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2012的那些孩子们》夏特爱尔

2、一

　　只是想再看到一次，那美丽的风景，月亮辉映下那闪耀的星。
　　他们已经流浪地太久了。
　　不断累积的记忆成了负担。然而他们只有不断追寻她的踪迹。他们不愿意倒在路上，只想回家，真正的家。
　　一次的错过，就是百年。
　　他们已经做了很久的梦。他们已经不愿意再做梦。梦中盛放的故乡之花和眼前之花重叠，留恋在心的幻影动摇着他们。他们双眼含泪将阎魔驱逐。软弱只意味着自我迷失，不愿失去自我的孩子们，死去，在复活，再死去的孩子们，穿梭在世上，各自飘摇。他们没什么好后悔的，他们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离开，渐变银白的发色和前世的记忆提醒着他们所寻求的解脱。
　　为什么要再让他看到他所抛弃的一切？
　　温暖的壁炉，微笑的朋友亲人。妹妹找到了捉迷藏的我，母亲伸过来的手熟悉而富有温度。
　　——虚假的温度。这些只是幻影。
　　可是这些人，这些人是爱我的人啊。
　　——只是为什么，幻影是如此的忧伤甜蜜。
　　我也，曾经爱过他们啊。
　　——这手，这气味，这个人的心跳声。
　　都是那么的温柔。
　　——我不能留下来。
　　我不能留下来吗？
　　——“我在人生的沙漠中，自弃而迷茫着，在自己的回忆中□□着。但是，我知道，在某个地方，多年以前的花儿绽放，庭院笼罩在清凉的树荫之下。我知道，在如梦境般遥远的地方，遗恨之地在等着我。我知道，那是灵魂再次得到慰籍，可以安心休息，夜晚和星星等待着的地方。”
　　我不能留下来吗？
　　——我已经累了。我已经••••••不想管那些事了。
　　我不能留下来吗？
　　“伊恩？”
　　我向眼前这个匍匐在地上的白发少年伸出了手。
　　迎接我的，却是一柄从胶囊似的工具中延伸出的剑。
　　“有趣的剑，”我吓了一跳，后退一步，眨了眨眼睛，“不声不响消失了六年，居然用这个跟我打招呼，实在是让我很伤心啊。”
　　我的故乡在东南诸岛中的桑斯利岛，美丽的海的宝石。即使离开了那里，我依然记得那里的浓郁的花香和悦耳的鸟鸣，盛夏泉水的秘密和岩石的窃窃私语。蜻蜓和蜉蝣在水面嬉戏，孩童们则把脚放入海水中搅动。我仍记得海风吹来的咸腥味，海浪打来的漂流瓶。漂流瓶中被水模糊的字迹暧昧不清。也同样记得，这个共处了五年，然后失踪的邻居，伊恩•科尔。
　　伊恩是个非常非常成熟懂事的孩子。也许这么形容有些奇怪，但我依然这么形容他。我年长他五岁，但是他表现地比年长的我还要老成。我父母常年在外工作，科尔家就是我的半个乐园。我见识了他的温柔和博学，他每一次都让我十分惊讶。我试图把他当成弟弟，但是很多时候他反而会把我当成妹妹，像对待他真正的妹妹贝尔一样容忍我的任性和无理取闹。
　　“天才也不如此吧？他简直像个小老头。”我曾经这样评价他。“也许他会成为伟人呢。”
　　然而当他成长到五岁的时候，却干脆地把我们抛下，离家出走了。
　　虽然科尔妈妈不肯相信，认为他是被拐跑的。但他是自己离开的，没错，我一直是这么觉着的。
　　“不是••••••阎魔？”他低声呢喃。
　　我歪了歪头，拨开他的剑，拉住了他的胳膊。他顺从地被我从地上拉起来，体重就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般轻。他看上去很累，但是那双蕴藏哀伤的冰蓝色眼睛却依旧精神奕奕。我上下打量他。看来六年并没有改变他太多，除了身高和那一身黑的品味。
　　“亚基。”
　　我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有一个白发少女站在我的身后，开口唤道。亚基是谁，我一开始不知道，但很快就知道了。伊恩应了一声，然后试图绕过我走向那个白发少女。
　　“伊恩，这是怎么回事？”
　　我试图拉住他的衣袖，但是没有成功。
　　“等••••••等一下，伊恩！你不可以就这样离开，贝尔到现在听到你的事还是会哭！伊恩！”
　　他们跑了起来。速度快地吓人。我努力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转角。我喘着粗气停下来，抚着墙按住胸口。我想起了贝尔的话。离家之前，伊恩对贝尔说，他有事必须要去做。
