空间也更大。”
“随便。”景霖道,“要在这待的日子,指不定多长呢。”
刘霄便先从后院内拿了个藤椅出来,沾了水擦干净,放到屋子外头。示意景霖在门外先坐着。
“里头脏,成应要拿钱去安排人,老奴先和其余婢女们打扫一下,待会能见了再让主公进来。”
景霖不置可否,坐在藤椅上就晒起了太阳。
许多灰从门前喷出,景霖看见了,就起身把藤椅踢远些,再躺下。
许济是最先到的。
景霖微眯着眼,随后招待许济在前院落座。
“里头还在打扫,恐扰了师傅一身好衣裳。”
许济可不敢再随便称师道徒的了。他拿出几味混好了的药瓶子,递给景霖,道:“刺史性子软,易拿捏。属下曾去为刺史府中会过诊,清白之家名流正派。至于徐县令,属下也言说过了,尖酸刻薄。此人惯会压榨里正,基本上活都由里正接手,事后再将功劳捞去。里正敢怒不敢言,刺史又是个软柿子。是以徐县令在当地的名头非常响,捞的油水也极多。”
景霖顿了下,点点头。他打开药瓶子,就着清风闻了会。
“芙蓉侨?”
芙蓉侨是暗器一类中常备的毒药,见血封喉。这种毒仅需外敷即可毙命,药效发作后引子烟消云散。受毒者的皮肉上会浮出血花,状如芙蓉,便称为“芙蓉侨”。
许济道:“是。你要除什么人的话,用此毒最好。不过需要小心,别自己碰着了。”
景霖食指一勾就将药瓶子纳入囊中。又从袖中摸出个字条:“去江南豫州,我的玉佩大概是被当在某家当铺里了。算着时日,应该还没到最后期限。你等会去车厢里找个差不多的珠宝瓷器或是地契田契,把东西给我赎回来。”
许济这才反应过来景霖根本没有信物。他接过字条,看到上面写了“宋云舟”三字。
“是这个人当的。”景霖解释道,“你只管做就是。东西还是我的。”
“你……”许济蹙起眉头,犹犹豫豫。
景霖敛了下神色,道:“不要怀疑我的身份,许太医。”
许济失态地眨了眨眼,他又回想起当初教导景霖时,那块玉佩确实是时刻佩在景霖腰间的,的确是景霖的无疑。
“最迟几日?”许济绕过了这个话题,问道。
从云诏赶往江南需三四日,更别提还要找当铺了,这一来一回,该是要十日出头。
景霖罕见地停住没回,他手指抵住下巴,喉间缓慢地滚过一轮。
“去找人帮你。”半响,景霖还是回道,“上官远是我这边的人,你一入江南只管向他报备,不要提及字条里的人,只说我要赎回亡母遗物。”
上官远是个飘忽不定的棋子,利己主义的人往往会先保全自身。
刘霄曾和他说明上官远投诚之意,但他如今从所谓神坛跌入泥潭,不知道这份投诚之心到底有多少了。
若是帮了,此人就还算可靠,日后不必清理;若是不帮,则情义皆废,再不动用。
许济应下,端上药箱就走了。
景霖重新躺回藤椅上,长长地呼出口气。
里正与丞相,有何不同?
