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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黑窟窿似的卧室,我一进去就点了灯。

      爹埋怨了一句:“怎么就看不清了?”

      我无奈:“我回来带您去医院,您跟我犟也没用。您少闹腾,比什么都好。”

      爹嘴里嘀咕着什么,我没听清,扶着他起身,穿好了衣服。

      苏川在厨房忙活着弄饭,我把他扶到椅子上坐着,再去拿碗筷。

      苏川赶紧说道:“我来就行,我来吧!”

      我抬起空着的手,一拍他的头,他立马就安静了。

      我转身走了出去,没看见身后的苏川,脸也红,眼也红。

      吃了饭,我和苏川收拾好了爹的衣物装进包里。

      苏川局促地看着我背上包,开口问我:“泽哥,我,我也要去吗?”

      我一顿,回头看他。

      “怎么了?”

      苏川咬着唇,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像在紧张。

      “我,家里,那个,要不要看家啊?”

      苏川有些语无伦次。

      我看着他解释道:“有钥匙,把门锁了就行。”

      苏川还想说什么,却苦于没有理由,只能像个木桩子似的站着。

      我盯着他的眼睛,“苏川,你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

      苏川很听话地仰头,与我对视须臾,又移开了视线。“我不想去,我不敢。”

      我知道,一个常年生活在偏僻的村子里的人,是缺乏面对新事物、新环境的勇气的。

      苏川恐于改变。

      “我也会去,我会一路都在。我请了假,所以暂时不用上班了。”

      苏川有些惊讶,他冷静了下来,脸上有些后悔。大概是觉得刚才自己说不想去的行为,十分无理取闹。

      “这没什么。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我慢慢跟他说道:“你有你自己的想法,这很好。以后再有什么事,你可以试着告诉我。”

      客车缓缓启动,我看了一眼后排的苏川,他正紧紧贴着车窗,目光慌张着打量着外面的风景。

      身旁的爹已经睡着了。我起身,坐到了苏川身边。

      我买了四个座位,就是担心苏川跟陌生人坐会害怕。

      苏川察觉到身边有人,身子一僵,显然被吓到了。

      我打开一包话梅,拿出一颗递到苏川面前。

      “晕车吗?要不要吃一颗?”

      意识到是我,苏川明显放松了一些,随即肢体又僵硬起来。不过与先前不同的是,他的耳朵也开始泛红。

      苏川低低道:“我不知道,我第一次坐。”

      我再次递了递:“没事,吃一颗好受些。”

      苏川低头,看着那颗话梅,轻轻接过送进了嘴里。

      下一秒,他的眉头微微一皱:“好酸。”

      我忽地笑了一下。

      “泽哥,”苏川习惯了嘴里的酸味,尝出了甜:“这是什么糖,怎么又酸又甜的?”

      “话梅。”我也往嘴里塞了一颗,然后将那一包都放到苏川手里:“都给你吃吧。”

      苏川有些受宠若惊,他端端正正地拿着那包糖,紧紧捏着包装口,似乎怕不小心洒出一颗。

      我心里一时又酸又软。

      我们村里的人,在小时候时几乎都听过男妻。谁谁家里有了一个,大人们互相传着,不避讳着孩子,小孩子听了也到处去说。

      我在学生时代,就听班上一个人说“我爹说了,等我长大了,就给我搞个男妻。”

      他爹后面有没有给他搞一个我不知道,我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地有了。

      只是,这滋味并不好受。

      一路摇摇晃晃,苏川开始模仿钓鱼竿。

      我看了觉得有些好笑,却轻轻将他的头按在了自己肩膀上。

      到了站后,我拿着买好的火车票找车厢。苏川和我一道扶着爹,目光紧紧也盯着我,生怕下一秒我就没了人影。

      火车到站后,还要坐出租。

      折腾了一路到家已是天黑。街边的饭馆却还没关门,我顺便打包了饭菜回家。

      我把空房整理出来给爹住,苏川只能跟我住一间。

      我喂爹喝了一碗鲜粥,他就困倦地闭眼睡着了。

      我走出房间,轻声关了门。转身看见客厅沙发上,坐立不安的苏川。

      “别怕,这是我的房子。”

      苏川点点头,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眼里闪着新奇又茫然的光。

      客厅里的灯很亮,照着苏川的脸。餐桌上的菜没有动,我看了一下,问:“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苏川摇摇头,跟着我一起走到桌前。

      我给他分了一半米饭,两人开始默不作声地吃饭。

      我看着苏川乌黑的发顶,低头时露出白净的耳朵。

      “好吃吗?”我忽然问。

      苏川两腮鼓鼓的,塞满了饭。抬起头来看着我,有些清瘦的脸变成了包子状。

      我忽然之间就很想笑,并且没忍不住真的笑了出来。

      苏川愣愣地看着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起身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别噎着了。”

