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年》乔予啊

1、01

　　“好，所有人看这边，我们再拍最后一张合照。”

　　“三”

　　“二”

　　“一”

　　“茄子！”

　　最后一张合照定格在摄像机不太秀气的框框上，趁着摄影师收回设备的空档，所有人散的散走的走。

　　本场婚宴的主角李黎迈着急促的步子上前拉住正要上车的许琼：“许大作家，这就要走了？什么事这么急啊，饭都不吃了。”

　　许琼无奈的笑笑，双手合十故作祈祷：“行行好吧，大小姐。千万别留我。你知道的，我最怕人多的场合。”许琼心里祈祷，方才的合照就是她这个月见过人最多的时刻。

　　“哎行行行，不留你，喜糖总是要吃的吧，在这儿等我几分钟。”

　　“哎，我....”许琼一句话没说完，身边的人早就跑了个没影儿。她眉头不自觉地皱成一条细线，一声无奈又疲累的叹息落在干燥的空气里。

　　人靠着黑色法拉利的车门，与其说是靠着，不如说是微微倚着，其实身子站的笔直，她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参宴客人或是其他路过的陌生人。

　　一旦有人投来打量她的目光时，她就快速的低下头去避开眼神的对视。

　　可总是会有人眼神止不住的往这边凑，先是感叹车，而后是打量人。

　　黑色法拉利搭配着白色休闲西装的主人。衣服一看就是高级定制款，每一个角都熨的平整，瞧不出一丝的破绽。靠着车门的女人衣着华丽却死气沉沉。

　　许琼一向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可以说是极度厌恶。她心中总有一个念头，一旦自己被埋在热闹的人潮中时一定就会被紧张和无措的情绪湮灭。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大概是十年前林挽年离开的时候。

　　当她生命中仅有的一道光亮消失殆尽，她的世界就只剩下了暗潮。一段一段的暗潮随着时间的流动，冲击着她强大的内心与濒临灭绝的自尊。

　　强大是对外的，在外人眼中的许琼永远清冷沉稳，永远高高在上让人仰望，永远被挂上那些让人羡慕的想重新投胎八百次的标签。

　　天才学霸，高考文科状元，天赋异禀的作家，事业有成、身价极高的年轻商人.....

　　而对内，她只是一个弱小的不能再弱小，近乎被黑暗吞噬的机器人。是那种无人需要的，仿佛全世界都已经丢弃了，仍在破旧仓库里吃灰的废弃机器人。

　　永远按部就班的过每一天，独自待着的时候，笑容在她脸上是绝迹的。可一旦出来见了太阳，别人希望看见什么表情，她就向下兼容合乎情节的做出什么表情。

　　不巧的是，她更多的时间都是独自一人的。

　　直到生命的尽头，无休无止的黑。她曾这样想。

　　许琼抬起一只手从车窗探进去，想摸索出放在驾驶座旁的女士香烟，那是她唯一能聊以慰藉的东西。

　　摸索了几下都没有翻找出来，她打开车门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身后的人就追了出来。

　　“哎哎哎，不是告诉了你不要走吗？”李黎眉头皱了皱，故作责怪的情绪，一边将手中提着的酒红色包装袋递给她：“喜糖和一个小礼物，回去再看。”

　　“谢谢。”许琼有些不适宜的笑笑，伸手接过。仅仅简单的两个字就让对面听出她疲累的状态。

　　“好啦，看你这个样子，昨天晚上又没睡好吧？”

　　许琼没有回应，只是淡淡笑笑，笑得很轻，一股气息从她的鼻腔涌出来。

　　李黎眉心动了一下，眯起眼睛打量她，有些犹豫：“你，你要不要....？算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许琼抬起眼睑，配合着她的情绪。

　　她犹豫了两下还是没有说出口，许琼并不知道她还想说些什么，也识趣的没有再追问。

　　李黎在许琼的目送下走远了，直到对方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时她才缓缓的收回送别似的目光。

　　垂眸间瞥见手中提着的东西，唇角下意识的弯出一抹弧度。而后又是一声叹息，像是庆祝自己终于在这场充斥无形硝烟的交际中得到解脱。

　　转身间身后又是一阵人潮，这是她不喜欢的场合。一个人待的久了，心理机能会自我保护似的生出一层玻璃罩子。从交际无感到不想交际，再到害怕交际。

　　许琼存在于三者之间，哪一样都沾一点，哪一样又都不沾。被动的接受，她从不拒绝别人的好意，只是会记一笔账。

　　嘈杂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其中最明显的是一个男孩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声音在自己身后很近的地方，所以听的格外清晰。

