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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采桑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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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寿终于没什么好说的,就专心闷着头磨墨,李老爷也没有再开口,只时不时抬过头去望他,望的挺仔细。
李老爷看了一眼桌上的字。字是极漂亮的,不枉自己练了很多年。
李老爷终于叹了口气,把纸扯下来卷成一团,对李寿道:“你回去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吃过饭,李寿怕中间有别的事,并不打算跑远,就托六子去一趟唐宝珍那里。临近中午六子就跑回来,说唐小姐出门去了,似乎和姜小姐一同去戏院听戏,他已请门房留下信息,唐小姐回来就能知道。
李寿拍拍六子的肩,道谢了几句,就去找吴叔。唐宝珍那里可以让六子去,徐玉竹却不行。只好挨过这几天,再说去戏院的事。
一是经过宝珍的事他已经知道何谓流言伤人,二是到底他同徐玉竹不如同唐宝珍坦荡。李寿摸了摸耳廓,就往前厅走去。
今天早上李太太要去香山寺一趟,据说是有集会,晚上会在之前留的禅房过夜。往常这时候都是金环跟着去,最多再伴一个车夫,这次却让童环代她去了。
“你听说了吗,太太怎么舍得让金环去呢。” 一个丫头低声说着,一边又择着菜。李寿认得她,她是四翠,他回来那天她一直躺在柱子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金环是从小就被太太买来的。哎,你就只当那是好路吧。” 旁边的妇人是太太厨房的厨娘,南方人,说话很轻,别人叫她凤嫂。
四翠低着头:“虽说金环经常住在太太屋里,但平时我们常在一处玩笑,我知道她是不愿意的。”
“那又有什么用,你瞧那六少爷…即使是少爷,也有不顺心的事情呢。” 凤嫂叹了口气 “大少爷出这档子事,太太为了证明大少爷没伤到根本,必须要收个通房。好在金环嫁来是姨太太,少受这桩苦。”
李寿听到凤嫂提起自己,觉得有些好笑。说实话,他自己都说不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别人却就已经先晓得了。
恐怕当时金环就有了预感。李寿想了想,继续往前厅走。他其实对大少爷不了解,来到这里之后见过几面,李老爷当然是看重这个大儿子的,所以只任由其他几个儿子混烟馆酗酒滋事,而把看大儿子看的很严。
吴叔走过来,见他站在这里,面上有些焦急:“二小姐到家里来了,现在同老爷有些不快,夫人已经出门去,少爷或许能管管。”
李寿叹了口气,他去了难道会管用吗。以往这种场合,恐怕都是大少爷来处理吧。
李钟兰出事后他才刚来这里,从那时这位二小姐就长住在学里面不肯回家去,想来她和她这个兄长是极要好的。单论女孩里,她是老大,也是大少爷的第一个妹妹,后面的女孩们生的晚,还有几个死了的,也不得不更亲近了。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妈要送你去念书,我原本就不认同。现在果然好了,究竟多少正经学问进了你的脑袋,叫你向你老子我来发脾气。” 李老爷的声音冲破前厅的门 “你该当我的老子,是不是?”