      苏川看了一眼玻璃水杯,动作小心地端起来喝了一口,又轻轻放了下去。

      我心里蔓延出一股无能为力。

      对于苏川逆来顺受的性格,小心翼翼的做事方式,他封闭又落后的思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

      但是总得要改变的。

      我默默在心里重复:总得要改变的。

      第二天我跟苏川带着爹去了医院,等爹检查的过程,苏川就一直躲在我身后。

      过路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惊动他的目光和心脏。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抬手把他往身前带了带,顺便半揽在胳膊弯里。

      苏川整个人都僵直了。他的目光不再是惊慌失措,而且坚定地目视前方,表情像是要英勇就义一般。

      “不要紧张,放轻松点,好吗?”我宽慰他:“苏川,不要害怕,我不是在这儿吗?”

      苏川侧着脸,望了我一眼。他的目光那样清澈,似乎轻而易举就能被看穿。

      我的心脏在那一刻,用力地跳了跳,像是被一头小鹿闷头撞了一下。

      爹的检查结果在几天后出来了,胃癌晚期。

      我拿着诊断书,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了许多光晕,大部分都是黑色。等我意识过来才知道,是大脑产生的晕眩。

      爹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热水,看我把诊断书收了起来。

      “什么病啊?看了又不说。”

      我想用平常的语气回他,可一张口,发现声音不知何时哑了。我赶紧清了清嗓子,尽量自然道:“能有什么病,喝酒喝多了,胃不好呗。医生说,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爹没好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能行,我以前怎么就没事?”

      “你看看你多大岁数了。”我回道:“还把自己当年轻小伙?”

      苏川就静静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着看我俩斗嘴。我走过去轻拧了一下他的脸,然后进屋将装诊断书的袋子收好。

      这太欲盖弥彰了,我知道。

      可我没办法告诉爹。我怎么能告诉他?

      胃癌在如今是很难治的,尤其是晚期。

      可我遮遮掩掩,又该怎么说服爹去做化疗?

      没等我想出对策,爹晚上就来找我了。

      一看见我,他开门见山道:“你也别骗我了,我的身体我自己还能不清楚吗?看你这样子,我估计是得癌了。”

      苏川站在门口,红着眼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故作轻松道:“得癌怎么了?癌症又不是不能治。就是时间有些长,治好了就没事了。”

      爹哼了一声,没说什么,转身回房了。

      我看着还傻愣愣靠在门边的苏川,让了一条道出来。

      我的房子是两室一厅,当时买的时候是觉得一室一厅可能有点小,三室一厅又太大了,折中选了个两室。所以,这几天都是我跟苏川睡一间房。

      虽然听上去,我们睡着同一间房,同一张床,但实际上——我看了一眼熟练地躺在床边缘的苏川,感觉我们之间隔得堪比银河。

      这种情况已经算好的了,一开始苏川死活要睡在地上,我劝说了许久,他才同意上床。

      我看见苏川闭上眼,似乎已经睡着了,便抬手关了灯。

      屋里陷入了一片漆黑。

      苏川安静地躺在床上,心里仍觉得有人在胸膛里打鼓。

      他大着胆子开始转过头,动作缓慢得像是掉帧的画面。

      身旁的人睡得很熟,屋子里很黑,可是苏川还是能精准地捕捉到他的侧脸。

      他满足地看了许久,才在困意滚滚而来时不舍地闭上了眼。

      爹开始住院治疗了。苏川跟着我每天忙前忙后,身体越发地清瘦。

      胃癌晚期的人常呕吐,吃东西很费劲,爹又疼得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我就坐在床边,让爹靠在我肩膀上,能睡得舒服点儿。

      一天,爹忽然开口:“你以后,多吃点儿,太瘦了,肩膀,硌得慌。”

      我心里一酸,眼含热泪地点了点头。

      晚上我们也是在医院里睡,护士带我们去拿了被子跟枕头,将一张比病床还小的床拖出来,放在爹的床边。

      我跟苏川就轮流休息。夜深了,走廊上偶尔响起脚步声。

      我低头看苏川蜷缩在床上,只占了半张床的位置。

      他瘦了许多,原本就瘦,现在看着更让人心惊了。

      他那个姿势睡着不舒服,我于是拍了拍他。苏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泽哥,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不是。”我扶正他的身子,让我靠在了我身上。“这样睡,舒服一些。”

      苏川有些受宠若惊,却没拒绝。他的头轻轻歪了歪,没什么力道地放在我肩上。

      我只好又拍了拍他:“放松,怕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感到肩上一沉,一低头,苏川果不其然睡了过去。

      只是没多久,我们便带着爹回了家。

      看着医生面露遗憾地站在我面前,他话并未说出口,我已意识到了什么。

      回到家后,爹躺在床上,声音极轻地对我说道:“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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