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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爱恨两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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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爱恨两重
入夜,穆北驰换上了夜行衣,易容成穆泽原本的样子,拿上从商神医处取来的曼陀罗花露,纵身离开了贺兰山庄。
之前穆泽去过甄演的住所几次,都是去送书,他曾一心想帮助甄演考取功名,得偿所愿。
没想到今次前去,却是这般境地。
穆北驰很快来到了甄演的房间,此时甄演已沉沉入睡。穆北驰取出曼陀罗花露倒入他的口中,又在桌边坐下,等待他苏醒。
不一会儿,甄演果然醒了,他头痛欲裂,挣扎着起来想要喝口水缓一缓。
刚摸索着走到桌边,就看见了穆泽,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像是暗夜里来索命的修罗。
甄演受惊,腿一软,摔坐在地上,心中惊惧,头痛反而减轻了几分。
却见穆泽居高临下地开口问他:“甄演,你为何害我?”
“不是我,不是我……”甄演双手乱挥,想要挥去面前穆泽的幻影,世人皆知穆泽已死,深夜来访必是索命幽魂。
“我与你真心相交,几次送书、送注解给你,你为何冒充我写下那些通敌的文章?”穆泽逼问他。
“谁要你的破书,谁要你的注解,你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每一个都是在嘲笑我!”甄演看着眼前的幻象,继续说: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恨你轻轻松松中了状元,我恨你在哪都是所有人的焦点,我恨你高高在上说想要帮我,我恨你永远风光霁月愈显得我渺小可悲。”
“和我那几个月的交好,都是假的吗?”幻象又悠悠开口。
“当然是假的,说是你的朋友才能让别人注意到我,才能享受众人的羡慕和恭维。我一直在模仿你,模仿你的装扮,模仿你的字体,甚至模仿你的出身。
为何你生在书院,从小就读圣贤书,而我却出生在商贾之家,士农工商的最下等。
为何你天资聪颖,从小就才名远扬受人喜爱,而我却生不逢时,郁郁不得志,只能生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你我明明同年而生,为何境遇天差地别?你总说我是你在京师最好的朋友,是有事愿意两肋插刀的朋友,可你为何要走?
你如果不离开京师,我还有谈资,还可以跟在你身后接受别人的称赞,可你偏偏要走,你走了我更是什么都没有了。”
药效逐渐上来,甄演有些歇斯底里了。
他继续说道:“我以为只有我恨你吗?四大世家谁不恨你,满朝文武谁不恨你,落榜学子谁不恨你?”
幻象中穆泽的脸有些扭曲,似乎有些接受不了他说的话。
甄演却有些开心,他开始笑:“送你离开京师后,就有人来找我了,让我模仿你写一些通敌的文章。
哈哈,他也恨你,他还想置你于死地。我本来只是想让你身败名裂,他却想让你尸骨无存,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我本来还有些犹豫,但看见你送来满是批注的书,明知道我考不上,还一次次羞辱我,我就同意了,哈哈”
甄演想起了去年八月的种种,愈发开心,他几乎喃喃自语了起来:“后来就有人举报了你通敌,所有人开始落井下石,谁会在乎真相?我终于摧毁了你,哈哈哈哈哈哈”
见甄演没有丝毫后悔,反而颇为得意,穆泽第一次面对如此滔天的恨意,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甄演还在笑,他就这样轻易打败了状元郎呢,真是开心啊。
穆泽冷静下来,继续追问,“是谁指使你的?”
“我不知道,找我的是一个蒙面人,想杀你的却是千千万万人呢,哈哈”甄演继续说道。
穆泽看着津津有味地回味自己恶行的甄演,即使心中早有准备,也有些恼怒了,他反问道:“亲手将我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你如意了,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
那件事后,甄演拿到了微薄的赏银,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了穆泽,就还会记得总跟在他身后,平平无奇的甄演呢?
甄演被戳到痛处,有些恼羞成怒,他说:“你以为是我杀了你?你太高看我了,亲口下令杀你的,是陛下!让你万劫不复的,也是陛下!
我写的那些文章只是个诛杀你的借口,是你该死,是你得罪了人,是你让所有人恨你!”
穆泽听不下去了,甄演的控诉让他多年与人为善的信念一次次崩塌,让他一次次见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无来由的恨意。
穆泽终于忍不住开始反驳他:“你只知我金榜题名,我十几年的日夜苦读你视而不见,从寒冬到酷暑,从来没有松懈过;
你说我天生受人喜欢,却不知我愿意体恤每个人的不易,愿意尽我所能帮助每一个人。
你不思进取,却总想要不劳而获,不肯付出,只会不断地索取。我真心相交,却换来一场处心积虑的报复。”
穆泽的前二十年也算顺遂,父母对他严管也厚爱,书院学子承师恩也疼爱他。十五岁出走游历天下,遇见了贺兰和天明,也见识过人间险恶,但三人却是心意相通,生死之交。
后来回归仕途,他一路高歌猛进,连中三元,身边尽是恭维之人。结交了战家兄妹后,也是真心换真心,从未尝过亲友背弃的滋味。
而今,甄演也算给他狠狠上了一课。并不是所有真诚都能还来真意,人心之深,深不见底。
甄演却对他说的话置若罔闻,反而继续开口说:“还有战姑娘,你以为她不恨你吗?
