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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两相对持·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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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太常寺前的小路,飞尘在空中漫无目的飘荡。宫女一旁打扫地面,默然无声,安静的如一幅画。
“巫太常。”
是说话这人打破了这幅安静的画。
巫阁曳一柄拂尘搭在手肘边,闻声回头。
触目所及,叫住他的那是当朝的御史大夫。
“林大夫找在下,有何贵干?”巫阁曳作了一辑,问道。
林珏本是面无表情,却在巫阁曳回头时提起了笑脸。他走进了几步,既是朝着巫太常,也是朝着太常寺。
林珏遥望屋顶飘出了几缕青烟,轻声道:“今日的丹药又没成功吗?”
巫阁曳也顺着林珏的方向去看,摇头道:“约莫如此。”
两人一同走进了太常寺。
林珏朝服未褪,纵有风情样貌,稚气也被压了下去。他说道:“今日朝会,巫大人的一席话,在下百愁莫展。”
“哦?”巫阁曳疑道,“大人在愁什么?”
林珏一顿,接道:“大人算的卦,说此后皆是吉日……”他静静看着巫阁曳:“在下只是疑惑,这吉日,哪日最吉?”
巫阁曳呼吸一滞。
说白了,林珏就是在变相地敲打他,想让他言明自己是受了谁的指使办事。
林珏凝了下眼色。
巫阁曳若是按照楚大人和韩大人的话卜卦,那么他们俩的目的又是什么。将日子提前是他和遇汶的计划,目的自然是瓮中捉鳖。假使楚韩两位大人是宋云舟的人,那么此刻他们还未准备完善,该是不会把日子提前的。
假使楚韩两位大人不是宋云舟的人,那么在朝中他们并没有反驳,这是否代表他们与自己的目标一致?
若巫阁曳不是楚韩两位大人的人,又为何要如此支支吾吾的。这是卜到了什么大凶之兆不敢上报,还是其他的原因。
“这,下官也是有所疑惑。”巫阁曳叹了口气,“吉时不定,但总是游走于这几日。或许是要等摘星台建好后,才能彻底确定。”
“还有巫太常算不出的事情?”
巫阁曳垂下头,摸着拂尘:“有的。算不出,也窥探不得、改变不得。”
林珏正欲说什么,巫阁曳坦言道:“林大人,您在下官这里是问不出什么的。下官算出的卦,下官可以担保无误,这并不是受了其他大人的‘提点’。”
林珏目视巫阁曳,眉间细微蹙动。
巫阁曳言明了,就转过身,心道林珏的话该是问完了。
不料他抬脚欲走,林珏却突然开口。
“巫大人是在为谁算吉时?”
巫阁曳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林珏望着巫阁曳的背影,一双眼已是洞察人心。他甚至好心地给巫阁曳抛了个台阶下。
“是在为我们的陛下么?”
那个背影僵在原地,不久时,头缓缓点下。
“正是。”
淮国气运将尽,但他确实是在为大淮的陛下算卦。
陛下陛下,帝王之星,即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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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与邈了一眼景霖,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很快聊回正题:“沈遇汶和林珏有问题,你们要造反,要么杀了他们,要么让他们也反水。”
景霖和宋云舟来时是跟着上官远的,从西南一路来,已经从上官远嘴里听了不少。被安顿在崔兰楼时,也听了些闲言碎语。
“听说了。”景霖神色一凛,讽道,“不知道在弄什么名堂。”
楚嘉禾则把问题从头至尾地复述一遍:“首先,他们急不可耐的升职就很可疑了,量在他们公事办得不错,就先不追究。其次,便是自相矛盾。”
韩与嗯道:“明明自己也不喜陛下发癫的脑子……”
“却日日去太常寺盯丹药,去护国寺烧高香。”
“护国寺么。”宋云舟耸了下肩,答道,“香火钱隐而不报,自昌王倒台后便全心跟了我。而我尚在西北无法提醒,许是漏出了什么马脚。”他站在景霖身后,身子瘫在景霖肩上,蹭着脖颈:“待会去探一下。”
景霖一指弹弹走了宋云舟的脑袋,面不改色继续道:“其中主要行事的人该是沈遇汶,林珏是个作伴的,专门用来混淆视听。”他道:“武太尉已经在朝上提了一嘴宋云舟,林珏眼尖,回去之后必定会同沈遇汶说。虽然宋云舟行踪还未透露,但疑心既起。护国寺……沈遇汶还会再去一次。”
楚嘉禾也道:“是这样,前些日子我借递还文书一事旁敲侧击了一下,那日沈大人就不在御史台。而我问林大人,林大人则同我说他被陛下召见了,却是道劝谏。前脚才去太常寺,后脚又去制止陛下,岂不矛盾?况且我一提要去解局,他便回绝了我,这只能说明,林大人撒谎了,那日沈大人不见,去的根本不是皇帝那。”
“是护国寺。”韩与猜道,他支起二郎腿,把茶盏放下,一副了然于心的从容模样,“今日朝会言语不对,沈大人是发现端倪了。”
盖碗被景霖轻叩。
窗外院落,婢女在倾心歌唱,楼催斜过眼,默默看着窗内共事的几人,她浅浅一笑,又落下手弹起古琴。
琴声婉转,轻灵静心。
从府外听来,也是怡人心脾。
府中有人层层把守着,屋内的话传不出去半分。
“所以就挖了个坑。”景霖道,“提早搭建摘星台的日程。”
建造摘星台,人力物力皆不可失。更别说皇上给的期限了。
沈遇汶和林珏两人前几日还在制止这件事情,今日贸然提出,意欲何为?
