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妾》纸斋

64、发动

　　蓝翎见状，以为他心中不悦，有些小心地回道：“夫人快要生了，我过去陪她说说话，许久没见，便多聊了一会，不小心忘记时间，这才回来的晚了。

　　霍起一回府，便从下人那知道她去了芙蓉院，初听闻时，他确是不悦的。

　　他自诩算计人心，心机深沉，也认为这个世道，这个官场，弱肉强食，自古日此，这些年来，在世人眼中，他铁血手腕，心狠手辣，他对这些风评并不以为意，甚至深以为然，却被她们二人算计，他最以为无害，最掉以轻心，也是最不设防的两人。

　　发现真相的那刻，除了被背叛的受伤，还有被人玩弄股掌的愤怒。

　　他对上官芙的感觉很复杂，从前以为她正是自己一直追逐的月亮时，他也曾付诸真心，即便后来知晓一切，他也无法欺骗自己——她的真情实感并非虚伪，后来他刻意冷落她，她也未露出半分怨怼，亦从未为难过旁人。

　　她始终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后，只要他回头，便能瞧见她温柔地在原地等待，像是冬日廊下的宫灯，在寒风中摇曳，却坚定温柔地照耀疲惫夜归的游子。

　　更何况，他们还有了孩子，他总归是无法对她狠心的。

　　至于蓝翎，她是水中月，镜中花，他框住了她，却始终无法紧握住她。可即便这样，他也不愿放手。
　　而他，决计不会再给她们算计他的机会！

　　是以他道：“芙儿月份大了，不知何时便会发动，若是正巧让你赶上，你别说帮忙，不添乱都是好的。”

　　他这话说的严厉，带着斥责的语气，蓝翎眉间染上郁色，垂下眼帘掩盖了眸里的不适。

　　霍起看着她有些寡淡的面色，伸手捏了捏她细腻的下巴，总觉得近来她瘦了些许，他缓和了语气，拉着人进了院子：“你若是真想做点什么，不如缝制些小孩的肚兜鞋袜，也沾沾喜气。”

　　说到此处，他扫过她小腹，那处依旧平坦，但总有一日会高高隆起。

　　他面色平和，蓝翎却被他这一眼看得汗毛战栗，险些以为他发现了什么，身体也绷紧了起来，慌张地转移话题：“我的绣工太差了，绣些花样子还行，缝制衣裳怕是不够用的。”

　　霍起察觉到她手心的濡湿，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抚道：“无妨，心意为重，倒也不缺你这一件衣裳。”

　　虽到了晚膳时分，但蓝翎方才在芙蓉院吃了些茶水点心，现下并不饿，霍起便没让人进来摆膳，正巧有些时间，他便让人开了库房挑些柔软的料子，两人一同坐在案前选了起来。

　　蓝翎觉着刚出生的婴孩柔软白嫩，便挑中月牙白色的料子，霍起却是觉着赤色的最好：“年画上的小娃娃不都是穿赤色的肚兜？”

　　他没有亲近的女眷，即便是参加同僚家中的满岁宴，见到的小孩也是被一堆女眷围着，包裹在红被中，自是觉得小孩就该穿这个颜色的衣裳，喜庆。

　　蓝翎却是悄悄瞥了他一眼，并不多说什么，自顾自地裁剪起月白色的料子。

　　霍起捏着那赤色料子递到她的手边，她也不接，雪白的肌肤与赤色料子相映，泛出淡淡的粉色，霍起看着那淡粉色楞了回神，不知想到些什么，转头附在她耳旁悄声道：“再做一个赤色的小衣罢，绣上鸳鸯，定是好看极了。”

　　蓝翎正想反驳他小孩子的衣裳绣什么鸳鸯，便对上了他漆黑的眼眸，暗流涌动间欲色渐深。

　　他本就是附耳与她说话，现下她一转头，两人的脸庞几乎贴上，呼吸交融，一时间，气氛暧昧极了。

　　芮红便是这时闯进来的。

　　守门的丫鬟婆子见主子只是在说话，也没关门锁窗，芮红又是今日一早领命外出采办的，便以为她回来自是要向姨娘复命，加之姨娘素来最宠她，出入一向是没规矩的，便自然而然地放了人进去，这才让芮红撞见了这尴尬的一幕。

