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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春猎暗杀·拾贰 ...

  •   牢狱里不似外界日头正盛,一些光偏进来,也足以看清四周。

      这不是江南那边的小牢狱,没有那么潮湿阴暗,反而干净利落。里面也没有奇怪的腐烂发臭的味道,清清爽爽的。

      景霖刚进来时身着囚衣,总是渗出血来,看得人心痛。牢头们经太监打点了,听说皇上大病未愈,也抽不出时间来牢房里看。干脆给景霖换上了舒服的玄衣,把牢里的稻草换成新的。

      阳光透过窗子倾洒进来,轻轻地落在景霖的背上。

      景霖漫不经心地给自己撒药,看着身上的伤口结痂。他低着头,好像才注意到般,拈起一缕头发,慢慢挑拣,扯出了一根白发。

      什么时候有的?
      景霖直接整根拔了下来。

      白丝其实是黑白参半,发根是黑的,唯有发尾成了白。

      剩余的墨发垂地,柔顺似水。

      景霖不在意地将头发掐了,随手一撒。

      牢对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关进来的人,见到景霖这么悠哉,满嘴嘲讽:“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这么在意形象呢。啐,不到黄河心不死。”

      景霖瞥了一眼他。

      说话的那人顿时止住话头。
      那一眼逶迤妖瑰,似怒似笑。但那人猛地回过神来,又觉得那一眼其实根本没掺情绪在里面。

      好像,仅仅是看一眼而已?

      不论如何,对面那人实在太过奇怪,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说话的人连忙闭上了嘴,不再胡说。

      景霖捻出根稻草,把额前的碎发扫到后头,拿稻草绕了几圈捆起来。靠在墙边闭目养神。

      光辉落在他瘦削的身子上,轻薄玄衣松松垮垮,朴素至极,仔细照才看出,有几处其实是有暗斑的。

      身旁小小的药瓶子堆了一片,白的青的,圆的方的。
      瞧人神态,俨然是在等着自己死期。

      “景相,安好。”
      一阵窸窣过后,安静的牢中骤然响起一句。

      眼睫轻微地颠了下,缓缓睁开。
      景霖对来人并不惊讶,只是微微扭动了下脖子,示意自己这块随便坐——如果想坐的话。

      武樊先去扶住了景霖的背,不由分说地撩起景霖的袖子,看上面的伤口。

      景霖:……

      “你手脚真多。”景霖打开武樊的手,不咸不淡地说道。

      “……”武樊有口难辩,妈的他好心给景霖料理烂摊子好心给景霖销毁罪证好心给景霖看伤口,最后换来一句“你手脚真多”?

      短短五个字,糟蹋了武樊一整个人生。

      “景大人身子还好吧。”楚嘉禾明知顾问,他扫过那一堆药瓶子,笑道,“看来爱惜景相的人还不少。”

      景霖脱开武樊,抬头看楚嘉禾。
      这一姿态是柔弱地恰到好处,将脸上的伤口露出,让看见之人怜惜之心顿生;眼中波光粼粼,说不清是泪还是什么别的。
      “不及楚大人。”

      就连话都那么有针对性,像在气中添了什么蛊惑人的迷药。听者感动见者落泪。

      武樊:……
      是挺针对人的。

      “咳咳咳……”景霖很擅长利用自己这层皮囊,知道什么时候该适时地放低姿态,知道哪个角度能挑起别人的同情心。他往自己胸口小锤几下,把眼眶都逼红了。

      “两位大人是想来见景某最后一面的么?”景霖道,“快些离开吧,不要遭人诟病了。”

      武樊要翻白眼是不在乎场合的。
      端端端,他说他怎么总是融入不进去,全都装上瘾了,他这个匹夫看得心真累。

      不过在牢中,不似在府中。装点……好吧,忍了,能理解。

      “景大人。”楚嘉禾拍拍景霖的肩,道,“下官知晓您是蒙受了不白之冤。下官定竭尽全力秉明陛下,还您清白之身。”

      景霖眼角的笑意深了点,尽管没有什么变化。

      “那就多谢二位大人了。”景霖没什么力气地对二人作辑,“若景某身上莫须有罪名摘去,来日登门道谢。”

      “不过,景大人这事,要是有人在旁协助就更好了。”楚嘉禾道,“当日,场内还有另一证人,若是此证人能与武大人一同佐证,再好不过。再而言,证人对陛下有功,帮景大人说几句好话,也适宜的很。”

