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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三年埋伏·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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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和二十年,七月初七。
盛暑。
花鸢棋和楚予禾好好把努利斯“坑蒙拐骗”了一通,成功获取了央国详细地图。努利斯事后回神,细细琢磨总觉不对劲,将此事上报国君百里祈羲。
然百里祈羲早知景霖计划,努利斯报与不报,意义无差。
努利斯羞愧难当,几日闭门谢客,坚决不与景霖一行人相见。
——其效果于景霖一行人而言,意义同样无差。
花鸢棋见游暮与景霖关系密切,极为不虞。地图信息一到手,主动联合楚予禾进行部署,并暗哨传家兵前来扎寨。
景霖见此情况,并未多言。
众人汇合,成应重归部队,共同前往央国东北绿洲“无望角”。
无望角与淮国西北商路北部角距离不近不远,横跨一行山即可到达,且此处地域广阔,不易觉察。无望角南边即是央国京城,虽挨得近,相较于其他地方,此处却是更方便些。
正如努利斯阐述央国祭祀习俗,子民将无望角当做与天神交流之圣地,若无大型祭祀和悼念亲人,并不常去。
百里祈羲初始听闻安顿此处,意见不一,明里暗里拒绝。花鸢棋与楚予禾无奈败阵。
景霖见状,敲定无望角,携领花鸢棋再次赴往宫殿商议。
大到为两国绵延昌盛友好发展,小到通情达理亲自拜求天神。无威逼无利诱,景霖三两句条理出可行方案,步步紧逼。最终双方各退一步,百里祈羲终还是划出一角优渥地带,整兵布队,一齐打包赐予景霖。景霖也保证行武期间不触犯央国习俗,不扰神圣祭祀。
花鸢棋于商议会中未出一言,站直景霖身后,却是连蛊虫都忘记安抚了。景霖利索精辟语言之妙,直把花鸢棋佩服的五体投地。
景霖识人性识人心,瞥花鸢棋神色,心知此人臣服之兆怔怔浮现。
外有游家器重之压力,内有诚心敬佩之信服。饶是花鸢棋如此争强好胜之人,也不得不败下阵来。
此之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兵法也可用于攻略人心。
至于那个态度莫名转变的游暮。
景霖并不知这转变的原因究竟源于何处,单单是靠玉佩识人,未免也太草率。他这块玉佩是祖上传下来的,可他祖上并没有哪位人物混上了王族世子身份,也并未被封位高侯爵,更何况这玉佩自他及冠后就一直贴身佩戴,及冠之前,就连他自己都不知情,游家又是如何知晓?
还有一点。
要说是游暮眼花,错把碎玉当作信物。然这几日玉佩已尽然修复,尽管不及从前一般光润无瑕,却也是能辨出个十之七八的。一次眼花失误,怎么还能有两次的?
为防游暮看不清,景霖特意把玉佩戴在虎崽脖子上,还时不时带着崽崽到几人眼前晃悠。
奈何游暮就像是——说句不好听的——眼瞎了一样。怎么都看不出来不对劲。且做事尽心尽力,教导暗桩小兵,毫不吝啬展现本家刀法,帮助成应一同训导。
对于打不清楚底细的人,景霖是不敢全心全意用的。
他命楚予禾赶紧收拾行囊,回京打探游家身份。顺道和尚在朝中的楚嘉禾韩与报个平安,让他们把近来朝中事宜整合一份送给他。
楚予禾实在不舍,才见没些日子呢又要分离,异国他乡,义兄这吃不饱睡不暖的,又孤立无援。嫂子也不在此处……
景霖忍了很久的手终于打了。
霎那间,楚予禾脑袋一歪,脖子都快闪了。再稳定身形后,身上不知哪处多了几块红,哪里都火辣辣的。
正所谓打一巴掌给一颗枣。景霖教训完楚予禾后,还是安排了另一件事。
他本有两根乌塔拉羽毛的,可贬谪途中误失一根,那根羽毛未出淮国,捡到的人除了见它好看也不知其中妙用。
景霖把寻找羽毛的“重任”交给了楚予禾,并承诺若是楚予禾找到了,那那根乌塔拉羽毛就当是他送楚予禾的礼物了。
楚予禾听罢,当即觉得身上一点都不痛了。他心心念念的羽毛就在淮国,他慢一步,羽毛就晚一日回到他手中。再者他是真一点武功都不会,留在这里除了是累赘就是累赘,回去了还能继续打探更多消息。
不是他的主场,他何必要乱挤!