这是一个请君入瓮的缺口。
也是个引狼入室的机会。
建摘星台请来的工匠就定然不止宫中的了。
沈遇汶是想让宋云舟假扮工匠混入其中,再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多好。”宋云舟道,“送上门来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他们要请君入瓮,那他们便将计就计。
“所以为官之道……”韩与眯了下眼,“还是在于手上掌握的消息有多少。”
沈遇汶和林珏并不知道韩与和楚嘉禾是哪边的人,也不知道武樊是哪边的人。
所以他们这场局,可能一开始就会败。
即便拥有强大的头脑又怎样,没有秘密的人在朝堂是站不住脚跟的。
景霖和楚嘉禾并未言语。
韩与一愣,疑道:“你们两个,不忍心?”
楚嘉禾哑然失笑:“韩大人不涉科举官荐,大概是体会不到这类心情了。”
“没什么忍不忍心的。”景霖盖上盖碗,吭哧一声,一如他清淡的音色,“不过是成王败寇。”
韩与单挑一下眉,眼睛一转,和宋云舟对视一番。
宋云舟若有所思。
“行,接下来做什么,怎么做。”韩与对楚嘉禾道,“那个巫阁曳是你这边的人么?”
巫阁曳朝上说的那一番话,凡日皆大吉。是受的谁的旨意?
楚嘉禾脑袋一歪:“不是,他只是比较识时务。以往听过我几句规劝罢了。”
“不用管他。”景霖凭空冒出四个字。
韩与和楚嘉禾的视线都朝他投去。
景霖嘴唇动了动。
太常寺看似在为皇上谋事,但他们听命的其实是另一人。
一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带有几丝神性的空明神女。
神女代表着大淮的气运,那么,这气运也该选择良主了。
“不管日子有没有提前,事情的结果不会改变。”景霖道,“终归是要大干一场的,有没有这个契机又如何。”
“如此,甚好。”韩与喟叹,他仰头后仰,“在下终于能回到清净台里了。”
天知道他有多想混吃等死。
景霖垂下眼,道:“多谢韩大人多日劳心费神了。”
“唉别。”韩与实在是怕了,连忙摇摇手,“别谢我,人情也不要你还了。你日后给我好好活着就万事大吉。”
“那是自然。”景霖道,
“景某的命也不是那么好夺的。”
宋云舟眨了下眼,展露出的笑容是那么纯粹。
“那么,倒计时——”
院落的琴声随之而停。
最后一音弹出了一道劲风,震得树枝剧烈摇动。亮绿的叶子难以自持,堪堪随风飘落。
当周遭悄无声息,听觉就会异常敏锐。
宋云舟打了个响指。
“开始。”
·
天地阁。
方台之上,空明神女睁开雪白的眼睫。
她微微偏头,伸出五指。
指缝间露出的烛光更显清晰。
她清楚,这根崭新的蜡烛,是属于那位异世人的。
而这根蜡烛,代表着她,也代表的淮国的命运。
“新的预言。”空明神女自说自话。她这次不准备出去,如果没人来问她的话,她就只打算说给自己听。
方台之外的水池微微荡漾,水波一阵一阵。
空气似乎变得十分缓慢。
寂静。
空明神女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新王当立。”
阁内莫名起了一阵凉风。
所有的烛火起伏跌宕,摇摆不定。
根根白发跌入水池。
神女抬头看向屋顶,她的眼神中带着释然。
她活了很久了,已经不知道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淮国的生死,百姓的生死,在她眼里不过是一柄红烛。
直到宋云舟的出现。
他将一切都打乱,他将一切都重组。
拨乱反正。
神女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度。
——原来我的使命,在这里。
——我的使命,将要完成。
大淮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