　　“你那时才五岁，到底有什么事，必须抛弃家庭去做呢。”我喃喃自语。
　　回答我的只有风声。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
　　——贝尔到现在听到他的事还是会哭。
　　眼泪忍不住递了下来。
　　“让女人为你哭泣，真是太差劲了，伊恩•科尔。”
　　我擦干眼泪，直起身，眼角余光扫到了一个琥珀色的六角形长棍。光线透过它发生折射，戴上了昏黄老旧的色彩。实在是很漂亮，也很奇特的东西。我把它捡起来，拿在手上把玩了一阵，放进口袋里。哪个人掉的吧。我耸耸肩，决定去警察局报告伊恩的行踪，顺带写份招领启示。如果没人认领的话，我就把它切开来做几何模型好了，反正我这个人很擅长废物利用。应付完警察局那些繁琐的程序后，我回到家，随手将那玩意儿放在枕头底下，然后深感无趣地扑倒到床上，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我做了梦。
　　这个梦很好。梦里我看到了伊恩。他长大了，成为了一个科学家，服务于国王，正在开发很厉害的空间。奇怪的领域，死后的zone。我为他骄傲，醒来之后为此苦笑，因为我看了看钟，发现我居然睡了24小时以上，是饿醒的。
　　梦中的伊恩在微笑。他快乐而没有负担，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平淡而真实，如同每个真正幸福的普通大众。
　　如果能再做这个梦就好了。
　　这之后，我没有等来第二个梦，却等来了州警。
　　“我是库克•库库斯。”州警对我展示了身份证件，进到我小小的蜗居里。我离开桑斯利岛到这里求学已有两年，还是第一次和州警打交道。警察往往是麻烦的代名词，州警作为调查权限更大的存在则更令人不安，而我也没那么多危及个人安全的好奇心。“你是夏洛特•E•斯凯拉克小姐？”
　　“是的。”我回答。
　　人家既然已经上门，我只好打开门，将他引进来，让他做到沙发上。我接过他的外套，放到架子上，然后到拿壶子临时烧水，泡了茶端过来。这些茶叶已经毫无保护地闲置在架子上很久了，感谢上帝它泡出来并没有预料中的那股霉味。
　　“听说你在附近遇到了伊恩•科尔，还有另外一个白发少女。”库库斯直入主题。
　　“没错，”我问，“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然后库库斯将一张少女的照片放到桌上。
　　“你看到的白发少女，是她吗？”
　　我拿起照片。照片上的少女白发蓝眸，虽然看上去比我看到的少女要年幼，但是脸形轮廓和那个少女一模一样。她的表情冷淡无奈，平静而悲伤，和伊恩平常的表情如出一辙。
　　“对。”我点头。“请问，她是谁？”
　　“她是六年前在诺亥基失踪的女孩芙萝，”库库斯抱臂，“这个案件，就是我负责的。”
　　“诺亥基•••••离桑斯利岛很远。”我把照片还给他。“为什么伊恩会和她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他们一样失踪的白发蓝眼孩子还有三个。只是••••••请你看看这个。”
　　接着，库库斯从口袋中掏出另一张黑白照片，准确地说是一张黑白照片的复制品。照片上展示的内容令我瞪大了眼睛，捂住嘴免得惊呼出声。
　　那张照片上有五个孩子，其中一个是伊恩，在他身边的是之前遇到的那个白发少女。另外三个孩子和他们两个的感觉一样，有着同样沧桑的神情。
　　我想起了我的梦。梦中出现过他们，我看到过他们更加成熟的面庞。
　　“这是一百一十年前的老照片了，不可能是伊恩和芙萝。”
　　我惊讶地说：“但是，实在是很像••••••”
　　“的确，”库库斯站了起来，收回照片，放进上衣口袋里，“如果有这上面孩子们的线索，请打电话给我。你是近年来唯一见过他们的失踪事件的相关人员了。”