是夜,楚予禾就背上行囊火速回国。
操办完一切事宜,景霖终于能简单休息一会。
多日不见崽崽,景霖心底也不知涌上来什么情绪,走到崽崽身边就把自己身子靠在崽崽毛茸茸的背上。
数来,崽崽也陪他经历了很多了。
以后还会更多。
饶是酷暑,景霖还是耐不住,竟迷迷糊糊打了个小盹。
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他揉了下眼睛,抬头望向一望无际的云霞。
默然无语。
景霖的时间观念很强,以至于哪年哪月哪日,中原哪些节日,他就算不刻意去想,脑中也会自然浮现。
今日是七夕。
鹊桥仙,红线牵。
牛郎织女得偿见。
无望角离商路不远不近,商路的欢乐人声,也不知为何能穿透一行山,闯进景霖的耳中。
就在他出神之际,成应从外屋来报。
——百里祈羲想来和他过节。
景霖:……
景霖对于百里祈羲这个恨不得逼得远远地但又不得不利用的人无语至极。心道百里祈羲生于寸土寸金的国家,莫不是真以为自己脸上也能贴金了?
真是可笑,百里祈羲又不是宋云舟,他景霖凭什么事事顺着百里祈羲。
他已经百般退步了,百里祈羲是不长眼睛还是怎么的,仗着自己身份尊贵和那一点鸡毛蒜皮的恩惠,就想横刀夺爱?
若不是他如今被那狗皇帝逼得没办法,他会想来这和百里祈羲合作?
有毛病。
“不见!”景霖本就没有的好心情更加不好了,他直接骂道,“见什么见?他知道七夕是什么节日么就过来,爱找谁找谁,别在我面前碍眼。努利斯平日不是避我如蛇蝎,恨不得他离我一万八千里,这时候怎地又躲起来了?”
门外成应一时怔住,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成应咽了下口水,尴尬地看向身旁的百里祈羲。
百里祈羲手中拿着针,淡淡地笑着。
“哎呀,又被骂了呢。”等离远了点,百里祈羲才说。他叹了口气,兀自对着月亮穿针引线——这是他学来的,听说中原乞巧节有这个习俗。
成应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
月色下,百里祈羲穿完针后把针线一扔,好似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景夫人是你自己休的,怨得了谁呢?”百里祈羲抱着胸,轻声笑着,“人呐,总是不珍惜眼前的,等失去了才追悔莫及。以前是宋云舟,什么时候才轮得到我呢?”
他毫不避讳身旁有成应,一手附在胸前,对天祈祷:“天神啊,请务必让我亲爱的梅苏那心心念念的那个死人再死的彻底一点吧,最好是灰飞烟灭连来世都没有。我们亲爱的梅苏那完全没必要为了个死人劳神伤心呀。”
百里祈羲顿了下,偏头。戏谑一笑:“帝王多情则多疑,重情则轻命。中原千百年来的道理,我的梅苏那何时才能明白呢?”
话音刚落,屋门“呼”一声被打开。
景霖站在门中央,夜风鼓动,他的脸上毫无波澜。
墨色衣袍垂在地面,遮住身后摇曳烛火。发丝间,是昏黄的光晕。
“帝王多情则多疑,重情则轻命。”景霖缓缓重复道。他把目光移向别处,“中原曾有帝王,生二子,长子立为太子。然帝王宠妾,废长立幼。不过几年,幼子世袭为帝,先父携长子挂帅打仗。仗毕归来,见长子对幼子行君臣大礼,心有愧疚,即立长子为君,至此,一国二分。”
百里祈羲歪了歪头,玩起自己的金发辫子,问道:“是吗?那这位帝王可真多情啊,既已经立幼子为王,又何必考虑长子受何委屈?一国无二主,这帝王这样做,兄弟间不仅不会和睦如初,适得其反,他们将会反目成仇。”
景霖点头:“长子心有落差,联合相卿欲行暗杀之事,冒充先父手记骗取幼子信任。幼子比先父看的通透,知兄长脾性,先行派人前去查探。果不其然,暗杀之事败露。长子见事无转机,果断找上先父,倒打一耙以寻求庇护。先父到此还被瞒在鼓中,准备出面与幼子解释,解开兄弟间误会。不想幼子人证物证俱在,当即下令斩长子立威,也不再理会先父哀求。兄弟相残,父子相弃。先父到死都不明白自己错在哪一步。一代帝王,究竟是死于权,还是死于情。”
“所以才有‘圣心难测’一说。”百里祈羲道,“帝王之心岂由任何人揣测?他宠妾,爱屋及乌。命之大忌,必死无疑。这结局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无趣至极。”
轻衣拂晓,景霖一脚跨出门槛。他朝百里祈羲走近,背过手去,尘土击起,他停下脚步,离百里祈羲有一丈距离。
眼眸在月色下更显狡黠,他道:“殿下既明白这些,何必非要与我演戏?”
