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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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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两人坐在天台上,中间的桌上放着几包烟和几瓶种类不同的酒。
正是傍晚时候,夕阳熔金,晚霞烂漫绚丽,微风凉爽舒服。
易缙咬着一根烟,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微敛,扣动打火机点烟,动作潇洒又熟练。
他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圈朦胧烟气,又把烟夹在指尖,烟灰颤巍巍落了一星半点,他偏过头,瞧向一直捏着烟望他的宁遥。
见易缙挑眉询问,宁遥扬了扬下巴,说:“点烟。”
易缙倾身过去,宁遥含住烟,也靠过去,垂着眼睛,盯着易缙手里的打火机。
打火机在易缙手里转了几圈,耍了个漂亮的花样,宁遥额角抽了抽,正想骂他骚什么骚,就见易缙重新咬住烟,用自己的烟头去点他的烟头。
宁遥:“……”
宁遥掀起眼皮,正要冷冷地瞪他,却猝不及防地望进那双好看又深邃的冰蓝眼睛里。
他不确定那几秒,自己的心跳是不是快了好几拍,只知道自己好像有点恼羞成怒——当易缙把烟雾喷他脸上的时候。
“你是不是有病?”宁遥说完,下意识吸了一口烟,把自己呛得咳嗽了好一阵。
他一边咳一边把烟从嘴里拿出来,顺便踹了易缙一脚。
“不会抽烟就别硬抽。”易缙说。
“不会就学咯。”
“不是什么好习惯。”
“那你怎么会抽。”
易缙看他一眼,说:“我平时也不抽,被她发现是会被惩罚的。”
“她?”
“就刚才你骂的那个。”
宁遥没再说话,他好像有点抽烟的天赋,一下子就熟练地抽了起来。
两人就这么看着落日,抽着烟,夕阳温柔,风也温柔,有归鸟在清澈的天空飞过,留下几声脆鸣。
易缙打开了两罐啤酒,一瓶放到宁遥那边,说:“啤酒,不知道你能不能喝得惯。那些人说这是平民才会喝的酒。”
宁遥嗤笑一声,说:“装什么逼,真当自己高高在上了。”
易缙抿了一口酒:“无知又愚蠢,令人发笑。”
宁遥:“一群傻逼。”
易缙:“一群傻逼。”
易缙抬起啤酒瓶,宁遥也握着啤酒罐和他碰了碰。
“靠,苦的?”宁遥喝了一口,差点吐了出来。
“多喝点,有味儿。”
“不喝了,我已经够苦了,不想再吃苦了。”
易缙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拿起旁边一瓶白色的酒给他,说:“荔枝味的果酒。”
“那敢情好啊。”宁遥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喝得津津有味。
太阳完全沉下去,但还有一些余晖染着半边湛蓝的天,早早就挂着的月亮越来越清晰,天地正处于一种很暧昧朦胧的光度。
“我们玩个游戏吧。”宁遥说。
“什么游戏。”
“坦白局。”
宁遥转过头来笑着说,光线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脸上变幻,时而晦暗,时而清晰,让易缙晃了神。
“什么意思。”
“就是我问你的问题,你都要坦白地回答,你问我的问题,我也要坦白的回答,彼此之间不得有所欺瞒。”
“为什么?”
“因为我快要死了。”宁遥撑着下巴看着他说。
易缙没再继续问你快死了和你想玩这个游戏之间又有什么关系,而是在想宁遥真的什么都愿意说吗。
“玩不玩?”
“嗯。”
“那我们现在开始咯。”宁遥转回头,靠着椅背,望着天上开始显现的星星。
易缙没说话,他学着宁遥的样子,靠着椅背,望着天空,在等着宁遥对他发问。
“等等。”宁遥突然跳了起来。
易缙看着他跑去打开了天台上的灯,灯光亮起的瞬间,易缙看清了宁遥的脸,那温柔又有些得意的笑意映进了他的眼底。
他知道宁遥在得意什么,因为宁遥发现了他的秘密,并为此洋洋得意。可他不知道,宁遥特地为他开灯的温柔是什么。
“你怕黑对吗?”
果然,宁遥下一刻就问了出来。
“嗯。”易缙答。
“还有幽闭恐惧症,对吗?”
“嗯。”
“为什么?”宁遥问。
“你不是知道了吗?”