　　“姑娘！我回来……”

　　她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油纸包，里面装的是各种零嘴点心，还拎着一些小玩意，正兴冲冲地要向蓝翎报告自己都买了些什么，便见屋里大马金刀地坐着另一人，她立时便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在霍起阴沉的目光中乖觉地低头行礼。

　　蓝翎在她闯进来的一瞬，迅速和霍起拉开了距离，她悄悄松了口气，见霍起目光不善地盯着来人，语气沉沉：“你这丫头，真是越发没规矩。”

　　芮红单薄的身子抖了抖，鹌鹑似地缩了起来，却还是不知规矩地没有跪下。

　　见霍起脸色越发阴沉，蓝翎拉了拉他的袖子，嗔怪道：“好了，你不要再吓唬她了，她本来胆子就够小的了。”
　　见她明坦坦地维护，霍起盯着她看了一会，才冷哼一声，直接起身离开。

　　直接将大人从姑娘屋里气走，芮红现下终于后知后觉自己闯了大祸，哭丧着脸道：“姑娘，我是不是闯祸了。”

　　蓝翎向她招招手，接过她手上的东西，拆开一个一个油纸包，直接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点心。

　　芮红哭唧唧的声响便立时收了起来，抱着点心啃了起来。

　　蓝翎又将剩下的油纸包一个个拆开摊在桌面，伸手将里面的糕点一个个摆放好，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可惜芮红并不识字，不然她便会发现，这些糕点的纹路在姑娘的手中竟慢慢变成了字迹。

　　***

　　这日，蓝翎晨起推开窗，便闻到了微苦的艾草香，原来已是端午时节。

　　芮红笑嘻嘻端着一盘粽子进来，那粽子各个硕大饱满，冒着热腾腾的水汽，粽叶的清香瞬间在屋里弥漫开来。

　　将粽子在桌上摆好，她又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条五色丝给她系在手腕上：“姨娘，给你戴上五色绳，祛邪除灾，平平安安。”

　　“今日是端午，小厨房包了肉粽，又大又香，听说内城河那边还有龙舟赛，热闹极了，要是能去凑个热闹就好了……”芮红的声音渐渐低落，姨娘不向当家主母可以随意外出，更何况大人最不喜姨娘出门了，她这般说也不过让姨娘徒增烦忧罢了。

　　蓝翎立时便注意到她语气中的低落，更令她在意的是她称呼的转变，周遭一声声的姨娘好似囚笼般将她围堵，从前还有芮红这处能让她有片刻喘气，可自从那日惹得霍起不快后，连她也被迫着改口了。

　　有孕以后，蓝翎便有些嗜睡，响午过后总是要小憩一下，她睡觉时不习惯旁边有人守着，便让众人都散去歇息。

　　芮红睡过午觉后，正准备去小厨房端碗百合莲子甜汤，她比蓝翎早起两刻钟，想着一会端过去，她睡醒了正好可以用上一些，顺着长廊，绕过半月门便是小厨房，正当她经过拐角处时，突然从草丛里窜出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一股脑往她怀里扎。

　　芮红被她冲撞着“哎呦”一声，正揽着那小丫鬟，准备好好教训一番，却发觉有一只小手快速将一张小纸条塞入她的手里，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愣在原地，那小丫鬟便曾此时飞快地跑开了。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四处张望确认没人瞧见，便迅速将那小纸条塞入袖中，继续旁若无事地去小厨房端上一盅甜汤。

　　当芮红端着甜汤进屋时，蓝翎已起身好一会了，自行简单洗漱后，她来到书案前，拿着霍起留下的字帖，照着他的笔记临摹练字。

　　“姨娘起的这么早，是没睡着吗？”