百里祈羲对景霖那里有什么情?不过是为巩固王权的利用罢了。景霖办事利索,手段毒辣,爱玩弄人心。如若能归入央国,势必能成为得力助手,甚至于收服周边其余国家,也是省去一大部分心力。
百里祈羲一直以来都很欣赏景霖的手段,如同伯乐见千里马。他很早就以娶妻为名招纳景霖,不过景霖一再拒绝罢了。
景霖非为王室子弟,都深暗帝王之忌。更何况常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三皇子?兄弟反目成仇的戏码百里祈羲自小就见,有哪里生的出重情之心?
百里祈羲被拆穿心思,也不懊恼。对景霖鞠了一躬,笑道:“梅苏那既明白这些,又何必要继续钟情于一人?景霖,爱一个死人的滋味可不好受。他不该成为阻挡你称帝之路的绊脚石。要么你就该藏好你这层情绪,让旁人无法拿捏把柄,要么就赶紧找个什么人来顶替你心中空缺的位置,免得日日对月愁思。”
这是实打实的关切了。百里祈羲实在是不了解一个那么睚眦必报凡事利己的人,怎么可以为了所谓小情犯难到这种地步?
百里祈羲没经历过,所以他也不能体会到景霖的心情。
景霖漠然地看着百里祈羲,眼睫轻微地动了动。半响,他嘴角一勾。
“就算我情绪外露,又如何?”
百里祈羲一怔。
“谁又能拿捏住我的把柄?”景霖道,“除非他可以把宋云舟从地里给我刨出来,让人死而复生。让人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景霖指着地,继续接道:“想利用我的人,拿宋云舟来激我,那有用吗?没用。宋云舟的死与他们毫无关联,我不会因此任由他们摆布。想依附我的人,拿宋云舟来求我,那有用吗?没用。没有价值的人连宋云舟自己都瞧不上眼。”
景霖收回手,理了理衣摆,顷刻间,他已收回情绪——仿佛方才那些话就是要刻意给百里祈羲看的。清淡的声音流露,似乎他还是那个拿捏人心,运筹帷幄的掌权者。
“殿下,我要做什么,我想做什么。这些我自己清楚,不必每次都来旁敲侧击,既惹你自己心烦,又惹我心烦,何必呢?”
百里祈羲被这拒人千里的声音给怔回了神,他这会来又是一人,周围并没有护卫护驾——可见此人是有多自傲。
百里祈羲盯着景霖,金色眼眸中蕴着几分神色。须夷,他蹲下身,捡起之前随手扔掉的针,理了一下,作势要给景霖。
景霖伸出一手,给足了他面子。
“真是痴情人。”百里祈羲把东西放到景霖手上,看着那针,他道,“梅苏那,我现在是有些嫉妒了,怎么先遇上你的人不是我呢?哦不,我们是先认识的……怎么那时候我没出面来淮国见你呢?倒是被宋公子促足先登了。宋云舟,宋平安……梅苏那,您在我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了。难以想象,我会不会为你而犯帝王大忌。”
景霖收回手,也笑道:“那我真是期待。”
若真是如此,央国将不复长存。
百里祈羲“噗嗤”一声失笑,他摆摆手,转身离去:“杀人诛心啊梅苏那,对旁人怎就如此绝情呢?”
景霖目送百里祈羲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眼中演出来的笑意瞬息烟消云散,手中银针在他手中只待了那么一会,就被他满不在乎地扔回到地上。
崽崽见到亮眼的东西,心生好奇,想去一探究竟。
“别去碰。”景霖及时制止道,“等会误伤了你。”
说罢,他脚一顿地,把银针震起来一点,又一脚踢走。
踢到崽崽看不见的地方为止。
他复又看向天,吐出一口浊气。
七夕啊。
快些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