　　“刚刚那个新娘长得真好看，妈妈，你嫁给爸爸的时候也是这样吗？”陌生的男孩操着幼稚的口音问了句。

　　许琼无心去理会，一只脚抬了抬，想踏进车门。而后竟是近乎触电般的停滞。

　　“时间太久了，妈妈不记得了。”女人温柔知性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她眉头立时锁起来，快速眨了下眼，呼吸急促了一些。心跳骤停，只是一秒，一秒后开始翻滚。此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经停滞了，随着她迈起的脚一般顿住。她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艰难的转头，眼中有的不是难以置信，更像是在迎接自己心中早就预料好终于到来的某一刻。

　　林挽年抬眸，方才对着小男孩笑得温柔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逐渐消失，霎那的触电感让她近乎窒息。脚下的步子顿在原地，她牵着孩子的手下意识攥了一下，眼神闪躲了几次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栖息地。
　　空气停滞了。在人来人往的空间中，两个世界的从属者忘情的对视，亲密又陌生，怯弱又大胆。

　　你好吗？林挽年想说这个吗，不是的。她只觉得自己上下唇间长出一层禁锢。张不开口，发不出声音。

　　我很想念你。许琼不敢开口，她是个胆小鬼。

　　“好...”林挽年张了张口。

　　“好久不见”许琼抢先说出了这句话，是鼓足了勇气的，四个字在心中预演过几千次，终于在十年后的今天响彻。

　　林挽年，好久不见。

　　贫瘠的荒漠开出玫瑰，她压住了内心锣鼓喧天的一场大戏。

　　她曾无数次设想过与林挽年的重逢，在某个阳光晒的强烈的午后、在车水马龙间行云流水般的匆匆一瞥、在放着伤感音乐，恋人彼此依偎的温情街道上、在落日和余晖都相和，一同照在归家人脸上的那一刻.....

　　可她应该怎么也不会想到是在这样的半似离别的场合，更想不到对方带着一个孩子。

　　林挽年听不见她的心，只听得见她陌生的四个字，落在空气里淡淡的。她眼中的那片星海是布满深情的。就是这样，永远是这样，这副看狗都深情的眼神的确容易让人沉沦。

　　在十年之后的今天，林挽年沉沦一秒后，迅速被她平淡的语气敲醒，像只是一句与多年未见的普通朋友的简单问候。

　　她不知道的是，在许琼的书中，爱人的殊途应该要被写作普通朋友。

　　“你，没有进去吗？”林挽年的眼神躲避了几下后，沉下心去看她。她想过自己今天或许会碰见她。

　　她知道的，李黎是她和许琼之间唯一的共同好友。

　　可当整场婚礼结束都没有看见许琼的身影时，林挽年竟然奇迹般的松了一口气。

　　而此刻措不及防的重逢让她肾上腺素飙升，她极力的抑制自己的心跳和紧张的情绪。

　　她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每一丝微不足道的变化都在许琼的眼中被无限放大。

　　还好她不是合格的演员，可以让许琼捕捉到一丝微弱的信号。

　　许琼轻笑一声，没有说话，像是直接无视了她的疑问。

　　林挽年眉心微微拧起，她知道这是许琼的惯有的情绪，用以前的话说是，气笑了。而在自己看来：许琼说话，是收费的。

　　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对方很平静，脸上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还是那么沉稳冷静，居高临下。好像任何东西在她眼中都算不了什么，什么事情都不能波及她的情绪半分。

　　许琼不爱自己，她曾经因为这个内耗很久。在无数次被打击，无数次的心理建设，让自己相信那些美好都只是错觉后，毅然离开，再也不纠缠。

　　“妈妈...”男孩微弱的喊声打断了二人的平静。

　　许琼的心又颤了一下，她的目光顺着那句怯怯的‘妈妈’看过去，眉头不动声色的抖一下。

　　林挽年垂眸看了一眼男孩，笑着安抚了一下后又抬眼去看许琼。许琼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小男孩，没有移动半分。

　　“我还有事，要先走了。”林挽年快速丢出一句话，目光锁定在她的脸上等着回应，她好像习惯了这样，说不出是害怕还是在意，总要等对方点头了自己才能有下一步的动作。

　　好像是约定俗成的默契。

　　“好”

　　许琼语气冰冷的吐出一个字，抬眼再去看林挽年时，对方已经带着身旁的男孩走出了老远。

　　又是一阵沉默的目送，好像所有人都是提前离开她，最后身影一寸一寸的完完全全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已经结婚了吗？”

　　许琼沉默半晌后默默的念叨这么一句话，近乎是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