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鹤语》不老松

11、甜食

　　余望睁开眼时，已是酉时。
　　天香楼的鹅毛软榻，配上沁人心脾的药香，这一觉睡得好生安稳。

　　桌上放着白粥和小菜，摸起来还温热，看来刚刚有人来过。

　　木耳，香菇丁，甚至连粥里做点缀的黑芝麻，都被挑了出来，整整齐齐放在另一个小碟里。

　　秋风闯进窗子，卷起余望额前的碎发，看着那碟黑色的东西，他忽然笑了。

　　那笑犹如红枫，让这寂寥的秋都生动起来。

　　他从未想过，竟会有人把挑食这等小事都放在心上。

　　虚掩的门被轻轻推开，江月明看到余望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屋里来。
　　余望只穿着白色里衣，头发散在肩上，眼尾还带着抹睡眼惺忪的红晕。

　　“江阁主来看我？”

　　江月明把手中的纸袋放在桌上：“嗯，刚才看你还没醒，便没打扰。”

　　边说边拿出个拇指大小的竹筒递给余望。

　　余望并没接，而是直接问道：“里面是什么？”

　　江月明举在半空中的手稍微顿了顿，摇了摇头。
　　这是昨天回来时从余望身上掉出来的，他并没有私自打开。

　　余望看到他那样子眼睛一弯，这江月明果然是个君子。

　　“打开看看吧，昨晚在顾家捡的，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就进到那幻境里了。”

　　江月明打开竹筒盖子，往外倒了倒，掉出了几张泛黄的碎纸片。

　　按照形状拼好，发现好像是份名单，应是有些年头了，墨迹已经很淡了。

　　不过依旧能看清，第一个是“顾峰”的名字，被划了一笔，接下来的名字也都依次被划掉了。

　　再往下看，后面有个名字是“顾笙”，没被划掉。
　　最下角理应还有个名字，但被撕掉了，只能看到第一笔是个“撇”，不是“顾”字开头。

　　余望拿起桌上的竹簪，把头发随意束了起来。

　　“那天我就在想，那灰衣老人当年也在地窟，是怎么逃过一劫的，这么看那些凶手应是按照名单来杀的，错过了他倒也不意外了。”

　　江月明盯着拼好的纸片，这个“顾笙”和被撕掉的名字可能就是当年仅存的活口，得想办法找到这两个人。

　　这洛中城里，也许有一个人能帮上他，若是连这个人都查不出什么，那便只能去赤霞宗看看了。

　　毕竟当年是赤霞宗研究出“五灵归元阵”封印了朱厌，肯定会知道更多信息。

　　江月明缓缓开口：“下个月赤霞宗的灵犀仙会，我准备过去看看。”
　　余望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点头应和道：“好，那我们什么时候便动身？”

　　虽然江月明已经习惯了他跟着，但还是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他把玩着手中的青瓷茶杯说道：“我好像没说要和余令使一起吧？余令使是不是误会了？”

　　余望料到他肯定就是这个反应，伸手拿走他手中的茶杯，斟满了茶：“那我求江阁主捎上我一同前往，好不好？”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余望早就发现，江月明是个十分“吃软”的人。
　　只要软磨硬泡再装装可怜，他顺着自己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于是乎，余望马上又装出副伤还没好的样子，忽然捂上肋骨的位置，扶住桌角，轻轻“啊”一声，配合着恰到好处的皱眉。

　　那表情甚是惹人心疼。

　　江月明连忙起身把人扶住：“还疼？”
　　随即拉过余望的手腕探了探脉象，又开始缓缓注入内力。

　　再雄厚的内力也经不起这么浪费，余望觉得自己好像演得有些过分了，连忙抽回手：“不…不碍事了，江阁主昨晚一直帮我疗伤，又点了安愈香，已经不打紧了。”

　　虽然有点圆不回来，但总不好直接说自己刚刚是装的吧…

　　江月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吃点东西吧，养好了再出发。”

　　明明感觉他像装的，可对着那张脸却又发不出脾气，生得一副好皮囊果然有用。

　　余望心里暗暗发笑，招式在精不在多，管用就行。

　　江月明顺手把刚刚放在桌上的纸袋推到余望面前：“尝尝。”

　　余望打开纸袋，发现里面竟然是几块枣泥酥。

　　枣香和奶香混在一起恰到好处。
　　他忽然想起人生中吃过的第一块枣泥酥。

　　他从小被收留在无相山庄，老庄主教了他不少功夫，但对他并不好。
　　记忆里只有无尽的黑暗，挥舞的戒鞭，以及逼他杀人时，刀下那些惊恐的脸。

　　十岁那年，一次任务失败，他被打得奄奄一息。
　　就在以为生命即将结束时，却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托起。