　　因服侍的奴仆大多被蓝翎遣去休息，此时守在院中也不过三两个小丫鬟，都是平时不在蓝翎跟前伺候的，蓝翎起床没唤她们，她们自是不敢前来，都乖乖守在廊下，一时间清灵院倒真是清净极了。

　　初夏的午后，仅余蝉鸣阵阵。

　　蓝翎手下未停：“睡不着，总觉得有些燥热，干脆起身练练字，想着能静静心也是好的。”

　　芮红将汤盅放在她手边，悄悄往她挪进两步，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瞧。

　　好半响没听到她的动静，蓝翎这才抬眼看她，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频频看向门口窗外，立时明白她是有话要避开人同自己说，便倾身向她附耳。

　　芮红悄悄在她耳旁说了自己在小厨房外遇到的怪事，而后将袖中的纸条取出递给她。

　　蓝翎展开快速看过，而后来到香炉旁，将那纸条烧掉。

　　上官芙，要生了。

　　虽只是猜测，但按她怀孕的时日来算，八九不离十了，她派人特意通知她，便是想为她争取时间的，一旦她开始生产，芮红再外出，定会引起守卫的警觉，夫人生产，姨娘还寻人外出采买吃食，未免太可疑了。

　　是以，必须要现在立即出去传信！

　　芮红看着她毁尸灭迹的动作，又瞧她面色渐渐变得严肃，苍白，心下很是不安。她不识字，并不知道那字条写了些什么，但需要避人耳目鬼鬼祟祟做这些事，总让人觉得并非什么好事。

　　“姨娘……”

　　蓝翎快速来到桌面前，写下两封信件，一封仔细卷成小条，再用丝线绑好，另一封则简单对折。

　　她先将对折那封信递给芮红：“出角门时，将这封信和夫人那处的令牌一同交给守门的侍卫。”

　　寻常的家仆出府，若是内院的人，仅需要得到夫人的许可，凭借在管家处领导的令牌即可出府，若是外院的仆人出府，则是要霍起准许，而清灵院，不仅要从夫人处得到令牌，还需要有大人的亲笔手书，才能准许出府。

　　霍起向来谨慎，知道令牌可偷，可伪造，故从前芮红得到准许外出，必须要凭借霍起的亲笔手书，方能外出，不仅会写明出入时间、缘由、需要门卫检查事项，还会备注上每天的日期，以防被临摹重复使用。

　　如此双重保障下，芮红每次外出带回来的零食小玩意，还是会被仔细检查，霍起对她，可谓严防紧守。

　　可惜防不胜防，在她屋里随处可以寻到他留下的字迹，模仿一个人的字迹并不容易，可蓝翎从前与他书信往来时，总会照着他的字迹将书信抄上许多遍，那时天真的举动，竟为今日给了她助力。

　　另一封卷成细条的信，则被蓝翎藏在芮红的胸口，藏在这处想必是能躲过守卫的搜查。

　　只要能将这封信送到顺心坊，便完事具备了。

　　看着芮红渐渐远去的背影，蓝翎的跳的极快，好似要从胸口跳出来一般，她胸膛剧烈剧烈起伏着，好半响才渐渐平静下来，坐在书案前仔细推演着逃跑路线，虽然早已在脑海中规划过许多遍了，但还不是不停推演着，深怕自己有任何疏漏。

　　成败在此一举。

　　若是能成逃离，回到凌云峰，倚靠父亲留下的亲信，她不必再畏惧他的追捕。

　　可若是一旦失败。

　　除了要承受霍起的怒火，自由再度被禁锢，不可预知的惩罚，这个孩子也定会被他发现，到那时，她恐怕再也没有逃离的机会了……

　　她看着桌案上的甜汤，因为久置而变得有些粘稠，她端起尝了一口。

　　甜腻冷稠，令人几乎欲呕。

　　如同甜汤一般，一旦不合时宜，便不再令人温暖甜蜜，而是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