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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公主闺梦(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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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个公主,不太受宠的那种。
不过现在谁也认不出我是个公主,因为我正穿着被撕烂的破布衣服,和一群被吓得瑟缩的姑娘一起,五花大绑着,被关在一个密闭的地牢里。
地牢幽暗。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试着挣了挣被捆在背后的手腕,绳索十分牢固。我发现挣脱不动后,就开始打量四周。
事情的起因是每年春夏之际我都会被皇帝赶去深山老林里求神拜佛,美其名曰是去吊唁我那早逝无福的亲娘。
于是他随意点了一批人就将我送出了上京。
公主出行合该是一件谨慎严密的事,可奈何我是个不受皇帝待见的公主,跟来的人一个个都懒散怠慢着,不当回事儿。
这不,就一不小心让我被路过的土匪给劫到了。
当时在被追赶的过程中,我的贴身侍女碧桃急忙给我套上了一套破布衣服。也不知她这身衣裳是从哪儿弄来的。
总之,说时迟那时快,衣物就已经上了身。
只是都没来得及完全穿好,我的马车就被追来的山匪撞的一个踉跄。
奔波晃荡间,我的脑袋磕在车厢的侧壁上,眼前一懵一黑就晕了过去,再醒来后就已经被绑在这里。
看了下周围,没有看见任何熟悉的面孔,比如我的侍女碧桃。她应当是和我一起的。
这些都是些陌生的女孩子,大多十来岁的样子,让我一时也拿不准状况。
没过多久后,一群粗犷大汉打开了用铁链拴着的地牢大门,拉扯着女孩子们往外走,据说是要去见他们的大当家。
出来后倒像是在一个大寨子里,妇孺老幼来来往往,而我只能低着头混在人群里跟着走。
女孩子们都被赶到了一间大屋子里,屋内装饰朴素,却用一层帷幔当作帘子隔开,半透不透的 ,只隐约看得见里面坐了一个人。
拎着她们的匪子对着帘内说:“这次抓来的人都在这了,里面有几个姿容不错的,带来给大当家先挑。”
听到这话,我埋着头,想尽量显得不太显眼。
可我不知道的是,虽然我身上的衣服破旧,但是碧桃这丫头忘记给我脸上抹灰,相比其他灰头土脸的人,我便显得格外白白净净的,更为可口。
所以好巧不巧,帘内的人准确无误地点中了我。
有人笑道:“大当家好眼光。”
听到这些调笑声,我皱了眉,有些恼。
同时又想该要怎么办?
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人得了消息后来救我。
我被放开了手脚,从背后推到帘子里,去见这个所谓的大当家。
与话本子中的胡子拉碴的土匪不同,那是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坐在主位上,身侧的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
看着是个端方儒雅的人,可说出来的话却令我羞愤。
他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确实是个美人儿。”
这话使得外面的匪徒哈哈大笑起来,识趣地拎着其他人退到屋外去,还贴心地将门给带上。
屋内一下子昏暗下来,明明灭灭的日光透过花窗穿进来。
等人走后,他的手就伸了上来,只是我一偏头,未教他碰上。他才说了第二句:“只不过有点脏。”
呵。
若不是手脚发麻,我只会想一脚踹上去。
(2)
我叫蘩息,封号明珍,是当今皇帝的第五个公主,在我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和四个姐姐,下面的弟弟妹妹就不多赘述了,因为数不过来。
我自小随母亲住在甘泉宫里,与兄弟姊妹们都不亲厚,除了逢年过节外基本碰不上面儿。
唯一的玩伴是母亲给我找的伴读,宣武侯府的嫡女——江明嫣。
明嫣是武将家的女儿,虽说是生得斯斯文文、极为清秀的一张脸,但她的性格并不像外貌和名字那般文气,她从小就立志要做话本子里的那种云游天下、四海为家的侠女。
而我作为一个刁蛮公主,和她意外的是脾性相投。
当年我和明嫣在宫中最喜欢的游戏,是在甘泉宫里踩水,踩得鞋子、裙摆上全是泥巴水印,直到母亲跟前的大宫女兰姑姑来喊我们去用膳,才肯罢休。
因此母亲常称我俩是皮娃儿,不像个姑娘家的样子。但是母亲又从不拘着我们,只教我们玩个尽兴。
明嫣从宫外来,见过的知道的乐趣都多得多。
我爱与她一处玩。
我很喜欢听明嫣讲那些话本子里的故事,妖怪与书生,侠女和大盗,少侠和魔教圣女,总体离不开行侠仗义就是了,明嫣告诉我那叫侠肝义胆、快意恩仇。那就是她想成为的样子。
宫里只有窄窄一方天地,明嫣有时也会想家,在她的家中,有祖父祖母、叔叔伯伯、父亲母亲,还有一个兄长。
她说她家里虽不像皇宫这么大,但也算是个大家族,叔叔伯伯多。父母膝下只有他们两个孩子,但是叔伯家的兄弟姐妹多,往来间也不像皇宫里这么冷漠。
她很仰慕他的大哥,经常跟我提起他,说他的趣事,甚至连他的糗事也不吝啬告诉我。
名义上我也有两个兄长,但是我跟他们都不熟,连话都说不上,更别提玩到一起去。
明嫣得知后,大方地说,以后她的大哥就是我的大哥。
(3)
土匪头子给我安排了一处院子和几个看管我的侍女后,就消失得没影儿了。
侍女给我打了热水,让我沐浴。同时十分贴心地没有贴身伺候我,让我能一个人静静。
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花瓣,我将身体埋进浴桶里,只留一颗脑袋在水上。
在见到土匪头子之后,被放开了手脚的我气急败坏地想直接上脚,给他一脚,让这个土匪好看!