　　后来他才知道那人就是山庄的云副使，云轻舞。

　　云副使每天都会悄悄来帮他擦药，在他恢复得差不多时，有天突然递给他个纸袋。
　　打开是刚烤出来的枣泥酥，闻起来就和江月明买的这些一样香甜。

　　江月明不明所以地看着余望：“不喜欢？”

　　余望回过神来：“喜欢…只是许久没吃过了。”

　　那是余望第一次吃甜食，长大后他又买过好几次枣泥酥，不过始终也找不到那时的味道了。

　　很多东西都是这样，因为稀缺才珍贵，等到自由了有钱了，想买就能买到时，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不过江月明买的这份，却好像有点不一样。

　　余望伤得不轻，正经要养上几日，江月明也不便过多打扰，拿出个小木盒放在桌上便告辞了。
　　里面是满满一盒安愈香，针对内伤效果极好，千金难求。

　　-

　　离开天香楼后，江月明转过两条巷子，来到一个挂着“李宅”匾额的府邸。

　　谁也想不到，北方最大的情报组织就大喇喇坐落在这繁华的洛中。

　　小厮进去通报后，便引着江月明进了门。

　　这府邸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推开门却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两旁的石雕都是重明鸟的模样，蜿蜒的青石小径通向深处。
　　昨夜下过雨，花草香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气息，倍感宁静。

　　院子中央便看到一栋二层小楼，外墙用灰色石料砌成，窗棂上的花纹也是重明鸟模样。
　　这便是近几年江湖上颇负盛名的重明楼了。

　　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高大巍峨引人注目，就像是普通宅子中一栋稍微精致些的小楼罢了。

　　小厮带着江月明来到正厅，一个墨绿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这人还和以前一个样子，无时无刻不在风度翩翩地摇扇子。

　　“江师兄啊，别来无恙！”

　　李垂柳曾经也是幽篁里弟子，是江月明这辈最小的师弟。
　　少年时被家里强行送来磨练心性，可相比修炼习武，他更感兴趣这天下的奇闻轶事。

　　以前江月明总说他像个说书先生，整天拉着大家讲故事，谁想借钱就去找他说故事，只要故事精彩，让他拿多少钱换都行，反正他不缺。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修炼“入归鸟”第一重时便与重明鸟结缘。

　　“入归鸟”这门功法，机缘到了便能与特定神鸟结缘，但被什么神鸟选择，什么时候被选择都是机缘。
　　那时江月明已经修到了第五重，却连根鸟毛都没见过…

　　世间事就是这样，想要的偏偏得不到，不在乎的却总是追着来。

　　重明鸟每只眼睛有两个眼珠，可探过去，有一手收集情报的本事，简直就是为李垂柳量身定制的。

　　结缘重明没多久，李垂柳便自立门户，建了重明楼。
　　对外只是“李宅”，里面做的却是交换情报的生意。

　　这些年来，他一直暗中帮着江月明，很多线索都是从他这来的。

　　二人简单问候完，江月明省去客套，直接说明了来意。

　　一是希望他帮忙看看有没有顾家灭门的信息，二是想查查无相山庄的那位金面尊主。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李垂柳便从二楼抱着一堆卷轴下来了：“这些都和师兄要查的事有关，刚好今日无事，可以帮师兄一起看。”

　　翻看了整整一下午，江月明的眼睛已经十分酸胀，却没找到几条有用的信息。

　　关于顾家的，只查到第一代家主名叫顾青云，大概就是神鸮祠壁画中的矮胖男子。
　　当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自尽了…后来顾家传到了顾峰手里，改道经商了。

　　至于金面尊主，信息更少，只知道他前几年对外宣称病了。
　　后来再有人看到他时，都说他痊愈后变年轻了不少，身姿都挺拔了。

　　“天色不早了，师兄留下一起吃饭吧，我已经叫人准备了。”

　　想着确实很久没见了，江月明便不再推辞留了下来。

　　没想到这李宅的饭菜意外好吃，尤其是那道酒酿圆子，口感软糯，汤汁醇厚，这李垂柳倒是一如既往地会享受。

　　见江月明一直在吃那酒酿圆子，李垂柳问道：“师兄喜欢这个？要不要再来一份？”

　　江月明本想拒绝，却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麻烦帮我再准备一份吧，带回去做夜宵吃。”

　　把酒言欢到戌时，江月明拎着热乎乎的食盒回到天香楼。
　　走到余望房门口，见里面灯亮着，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身后忽然响起个熟悉的声音。

　　“江阁主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