“我当然不知道,我都是猜的。”宁遥狡黠道,“不过见你对我大骂特骂你妈没生气,我觉得我猜得差不多。但我还是想听你说。”
易缙深呼吸一口,自嘲地扯了扯唇,又喝了几口酒,才缓缓说了起来。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易缙以为全世界的父母都和他的父母一样,把自己的儿女当狗一样训。
易缙已经记不清楚他的噩梦是从几岁开始了,至少从三岁就开始了。他的母亲薇薇安从小就以极为苛刻挑剔的要求来要求他和姐姐,从吃饭要嚼几口才能咽,睡觉要用什么姿势,穿鞋时弓腰的角度姿势,看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眼神和表情,微笑的弧度,到每天穿什么衣服,做什么发型,交什么朋友,和朋友说什么话再到学什么专业,从事什么工作,和什么人合作等等,父母监控着他们人生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角度,一旦偏移了一点点,就要受到惩罚。
惩罚花样针对每一件事的程度都不一样,如果吃饭多嚼一口,当天就不能吃饭,如果睡觉姿势不标准,当天就不能睡觉,如果微笑的弧度不对,就要一整天都微笑,如果当天穿错衣服,在家里就不能再穿衣服。
还有其他不针对的惩罚,譬如裸身吊起来抽打,用针扎手指,只能吃隔夜的馊饭,关在没有光的地下室,地下室放满了无毒的蛇、老鼠、蝙蝠和各种各样的虫子。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父母的监视之下,从来没有丝毫隐私和自由。他们像是被装在透明袋子里的小狗,又像是被安装上特定程序的机器人,一举一动都受过训诫,所有行为都必须精细到毫厘。
宁遥仅仅只是听到这样的事,便让他不寒而栗,窒息到难以呼吸,而那真正在其中的人又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那你的姐姐是因为……”宁遥迟疑道。
易缙又抿了一口酒,低声道:“她实在受不了了,有一天,她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裙子,从高高的楼上跳了下来。”
“她走之前的一天,曾经哭着对我说,对不起。那时候我以为是她又发病了,所以在说什么胡话。没想到,她是在对要抛下我先走这件事说对不起。”
天已经完全黑了,暖橘色的灯光下,易缙低垂着眉眼,他仿佛正在被那厚重又沉郁的乌云紧密地包围着,整个人透出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阴郁。
宁遥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虽然在别人面前是一个温善可亲的人,可实际上,他并不是一个会主动关心别人,擅于安慰别人的人。
“我从来不会注意每一天的天气怎么样,因为这对于我的生活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但我却意外记得那一天的天气,阳光很刺眼,我和父母亲刚从车里下来,就在我们面前,就在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易缙无意识地比划了一下距离。
宁遥呼吸微微一滞。
“从楼上坠下来的白裙子很漂亮,落下的声音很沉重,闷闷的,还有炸开的白色脑浆,迸射四溅的鲜红色和腥浓的血腥味。”
“她就在那里,鲜红的液体一直流到了我的脚下。”
“我猜大概是因为她看见父母的车回来了,特意选的时间和坠落的位置。她在向他们示威,想告诉他们,他们错了。”
“她不知道我也会在。”
“因为那天我本来是要去参加某个宴会,晚上才回来。只是白天因为某位政要的儿子当着我的面开了姐姐的黄腔,我对他动了手,造成了一些轰动。我做错了事,他们要把我抓回家惩戒,所以才和他们一起回来了。”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能够早点察觉她的异样……”易缙摇了摇头,继续说,“不,我应该祝贺她,能够早早地脱离这世间最可怖的地狱。”
但是易缙的父母不但不引此为戒,反而更加严格地控制易缙,更加严密地监视着易缙的一举一动,美名其曰为了保护他,不让他像姐姐一样走了错路。
“我成年后,那种无处不在的监视才稍微松了一些。毕竟我接触的人也并不喜欢被他们监视。”易缙耸了耸肩,“我也有了机会钻一些漏洞,稍微、稍微松一口气。”
“在坐牢的时候,举报你们家的一些亲戚以及把公司违法犯罪的事全部供出来,这也是你放松的方式?”宁遥略带一些轻松的调侃问道。
“得到减刑了不是吗。”易缙道。
“可你没有想过,等你出来后,那些疯狗会怎么样扑咬你,你的父母又会怎么愤怒地惩罚你。”
“想过。”易缙耸了耸肩,扯唇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可你也说了,我也是个疯狗,疯狗发疯,谁还管你头尾,咬就是了。”
“更何况,”易缙转头看向宁遥,眸色沉沉,“我怕我出来得太晚,你死得太早,那我还怎么报仇咬死你。”
“你到现在也没有咬死我。”宁遥说。
易缙的眸光闪了闪,转过脸去,说:“猎物死之前,可以有个好待遇。”
“我说过坦白局是不能撒谎的对吧。”
易缙面上的肌肉线条紧了紧,仿佛没听见他这句话。
宁遥盯了他几秒,转回话题说:“那我今天骂你母亲,你不会生气吧?”
“你骂人是你的权力。”易缙淡淡说。
宁遥点点头,喝了两口酒,又点了一支烟,漫不经心地抽了几口。
“到你了。”易缙突然开口道。
“什么。”
“坦白局。”
“你又没问,我要说什么。”宁遥笑了一下,唇边溢出白色烟雾。
其实他知道易缙想问什么。他知道了易缙最深的秘密,易缙自然也想知道他的。
他还没想好怎么说。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和别人说出自己最难堪的秘密,而这个人本该是他最厌恶的人之一。
“为什么总是想死,为什么这么恨宁家人。”易缙问。
宁遥抽烟的手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他想摁灭烟头,正在找烟灰缸,易缙就把他的烟接了过去,将还燃着的烟头摁灭在自己的手心里,宁遥的瞳孔微微颤了颤,抬头看他。
易缙仿佛做了很平常的事情一般,面无表情,抬眼和他对视。
宁遥和他对视了许久,嗓音微哑道:“没有人生来就想死的,只是因为原生就是罪孽,因为活着很痛苦。”
“因为你的身体原因?”
宁遥缓缓摇了摇头,说:“这只是一部分原因,或者说只能算是一小部分原因。”
易缙疑惑地敛起眸。
“我的亲生母亲是宁悠,我的父亲是一个很优秀的律师,叫做顾平。”
宁遥顿了片刻,才又艰难道。
“但我的亲生父亲不是顾平。”
易缙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