但是所谓气急生悲说的可能就是我这个倒霉蛋子,我并未能像传说中的侠女那样一脚将土匪干趴下,反而被自己过长不合身的衣摆绊住了脚,直直地撞到了对方的胸膛上。
这个时刻,这个女上男下的姿势,还有他的手扶在我的腰上的触感,倒像是我在主动投怀送抱一般。
我确信,碧桃这个臭丫头一定是来坑我这个主子的。
想到此,我捂住脸,双耳被水的热气熏得红通通的。
恨不得将脸潜到水下去。
少时我与明嫣讨论话本子,总绕不过情情爱爱那些事儿,我俩也曾偷偷在一个被窝里讨论过未来的夫婿会是个什么样子。
有着侠女梦的明嫣喜欢的自然是那种满派正气的少侠或将军,并且有活生生的参照,就是她大哥。
而我却没什么定数,少侠我也爱,将军我也爱,书生我也爱,我想我大约是个博爱的人,往后就该坐拥三千佳丽。
直到十一二岁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明嫣总挂在口上的大哥——江明煜。
这时我的母亲已经过世,明嫣也因为家中祖母年迈,身体每况日下又想念她的缘故,被接回了家中,不再与我日夜相伴在一处。
我成了无人看管的野孩子,独自居住在甘泉宫里。
每当快到傍晚的时候,我会出去溜一圈,然后在天黑之前,沿着长长的宫道走回来,在最后一个拐角的地方开始向前飞奔,将宫人们远远地甩在身后,一直飞奔到甘泉宫的门口,期盼着那里会有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在门下等我。
她或坐或立,但面容一定是温柔而沉静的。
我想飞奔到她的怀里。
我跑啊跑,直到真的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大树的枝条跨过了甘泉宫的宫墙,伸展到墙外来,郁郁葱葱的,那个人就站在树枝下,提着灯笼和纸鸢。
纸鸢是明嫣送给我的,因为我们曾经约好了要趁着春日里一起来放纸鸢。可是春天都快过了,她却进不了宫,她还给我带了话,说是因为闯祸而被家里禁足了,不是忘了我,叫我别难过。
于是她拜托她正在宫中羽林卫当差的兄长来将纸鸢送给我。
那是一只燕子形状的纸鸢,两侧的燕尾上还被她胡乱用墨水涂了两个笑脸,看到那涂鸦我就忍不住笑了。
其中一个眼角有一颗美人痣,那代表我,另一个自然就是代表着她。
可是明嫣不在,只有我一个人能去放纸鸢。
于是我扯住江明煜,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初见的人,问他:“你能陪我放纸鸢吗?”
明嫣曾说,她的阿兄虽然在家中没个正形,但在外面却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跟着家中的长辈上战场,挣了些功劳,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将军。
“明嫣说……说她的兄长就是我的兄长,所以你能陪我放纸鸢吗?”
少年郎被拉住后,半蹲下身,由下而上仰视我,称呼我为“明珍殿下”。若不是他提起,我都快忘了我还有这么个封号。
我也不喜欢明珍这个封号,听着像是谁心上的珍宝,但是取下这个封号的人又从来没将我当成过他掌心的珍宝,倒像是一种欺人骗人的手段。
我执着地问着:“可以吗?”
少年最终扬眉,笑意从眼尾荡开来,天边的晚云还未落,将霞光尽数泼在这廖廖的暗沉的禁宫里。
或许是我从明嫣那听了他太多太多的故事,这一刻好像话本子里的那些恣意恩仇的少年郎,忽然就有了具象的样貌。
他应了我,只是天太晚,只能改日。
天要黑了,他把灯笼也递给我,自己踏着夜色,沿着我来时的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