      景霖身上的破碎感一下褪的无影无踪。他直起身,尽管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难掩气势。

      “宋公子吗?”景霖笑道,“他怕是不肯出手,前些日子我们才大吵一架,我休了他。即便他对陛下有功,也只是他自己,与我无关。一介草民的话哪有武大人的话管真,若是大家连武大人的话都怀疑,那景某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的确。”楚嘉禾点点头,顺势说道,“那宋公子今早进宫,只能是为救驾之功了。”

      景霖眼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神经,又要去搞事。

      他猛地揪住楚嘉禾的领子,将人快速地下拉。近在咫尺,景霖寒声说道:“拦住他。”

      跟命令一样。
      景霖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过硬,景霖松了下领子,笑意绵绵道:“义兄,帮我个忙。”

      楚嘉禾愣住了。他没想到景霖会在这个时候掏出这张牌。
      这可不兴说啊。

      武樊也愣住了,两只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茫然且惊讶:“啊?”

      “景大人……”楚嘉禾失笑道,“乱认亲戚可不——”
      “义弟的事我也有打点着呢。”

      楚嘉禾维持笑容:“行了,闭嘴。”

      景霖彻底松了领子,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拦不住,他已经走了。”楚嘉禾道,“拿了赏赐走的,白银百两。”

      景霖深呼吸一口气,摆摆手:“是我脑子糊涂,以为楚大人是我过世已久的亲人,望楚大人海涵,不要和景某置气。”
      楚嘉禾:……

      “啊?”武樊始终游离两人之外,跟二愣子似的。

      “行了,景大人好生歇息吧。”楚嘉禾拍拍武樊,“千万要挺住啊,那么多人为你说情。”

      救命之情可都是要还的。

      景霖背对着光,默默看逐渐消失的两个人。须夷,他把一个药瓶子往前推了一步。
      大大小小的瓶子,汇成了一局棋盘。

      上一步的棋局,是他将“兵”驱走,“车”在“帅”前,直取对方的“将”。
      这一步,是对方“马”行一步。

      这“马”有两步可走,一个选择是走日字把自己的“车”吃了,另一个选择是走日字把“出了门”的“将”吃了。

      这只马,下一步走哪。

      ·

      宋云舟去找皇上没别的事,就是表明自己和昌王的关系是假的。

      事实是宋云舟上回去护国寺上香时,方丈借口推脱不让他住进去,他才偶然发现昌王藏在里面。

      旧王回世必有祸端,奈何他权小势微,没办法组止,只好跟踪昌王,走到了永亲王府。等昌王走后,他进去摸索,摸到了一个珠宝。

      谁知道他只是随便拿这个珠宝去试探试探,死马当作活马医,昌王就真以为宋云舟是自己的贤侄了。

      宋云舟将计就计,正好做成卧底,这也刚好解释了为什么宋云舟救皇上救得那么巧。

      是非并没有证据,而宋云舟救下淮王一命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加上宋云舟那一通添油加醋的说辞,皇上还真被他唬了去。问宋云舟想要什么,宋云舟竟也没为景霖求情,而是要了点保命的银两就走了。

      宋云舟原番的说辞是,景霖既已不顾夫妻之情,他与景霖从此也就是陌路人了。景霖如何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他情愿拿着银两离景霖远点。

      这些话皇上听了自然很高兴,是嘛,井底之蛙哪有这么大的见识,要真是宋云舟幕后安排的一切,那他这个位子干脆给宋云舟好了,蚍蜉撼树。

      于是皇上大发慈悲,直接送了宋云舟百两白银。从此不再管一个乡野匹夫的行踪。

      宋云舟回到景府,说要做最后的告别。

      “上官远说自己生是景霖的人,死是景霖的鬼?”宋云舟听到刘霄这么说,嗤笑了一声,“真是墙头草两头倒,搞的好像告密不是他告的一样。”

      刘霄眨眨眼:“那这个人……”

      “先留着呗。”宋云舟撑着脑袋,“总归是个有用的,大事用不到小事可顶包啊。”

      刘霄怔怔地看着宋云舟无比自然地说出这些话,他能感受到宋云舟面无波澜表情下是滔滔的愤恨。

      是什么时候,夫人也变得这么……不留情面。

      宋云舟说完之后敛一眼刘霄的神色,立马反应回来,笑了一下:“我随便说着玩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也是怀玉被抓了,我急的很。”