都是为国为民,只不过一个站在上面,一个站在下面。一个说出来的话别人更愿意听一些,一个要更费劲些。
但站在不同位置,看到的角度是不同的。
景霖还是丞相时,看到的是皇上和大臣,他离百姓很远,只能靠着约束百官,以此来惩恶扬善。
如今,他是个小小的里正。看到的便是县令和刺史,此刻他离百姓近了些。这个官甚至小到可以和街坊邻居称兄道弟,小到连看守城门的守卫都敢上来聊两句。
若不是在这个位子,他也看不到底下的百姓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欺瞒,打压,谩骂。
是上位者的傲慢和推脱,是下位者的谄媚和讨好。
凡有灾祸,必是积少成多。暴风雨前的夜晚,总是风平浪静。
景霖并不清楚自己下一步该走什么路,皇上对他大疑,恨不得他死,升官是不可能再升了,没死就不错了。
御史大夫和太尉相继退位,朝中暂时保持原样,是因为三党还存在,大臣依旧会听楚嘉禾和武樊的谏言。日后三党缓消,大臣各自有了自己的党羽,那么楚嘉禾和武樊的话就不会那么管用了。
中心乱,四周乱。
这在他将要斩首时体现的尤为明显。
楚嘉禾还未替他伸冤时,百姓无不打骂,认定一切是他的罪责,皇上是天,皇上是地,皇上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然而楚嘉禾携众官员出面,摆出证据,集体求情时,百姓争相变脸。
其实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商贾一事,他们在场吗?春猎一事,他们在场吗?
没有。
他们转变思想的那个点很简单,那就是官员出面替他说情。
所谓的证据,所谓的冤屈。是很容易被转换的。
官员保障百姓安康,百姓便听从官员的话。
朝堂乱,百姓慌。
中心乱,四周乱。
如今已有些征兆了。
景霖无奈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预料不到大淮的下一步路。
这个时候,他是该好好待在里正这个位子,安抚这一隅天地;还是该重新布防,去强行斩断源头,继续寻觅能坐上皇位的那个人。
如若昌王不行,那么把那个位子给皇子,会不会更好些?
虽然皇子还只是个半大点的孩子……
耳边传来窸窣的擦地声。
景霖回过神,留过一丝眼神朝那个方向撇去。深邃的眼眸盯住了来人的脸。
旋即,他顿住了脚,没让藤椅继续摇下去。
“景里正,你这还没打扫完呢?”
——是徐县令。
景霖勾了下嘴角,缓慢地起身,对徐明正作了一辑。
衣袖下,是不久前藏好了的毒。
“人不多,打扫起来没那么快。”景霖应道,“下官也还没有能落脚的地,只能先坐到前院来。”
徐明正嫌弃的眼色溢于言表,甚至狠狠抖了几下衣袍,像是生怕肮脏的东西沾上自己名贵的衣服。
“那我就不进去了。”徐县令道。他挥挥手,身后几个人走上前。
每个人手上都是厚厚一垒文书,就最后面跟着的人手上不一样。
那个人手上拿着的是一把戒尺。
下人把文书叠在前院的石桌上,那把戒尺落在了县令的手里。
“这是今日要完成的份量。”徐县令将戒尺在手上拍了两把,响亮的声音把里头正在打扫的下人都惊动了。徐县令拿鼻孔看人,“听说景里正在宫内干活可是最勤快的了,想必效率也不低吧。这一点点公务而已,给里正半个时辰的时间,总能给我干完吧。”
景霖扫了眼文书,淡淡道:“干完可以,但这是我的份量么?”
“废话那么多!”徐县令拿着戒尺狠狠拍打屋外的小树干,硬生生给拍断了。他疾声厉色,“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是个小小的里正。敢和我犟嘴?我看你是吃饱了撑得,还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是吧!”
景霖权当这人长着张漏风的嘴,在那叭叭也是说了些屁话。他指着文书,道:“寻常县令一日的份量和这也差不多,你是想把活全推给我干?徐县令,你问我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那你可还认得清你自己?”
徐县令气得满脸通红。
这些就是他一日的工作量,只不过他不想做,恰好又碰上景霖来了。想着来“鞭策鞭策”,谁知道反倒被景霖给骂上了。
景霖看徐明正一两句话就能气成这样,觉得颇为滑稽。他笑了笑,对徐明正轻轻说道:
“徐大人,你说不出来,我替你说。”
——“你这个县令,当得不是一般的差。”
——“是我见过所有官里,最差的那个。”
#论如何让一个人破防
霖霖:简单,挑个话头就行。
(徐县令:红温……破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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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贬谪之诏·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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