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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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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想到罗庚会把我带到香港,毕竟想要在宿舍里养一只我很艰难,但我到底在罗庚的房间安了家。
不过让我更没有想到的是,罗庚的妈妈也会跟来香港,她在罗庚的学校附近租一间屋,每天给罗庚打电话,有时候直接到学校找她。罗庚多数时候待在图书馆,她妈妈进不了,电话就嗡嗡响个不停,罗庚都不会接。
罗庚住在hall8,可以看见海。她拿到的奖学金差不多可以覆盖学费和生活费,宿舍费稍微有点贵,她暑假有赚一些外快,开学后继续在网上找一些零零碎碎的活干。
她学数学也学计算机,计算机的课有些她觉得很一般,但学校老师很厉害,她联系了老师,进到一个正在做音乐编程项目的团队。有几次上数学课,她想起小时候,反应慢一下就会被挨打一次,挨打得多了,她就不再被期望去拿菲尔兹奖。
她粤语不太灵,很多校外兼职申不到,在麦麦后厨做了一个月后,她到学校其他学院当学生助理。办公室里总是很空,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接电话打印东西,有时候对着远处的海发呆,有时候给男友打电话。
罗庚的钱包里有一张照片,是跟她初恋男友的合照。原溯假期来看过她两次,两个人搭地铁去昂坪坐缆车,下来后两位恐高人士狂呕不止,到附近买车仔面吃,厨师昨夜大概捱更抵夜看掉三部志明与春娇,今朝翻工还留着张志明油头,晕乎乎把糖放作盐,于是把两个无辜受害者齁死在马路边狂喝柠檬茶。唉,柠檬茶也超甜。但又怎么样,晚上两个人躺在一间屋里,拥抱,接吻,说今天超开心。
罗庚的妈妈不喜欢原溯,她觉得原溯资质平庸,上普普通通的大学,一看就不够聪明,远配不上罗庚。她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原溯的事,有一次在校外堵住罗庚,说原溯是私生子,他妈妈是第三者,这样的人养出来的儿子又会是什么好东西,以后肯定要出问题。她缠住罗庚不放,我冲上去朝她汪汪乱叫,我是只好狗,非必要不动用武器,罗庚也不舍得我动粗,抱起我往学校里跑。谁知道半路上杀出来一只又肥又壮的黑野猪,罗庚停下来看它,我也跟着停下来,狭路相逢,野猪冲我们噜噜噜,我跑到它面前汪汪汪。路过的学生哥一脸稀奇看向我们,我们给他提供这样一桩新闻,他回去有得讲了。
罗庚有几天都没出校门,上完课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可以睡很久。原溯给她打电话,我把手机叼到她手边,她第一次没接,第二次清醒过来,把电话拨回去。原溯有办一张八达通卡,说回去翻遍行李箱都没找到,问是不是在她那里。罗庚从包里翻出来,问要不要寄给他,他开玩笑说过带在身边可以趁机秀一下,他想想说算了,反正他很快又要来看她。
原溯后来又来过两次,最后一次是分手。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或许有问题的是距离。原溯要跟他妈妈移民到欧洲,听起来他并不怎么愿意。他手机里装一个游戏软件,是罗庚送他的生日礼物,每通关一次就会有罗庚肉麻兮兮的告白,游戏很难,原溯还没通到最后一关,所以罗庚写的秘密他没有看到。
原溯离开之后,罗庚的爸爸调职到香港,台风天,罗庚跟爸妈吃完一顿饭,回去路上撞到路灯杆,被山竹吹得东倒西歪,后面有人接住她,说同学你不打伞也不穿雨鞋,淋成落汤鸡回去要感冒的啊。罗庚觉得他有点眼熟,后来才知道他是那个路过我们跟野猪的学生哥。
学生哥念心理学硕士,总是穿一件荧光绿衬衫,他说这样的衬衫他宿舍里有一打。他暗戳戳追罗庚,借咨询计算机问题给罗庚打电话。罗庚现在都不怎么跟我玩,常常把我晾在一边,自己一个在那边睡觉,以前都偶尔接不到原溯的电话,学生哥的就更不会接了。学生哥说拜托,可以给一次机会的吧,罗庚说我有病啦,学生哥说有病就去治啊。
罗庚带上病历转去学生哥推荐的诊所看医生,我跟罗庚一起上楼,学生哥在楼下冰室等。冰室的爆浆拉丝菠萝包卖得很好,学生哥给罗庚点一份,罗庚说不喜欢吃,学生哥说这样不喜欢那样也不喜欢,你到底喜欢什么,有本事说一个给我听啊,罗庚说你买的都不喜欢。学生哥就自己拿起菠萝包,芝士拉出老长老长的丝,我在旁边眼巴巴看,流出老长老长的口水。罗庚见我馋,避开学生哥悄悄绕路买一份带回去,她抱着我坐在宿舍窗户边,我一口,她一口,我一口,她一口,一个菠萝包真是不够吃。