她本来可以在泠州平平安安地做个郡主,如今却被你连累失忆,只能屈尊做个商贾之家的婢女,你以为她不恨你吗,她若知道了真相,会不会也想亲手杀了你?
可惜你已经死了,不然我真想看看你们刀剑相见的场景,哈哈,真有趣啊。
你不是喜欢她吗?看她被你害成这样你开心吗?你就是个扫把星、害人精……”
甄演说的正中穆泽心事,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为而死。他以穆北驰的身份待阿萱再好,也改变不了穆泽连累伤害芷歌的事实。
还有朝露书院,那件事后朝露书院就地解散,所有人各奔前程,父亲多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
穆泽心中大恸,见从甄演口中也问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就一个手刀打晕了还在嚷着说恨他的甄演。
药效过去,甄演只会当是黄粱一梦。
穆北驰却更加心事重重,他撕下穆泽的伪装,回到了岚沨院。
夜更深了,月亮却明亮得耀眼,仿佛一切都阴暗的心思都将无所遁形。
芷歌,也会这般恨他吗?世上那么多人,都真的那般恨他吗?
穆北驰心中伤痛,就找了酒壶喝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迫切地想把自己灌醉,从前他总以为是一个幕后推手主导利用了其他人,现在看来,却发现还有许多人主动从恶,想要置他于死地。
穆北驰喝了一瓶又一瓶,终于有了几分醉意。
月华如水,阿萱小憩了一会,就怎么也睡不着了。昨晚见过大哥后,白天被穆北驰的事耽搁,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思考一下,之后的路要怎么走。
过去的记忆还是一片空白,她甚至想不起来父母的样子,二哥消失去了哪里,穆泽之事是谁主使,曾经的她又是何性格……
一件件旧事涌上心头,她却不想起来任何一个人的样子,心中炽热的思念都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让她更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好想一醉解千愁。阿萱对月兴叹,却真的闻到了一股清冽的酒香。她循着酒味找过去,就见穆北驰正倚靠着窗户,对月独酌。
北公子也无心睡眠吗?
看见阿萱,穆北驰已有几分醉意,他举起手中酒壶,邀请阿萱共饮。
阿萱左右也睡不着,就来到他的窗外,打开一壶酒痛饮了起来。
大哥说得果然没错,她以前确实是个千杯不醉的小酒鬼。
片刻后,穆北驰却喃喃开口说:“你恨我吗?”
阿萱抬头看他,只见他眼神迷离,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月亮。
他又说:“如果我的族人找上了我,连累到了你,你会恨我吗?”
恨他?阿萱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她认着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怎么会,又不是你要伤害我?你放心啊,虽然我现在想不起来,可我以前武功很高强的,以后我来保护你。”
穆北驰轻轻笑了,阿萱也微笑以对。两人隔窗对饮,心事也算消散了几分。
“那么多人,大家都那么恨我吗?”穆北驰又想起甄演的话,目光黯然。
“你看止戈楼,不是人人都爱北公子吗?人们追随你、模仿你、崇拜你,谁会恨你呢?”阿萱并不知道甄演的控诉,兀自说道。
“如果我不是北公子,大家还会爱我吗?”穆北驰醉意渐浓,开始说出心里的恐惧。
阿萱想了想,继续说:“除去北公子的身份,我所认识的穆北驰,也是个待人和善、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你和贺兰公子是生死之交,救过商神医,对酒楼、山庄众人也极好。
在我和阿菀孤独无依的时候,给了我们一个安身之所。阿菀从前学医都是自学,如今也拜了师,我在贺兰山庄也轻松愉悦。我们都很感念你。”
想到有一天要离开贺兰山庄,离开穆北驰,阿萱蓦的有些难过。她又打开一壶酒,大口灌了下去。
穆北驰听完她说的话,心中稍安,酒劲上头,他终于问出了那句早就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爱我吗?”
阿萱一怔。
她定定地看着他,她应该是喜欢他的吧。她只是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白日里潇洒阳光的北公子,还是眼前这个忧伤孤独的穆北驰。
阿萱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无论是失忆前的芷歌,还是现在的阿萱,都不该沉湎于风月之事。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不必再将穆北驰牵扯进来。
见她蹙眉,穆北驰伸手想要抚平,目光落在眉心那道白色伤痕上,又顿住。
芷歌和阿萱的唯一区别,就是这道伤疤了。
他却突然顺势揽过她的头,在那道伤疤上,落下轻轻一吻。
阿萱大惊,连手中的酒壶都忘了放,转身跑回房间。
留穆北驰一人,酒醉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