　　我点了点头，送走了他之后坐到床边，叹了口气，慢慢趴了下去，把脸埋进枕头。太奇怪了。这简直就像怪谈一样。难道伊恩是照片上孩子的转世？不可能，现在怎么会有这么不科学的事。可是，伊恩身上的确有许多谜团。例如，他的头发和眼睛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那个颜色。我记得很清楚，他的头发本是和贝尔一样的棕红色，眼睛也是棕色，只是后来才慢慢改变，我们一度以为他得了白化病。医院检查不出所以然来，只怀疑可能是因为辐射过多或者先天基因问题，最后在伊恩的安慰说服下不了了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将不切实际的想法驱出脑海。不，他是个普通的孩子，邻家弟弟，总有一天会被警察找到带回来，至少我这么希望。是个普通的孩子。会回来的。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
　　可是有一个小声音提醒我，你难道忘了他看到你的表现了么？他也许连你是谁都不记得。
　　“夏尔姐姐。”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愣住了。
　　清冷而熟悉的声音。我吃惊地抬起头，发现伊恩就站在我眼前。
　　“噢，”伊恩笑了一下，“我以为你哭了。”
　　没哭的时候你出现了，真哭的时候你不在，从他口中听到自己名字的昵称，我现在只想大笑。是伊恩没错。我反应过来后抱住了他，惟恐他再度消失：“这次不许逃。说，这么多年连个告别也没有，你跑到哪里去了？”
　　伊恩轻轻挣脱我的怀抱：“夏尔姐姐，我有事要做。”
　　我的激动和高兴渐渐被冷淡和狐疑替代。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呢？”我握着他的双手问。
　　“你之前捡到了一个，记，不，琥珀色的••••••”伊恩斟酌着词句，似乎不想吐露太多。
　　我反应过来，有些垂头丧气。“原来，那个东西是你的啊。”
　　他来不是为了见我，而是为了遗失物。这让我相当失望。
　　“好吧，好吧。”我嘟囔着，放开他的手，从枕头下摸出那个东西。我将它交到伊恩的手上，然后犹豫了。
　　我们两人一人抓着这根六棱柱的一端。我有种预感，如果我放手，那将是永别。
　　不要。
　　我的眼前浮现贝尔哭泣的脸。寂寞哀伤。不久之后那换成了我自己的脸。寂寞哀伤。即使死去，也请在我的面前慢慢阖上眼睛。
　　不要。不要放手。
　　“绝对不要。”我握住那根六棱柱，不肯放手。“呐，你知道吗？花园里的草长得好长好长，那只经常在草丛里玩的仓鼠不见了。我和贝尔都很笨的，放风筝放不起来，那个大燕子风筝积了很多很多灰。庭院里我们最喜欢的那个摇椅生了锈，摇晃起来总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你送给我的那个兔子玩偶在前年被猫咪扯烂了，我好不容易才把它重新缝起来，变得好丑了•••••呵。”
　　“夏尔姐姐。”伊恩呼唤我的名，我直视他的眼睛。那些是多么美丽又哀伤的深蓝色啊，蓝天大海不及的澄澈，我不愿移开视线。
　　“你失踪之后，伯父伯母总是在吵架，最终离婚了，而贝尔总是在哭。”我继续说，“回来吧，不要再离开，答应我••••••”
　　然后我就昏了过去。
　　没有疼痛，没有挣扎，那一瞬哀伤侵袭我的全身。这一次我没有做梦，拥有的只是一片空白。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床上，耳边不断响着刺耳的电话铃声。窗户关的好好的，墙上坏了许久的时钟重新开始走动，时针和分针扭曲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我伸手摸向枕下，没摸到我想摸到的东西。
　　有的只是一块蓝色的玻璃。
　　玻璃上刻着奇怪的图案，像是连着线的星座。这是伊恩的东西，我知道，因为他一直在刻类似的玩意，并且从来不解释这图腾的含义。如今多年不见，他又送了一个给我。
　　质地普通，刻法粗糙。执着这种图腾，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好傻。”我故作镇定地说。
　　霎时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