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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碎金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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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去后台吧。” 唐宝珍扯扯李寿。戏已经唱完了,下面照例开始往台上扔东西。
李寿站起来,拎着之前一起买的另一包糕点,和唐宝珍一起绕过人群。姜钰玲还在那天的位置,擦拭着脸上的彩。
“来啦,” 姜钰玲从镜子里瞧了一眼,笑起来,就扭头看他们 “我的山匪怎样?”
“果然是好极了。锵锵,锵!” 唐宝珍把手放在腰上,扭过腰做了个举刀的动作。姜钰玲就被逗得不行,捂着嘴笑着弯下腰,去脱脚上的戏靴。
李寿又同她们说了几句话,姜钰玲就状似赶人,说:“你快去吧,不是说这次要多聊几句?听说今天这场酒,班主是推不掉的。”
李寿点点头,依然从那天走过的走廊过去。只是今天的心情已经不同了。
那天是去拜访陌生人,而今天,是来见一位朋友。虽然只见过几次,但只要见到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心安。大抵是面善的缘故。李寿心想。
大概一两年前,他从李家接手了两个铺子。这两间铺子因为租给过寿材店,店主又死于非命,于是一直封了不用。他一来,竟正好解了“燃眉之急”,让铺子们重新受到重用。
铺子里面尚有之前的店主留存下的小十副寿材,他低价出手了几副好材料的,之后剩下的寿材,除了一方极小的只能供少年人使用的留下外,其余的全部用作柴火。那年冬天很冷,照旧冻死了人。
后来他自己做起生意来,短短数月,就回了本。或许是有这样的才能。
李寿敲敲门,里面却没人回话。刚想推开一道缝,却听见几句把声音压得极低的话。
“…冯老板,我这里是没有这样的规矩的——就算班主来也是没用的。” 这是徐玉竹的声音。
另一道声音也很快响起来:“我要是肯长久地把钱砸在你身上,别说你是个男人,就是女人,也少不得要给我点好处…这点上你总不吃亏—”
“冯老板,你尽可以去捧你愿捧的。想来总有人愿意陪你做你想做的事,我是绝不做的。” 徐玉竹打断了他的话。
很快里面就传出重物砸落的声音。李寿立刻去推门,门后却像抵了什么东西似的卡住了。
一只大手扶住李寿的肩:“小兄弟,你先让一让。”
李寿扭头,却见一个浑圆若球、肤色极深的男人站在他身侧。他一让位置,那人就直直砸向门。只砸了两下,门就开了。
地上摔着许多装彩的陶罐子,从散落的珠子来看,大概也坏了一些头面。徐玉竹侧着脸靠在化妆的台子前面,垂着头,另一个人身材高大,穿一身绸做的大褂,高举着一只手,似乎正要打下去。
“双顺、玉容,把冯老板扶到我那里去。今天的事都不要声张。” 从浑圆的男人身后挤进来两个少年,长得都挺漂亮,上前把那个穿绸大褂的人扯走了。
李寿看了他们一眼,显然这两个孩子是经常被拎出来应付这种客人,看上去很是熟练。
那浑圆的男人松了口气,又转身看李寿:“这位是…”
李寿就照着吴叔教的,露出半截汗巾来。李家的汗巾有专门的绣纹,似乎大户总要通过什么方式把自己家和其它人分开。
男人的眼睛灵活一转,扫过那朵兰花,立刻装作懊恼的样子:“哎哟,是我糊涂了,之前四子才说,李家的六少爷是常常来捧场的。”
多半那个小二没有提过自己,但只从面生上就断定自己是那个新来的六少爷,果然是人精。
李寿也装作惊讶的样子,任由对方演戏:“王班主好魄力,不愧是豫南王。”
“哪里哪里,刚才真是冒犯了。” 王班主扭头看了一眼仍然垂着头的徐玉竹 “您也是来找我们静官的?哎呀,这次可真不巧,实不相瞒,刚才那位冯老板是鼎福班的熟客,每次来赏,都是这个数。”
王班主伸手比划了一下:“他说要见人,我怎么好拦呢,您说是不是?”
李寿没说话,反倒是台子旁边的徐玉竹抬起头来,终于开口说:“师父,这位是我的朋友,不是那种人。”
“…哎,这脸是怎么回事。” 王班主没顺着徐玉竹的话来,走过去捧住他的脸 “挨了打了?我怎么告你来着?忍忍就是,我在这里,他到底能怎样?”
徐玉竹就又沉默下去。王班主夸张地叹了口气:“少不了,我去替你抓药,我去给你保养。真是养了个小爷爷!”
说完刺拉拉的一堆话,王班主就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那被撞坏的门。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徐玉竹仍旧靠着台子,李寿也仍立在门口。
“真是抱歉…” 徐玉竹又终于开了口 “让你看了一场闹剧。”
“这没什么…” 李寿停了一会,才慢慢地说 “我想未必错在你身上,我听人说因为你唱得好,城里乡下的班子都盯着你。兴许是那些人……”
“不。” 徐玉竹看着他 “是我的错,做了这一行,这样的事不会少,饶是师父对我做什么,也是一样咬牙过去的。今天是怎么了…或许,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子。”
“这不是一回事。” 李寿别过头 “这不是你的错。”
徐玉竹叹了口气:“那么,寿兄…你不会介意…”
“我不会。” 李寿又扭过头来,直直看着那双眼睛 “这又不是你的错,何况…我们本来没有什么不同。”
后一句话李寿念的很轻,徐玉竹没有听清,不过只要前三个字,就已经让他哽咽地讲不出话:“寿兄…你是何等温柔的人。”
李寿只好走过去,这才发现手上还拎着原本要给姜钰玲的点心。
“竹兄,你吃些吗?” 李寿把点心放在台子上,心想下次再给姜钰玲赔罪吧。
“原本保养嗓子,甜食是要少吃的。” 徐玉竹看着那个纸包,终于笑起来 “不过,是张何记的糕点,这不能拒绝。”
李寿点着头:“竹兄少尝些就是。”
徐玉竹拍拍身边的台子:“寿兄凑近些,我们大抵是能吃完的。”
“那么班主……” 李寿扭头去看那已坏的门,
徐玉竹却苦笑说:“他不会那么快进来的。”伸手去拉他。
李寿当时正专注于门外是否有人,猛经这么一扯,脚踩在几颗珠子上,竟一时没能钻稳,趴在徐玉竹的手臂上。
“啊…抱歉。” 徐玉竹扶着他的胳膊 “你还好吧。”
“没事…” 李寿看着徐玉竹抵在妆盒上的腰 “你的腰……不,果然我还是先起来吧。”
“阿呀!” 姜钰玲和唐宝珍却从门外进来 “你们两个,关系竟已这样好了。”
李寿的脸上就红起来,连到耳根去:“不是那样,你们瞧,地上被刚才的什么冯老板弄的,我踩到了东西。徐兄扶了一把。”
“那个人似乎很中意徐静倌。” 姜钰玲皱着眉头,又把眼睛抡在两人之间 “我看,不如李兄来占个大头。先保住他要紧。”
“…这是自然的。” 李寿叹了口气。
“不可!” 徐玉竹却打断了他们的话 “若想以友人的关系存续,这样是决不行的。”
因冯老板的插曲,几人呆在一块儿的时候不长。李寿让吴叔送来伤药,自己就回味着姜钰玲和唐宝珍的话。
占大头,确实…要占大头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