学生哥偶尔抓着罗庚聊天,罗庚渐渐会聊一些以前的事,她提起谷小满和安崎,学生哥问她们现在都在哪,罗庚说一个在MIT拿奖学金,一个在北京拿奖学金,一个到处比赛拿第一名,一个熬大夜在戏剧社当导演。学生哥问,你跟她们哪个关系更好,罗庚回答不出。她说安崎在尝试断网半年,偶尔写两章短篇小说,丢到网上就立即消失,有时候帮剧组朋友发一条寻找拍摄场地的帖子。她给罗庚发邮件,说六月份要到广州做洗头店的采访,有时间的话来香港找罗庚玩。
学生哥说,你就跟她说没时间。罗庚说为什么,学生哥说,因为你要跟我约会嘛。
罗庚不知道那算不算约会,但我知道,至少后面是算的。学生哥有时候会看着我,好像嫌我很多事,说今天就让它一只狗待着吧,罗庚头几次都坚持带上我,后面就渐渐不带了。约会回来后她埋头看书,没时间管我,有时候看也不看一眼,我就独自一只狗靠在窗边,外面天高云淡,但大家都知道,马上就要变天了。
新学年,罗庚上到大三。街头出现大大小小的标语和海报,有学生陆续罢课,夜里外面会突然传来一阵大喊大叫。罗庚爸妈准备调回老家,要罗庚一起,罗庚没有同意。十月,观塘站,一名警察被暴徒割颈。十一月,犯罪事件四起,一群黑衣暴徒在校内殴打内地学生,污蔑内地老师,不久后,又一群人进入大学校园制作八千余枚□□。
学校紧急通知取消所有课堂,全体师生改上网课。身边同学陆续坐私家车离开香港,罗庚去兑换了一些港币,把多出来的一张八达通借给欠费的同学。晚上七点,她叫到一辆Uber,立马通知其他人到校外汇合。罗庚背一个重重的包,怀里还藏着一只我,我们一路快速移动,快到校门口,前面出现一群戴防毒面具的黑衣人,罗庚及时停下,躲到旁边一棵树后观察。
这几年罗庚虽然跟我说的话越来越少,但没影响她把我越喂越胖,相比初遇罗庚时的瘦弱病残,现在的我已经很健康,是一只时常感到快乐的胖小狗了。为了不打眼,顺利经过那群黑衣人走出学校,罗庚应该丢下我。
她早就该丢下我了,她没有义务一直养着我。
罗庚没有动。
「罗庚,没有我你会更好。」
「罗庚,你一个人可以渡过难关。」
罗庚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她把我放下地,摸摸我的头,转身往那群黑衣人的方向过去。
那群黑衣人看她一眼,又调转头忙自己的事。
罗庚顺利到了校门外。我站在树下,看着她越走越远,下一刻就要消失在拐角。
我眼前一阵模糊,我舍不得罗庚,但我应该放手,不要成为她的累赘,我——
我耸动的肩膀停止住,呆呆看着校门口的方向,罗庚——
罗庚回来了!
她脚步不紧不慢,再次经过那群黑衣人,沿着原路走到我面前,她把我抱起来,藏进衣服里,衣服里很暖,我努力贴住罗庚,不让自己太惹眼。
第三次经过那群黑衣人,罗庚受到了注目。他们靠过来,问她要去哪里。罗庚粤语不灵光,但提前练了几句,他们笑笑,等到罗庚走出去几步,有人忽然喊住她,用不标准的普通话问,你是香港人吗?
罗庚回头应他们,你们说呢?她故意让自己的普通话听起来烫嘴,边说边轻松地倒退着走,我普通话比你们都标准,你们说——
她故意留下一个话口,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继续猜,她自己飞快转身,然后用力跑,用力跑,用力把那群黑衣人甩在了身后。
她带着我坐上车,车子一路疾驰到皇岗口岸,再到深圳青年驿站,那里免费提供7天住宿,罗庚在那里待了一周,一边等学校的通知,一边为接下来做打算。
12月,罗庚跟队到西安打ICPC东亚区域赛,拿了奖后回到深圳,进一家大厂实习。她在附近小区租一间房,房间很小,活动不开,我偶尔跟着罗庚到客厅餐桌,她办公,我看着她办公。她上网课,我看着她上网课。我想我老了,感知能力不如从前,常常会看不到罗庚。
学生哥坐车来深圳看罗庚,他不再穿荧光绿衬衫,人瘦了,头发剪很短,给罗庚带来一些她需要的资料。罗庚说谢啦,学生哥说光嘴上表示算什么,罗庚借来吉他,给他唱许冠杰的《学生哥》,她说起以前给安崎唱Angel,学生哥问安崎最近在做什么,罗庚说不知道,她们很久不联系了。
他们说很多话,有时候他们在罗庚的房间接吻,有时候到外面去住。当然不会带上我。
我快要记不清罗庚去过几家公司实习,又发表了几篇论文。只记得回到香港的那个学期,罗庚在高盛实习,她很忙,一边准备毕业,一边准备出国,我常常等不到她。
有一天她意外提早回来,躺在床上,酒气熏天,我难得看清了她,她把我抱在怀里,说今天收到两个消息,一个是她爸妈领养了一个小孩,听说智商很高,是个小天才,他们找了很久才找到,还有一个消息是,她拿到了offer,下半年要去纽约。
罗庚跟我说,我不能把你带去纽约了。
她说,我和安崎一样是她的天使。但她不能带我去纽约。
我很难过,不想跟罗庚分开,但罗庚是对的。
她不能带我去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