对面同他吵的人显然也不想退让:“好啊,我免为其难就能者多劳,我当老子可比你强得多。”这声音听上去像是少年女子,十分脆响稚嫩。
应该正是那位二小姐。李寿觉得有些好笑,竟然有几分认同这句话,只好推门进去,正好迎面砸过来一方砚台,磕在他眉心,好在飞来一个人扯他转身,又略挡了挡,最后只擦出点血。
李老爷就真正发起怒来,一掌拍在桌上。李寿只好一边向拉他的人道谢,一边再小声劝和,那李二小姐风风火火从他旁边走过去,并没有抬头看他。李寿却听见她低声说了一句,膈应人。
“百喜子,喊你爹去叫个大夫来。” 李老爷绷着脸,拍了拍衣服,也并不往这边看 “李寿,你等会跟着百喜子去旁边的房里,先看看你的伤要不要紧。等大夫来了瞧一瞧,瞧好了再吃中饭。”
李寿扭头去看身边应声的人。这人就是刚才拉他一把的那位,如果没有那一拉他兴许真要像李香君一样“血溅当场”了。
那人应完话,就扭身冲他略点点头,伸手帮他指路:“少爷不知道我,我是吴百喜,跟着父母一起在这里做工。”
李寿想起之前吴叔提过的几个儿子。一个大他四五岁,现在外面一家洋行做工,一个小他九十岁,等明年春天就进学堂,只有一位比他小一岁的,现在这里做工,同时也去上学。
想来这人就是吴叔的二儿子了。李寿点点头:“刚才有劳你。”
“不妨事的。” 那人说话利索不爱笑,个子也十分的高,李寿不得不略抬起头看他,只觉得这人是很符合他心里军爷印象的,不知怎么比他小一岁,又居然念着书。念书也能念出杀气来,这很难得。
“还是多谢你,二姊那一砚如果真挨下,恐怕我就命陨如此了。” 李寿摸了摸袖管,做出面露难色的样子 “我归家有些仓促,没有可以用来答谢的,哪天有空,一顿饭总请得起。”
“不妨事的,少爷。” 那人终于抬起眼来看他 “我不是这个才那么做的。”
李寿哑然,忙挥手摇头,虽然一直解释,却终究不知道要说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正好吴叔己请了大夫来。最终包上一层纱布,李寿接过大夫少油少辣的嘱托,见时间还早,又道谢闲聊了几句。
那大夫就摇摇头:“说来奇怪,这一两天的难道是撞了黄历,怎么处处就有人受伤生病?”
“怎么说。” 李寿问。
“先是姜家的小姐害了咽痛,又有唐家的小姐发了高热。” 大夫顺了顺自己的胡子 “恐怕是天气突然暖起来,一时贪了凉。”
李寿皱了下眉:“这只是生病,怎么说又有人受伤呢?”
“说到受伤,这在城南是天天有的,凡是要活,就定要做工,一做工,就是凡有钱就无事不做的……听说少爷已经自立门户,应该知道寻常人家是不常请我们的。” 大夫喝了口水 “可最近几天,总有人摔了碰了,不得不叫我去。就连城里的几处戏班,也有不少摔伤的。”
“怎么,有哪些地方呢?”
“全德班、鼎福班、常兴班、光桦班…” 大夫就一拍脑门 “哎哟,不得了,我就忘了还有一处要去。今天的药资且结了,往后少爷还要再换一次药去,总有聊的时候。”
大夫说完就拎起药箱走了。吴叔在门外同那人结了钱,就又回来,不问李寿,冲着吴百喜说:“这是怎么回事?少爷不是去劝和吗,怎么白白挨了一砚?”
李寿主动说明白了全程,吴叔和他一齐叹气。他见吴叔也十分低落,就主动提起那大夫说的,姜唐两家小姐生病,各戏班摔伤的事。
“我这几天一直在帮冯账房做事,不过少爷提起来,我会留意。” 吴叔顿了顿 “对了少爷,刚才咱家的翠子过来,说有信送到那边,今早才到的,她怕是大事,就急忙送来了。”
李寿点头,接过来,信封十分简单,并没写什么字,他轻捏了捏,拆开来,一见字迹,又忙放回去。
吴百喜扭头看他,显然误会了什么,推着吴叔出了门。
李寿松了口气,把纸抽了出来。上面的字并不端正。
寿兄同砚:
时欲入夏,天渐热起,夜里总难深睡。
听闻令堂寿辰,君已家去,虽只一天未见,竟有三秋未见故友之感。我身在台上,却无知己相和。
勿要担心,下礼拜有新戏《桃花扇》。请兄一聚,共书人安好否。
大安
徐玉竹敬启
李寿看着那字,轻轻把信纸贴在掌心。
共书人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