      刘霄理解般地点点头,想着还是先留着,等主公回来再说。

      宋云舟说道:“我试了下狗皇帝的态度,不管有没有证据,他就是想要了怀玉的命。”宋云舟扭了下自己的手腕:“幸好在春猎的时候让他摔了几十次把他摔骨折了,要不然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报这个仇。”

      刘霄不好多问你是怎么让皇上平地摔还能摔骨折的,也不好多问怎么堂堂一国之主到了你嘴里就变成了“狗皇帝”。

      这回他站宋云舟这边。

      “靠……”宋云舟叹道。

      刘霄犹豫了一会,还是把线报拿了出来。
      这是央国那边的情报,但是景霖如今不在,交给宋云舟来看,应该也差不多。
      尽管宋云舟现下已经不是景夫人了,但当下人的都知道,宋云舟同样是景府的主公。

      宋云舟惊讶了一瞬,还是快速接过来看了。

      说的是百里祈羲夺位成功,现在要把害他的皇子扔下油锅炸了。庆祝他俩合作愉快。

      央国将要稳定。
      宋云舟接收到了这么个消息。

      这个时候,央国稳定可不是件好事。淮国国君遇刺,朝中重臣入狱、百姓需要安抚。央国要是趁其不备……

      原本来说,如若昌王承袭,这个消息传来就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但事情已经被他搅黄了,这个消息也就成了一道催命符。

      “我回来的时候听闻楚大人和武大人一同去看望怀玉。”宋云舟道,“这么站队就明显了,他们肯定会帮景霖。我手上没人,武太尉手上没暗线。刘伯,你让几个暗卫把这消息送给武太尉,哦。别说是合作,就说这消息是景霖的暗线打捞起来的。”

      要说是合作,武樊怕是要对景霖膈应了。这点小事不说反而更好。
      武樊拿到消息,有了军队就会暗中提防着。以备敌军突袭。

      他轻车熟路地进了景霖的暗房,两指捻住了早些时候百里珍瑞送来的信物,乌塔拉的羽毛。

      我先替你收着。宋云舟不要脸地想着,你要是不同意的话就喊我一声。
      显然没人喊,就算喊了宋云舟也听不到。

      于是宋云舟就这么水灵灵地将东西纳入自己囊袋之中了。

      “有武大人和楚大人出面,事情应该还有转机。”宋云舟说道,“还有那位中丞大人。在春猎的时候还背刺我一针,被我躲了。他应该也会出手。”宋云舟吐出一口气,“朝堂多能人啊。”

      刘霄叹了口气,对宋云舟说道:“身陷囹圄,更要守得住寂寞。主公一向如此,老奴守在他身边多年啦。主公其实是个很专情的人,对什么人上了心,就很少会对那个人彻底失望的。”

      “所以他前几年才老在狗皇帝那里栽跟头。”宋云舟把玩了下手上的扳指,道,“没事,这笔账,我替他算。”

      何止是在皇帝面前栽跟头,真正让景霖栽跟头的,不外乎这个被昏君统治了的世道。

      要算,就算笔大的。

      “我得先走了。”宋云舟道。

      刘霄没反应过来,茫然发问:“怎么还走?”

      “怀玉不想让我待着啊。”宋云舟理所当然道,“他拿刀往自己身上割来逼我走,我能不走吗?难以想象这种狗血桥段也能被我遇上,真是见了鬼了。关键是这个坑我还不得不跳。”

      刘霄:……
      什么狗血?那是人血啊。
      怎么,能这样说主公呢……

      不理解不尊重,不敢说。

      宋云舟吐槽完,嘁了一声:“不过没关系,好在我脸皮厚。脸皮厚是有好处的。”
      大不了等景霖伤好之后,他装个快要被饿死,或者快被打死的人躺倒在景府面前。再软磨硬泡装个小白莲,再被景霖捞回来呗。

      啊,怀玉爱惨了他,是不会让他受苦的!

      “那……”刘霄问道,“夫人你去哪里啊,要不要我们给你凑点银两?”

      宋云舟一根手指在刘霄面前摇了摇:“不用,我去管狗皇帝坑了一把,虽然不多但足够。至于我要去的地方嘛。”他望向远处城门。
      “不出井底,不知界外。”

      他要离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春猎暗杀·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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