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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于小姐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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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针对我……我觉得他就是针对我!”
女生宿舍里,于曼颐执著地对尤红和咣咣坐仰卧起坐的袁晚说。
“素未谋面的,人家针对你干吗呀?”尤红不理解,“他一个大三的,针对大一学妹,图什么呀……”
袁晚则结束了自己五十个仰卧起坐的开学训练计划,气喘吁吁地坐直身子。
“对啊。你说他针对你……他针对你总得有点理由吧,你俩之前见过吗?你得罪过他吗?”
见过吗?于曼颐被这句话问得陷入沉思。见过,见过倒是真的见过。但得罪他……
于曼颐忽然顿悟道:“我知道了,是因为我没买他的电脑!”
“……啊?”
“电脑,”于曼颐一副想明白了的样子,“他在一家专门卖电子产品的店里兼职店员,我开学之前就见过他。当时他给我介绍了好长时间新产品,结果我试用完了头晕,什么都没买就走了……”
她大叹一口气:“他肯定是觉得我耽误他时间还不消费,记仇了!”
“这也太Cheap Man了!”尤红闻言震惊。
“等等,你也别光听她的说法,”袁晚倒是很清醒,“上周人家筱青追剧被感动哭了,哭的时候正好在和苏文视频,她转头就和我说苏文和游筱青吵架,我俩找他去算账的时候人家苏文都蒙了……”
“你说话确实有这个毛病。”尤红点点头,语气中肯。
她俩同时对于曼颐的说话风格做出如此评价,搞得她把下巴往手里一搁,杵在桌子上不说话了。杵了没一会儿,话题的另一个主人公游筱青抱着一桶炸鸡站到宿舍门口,宣布道:
“锵锵——苏文让我带给你们的!”
……更坐实了于曼颐的一面之词。
坐实归坐实,该吃的一口都不能少。四个女生在宿舍中间拉了块布,而后便搬着小凳子围过来开吃了。
于曼颐刚被两面夹击过,此刻只愿沉默而专注吃炸鸡,但耳朵还是控制不住地竖起来,听着游筱青和其他两人的对话。
“你们这周末有安排吗?”
“还没有,怎么啦?”
“嗯……苏文说……”
“又是苏文说,你能不能换个开头。”
“嗯……我转达一下苏文的话……”
“……”
“哎呀,反正,他这周末想约我去隔壁市玩,但是只有我们两个,有一点尴尬……”
“这有什么尴尬的?你俩一起吃早饭,不是天天都只有你们两个吗?”
“这是在学校里呀。出去的话,就是一整个周末呢!所以他想问,我们宿舍能不能一起……”
“我们全宿舍,和你们两个?他咋想的?”
“当然不是!”
于曼颐咬着鸡翅骨,把头抬了起来。
尤红和袁晚的神情里也露出一丝狐疑,并同时将视线落到嘴里的鸡脆骨上——吃人嘴软,这顿炸鸡,好像请得不那么单纯啊!
“苏文说……”游筱青语气忐忑,“他租一辆大点的越野车,他室友会开。到时候,我们宿舍四个,加上他们宿舍四个,一起出去……”
哦。
传说中的,大学生联谊!
“他们宿舍那个叫卢相沧的,你们迎新的时候应该见过吧?来帮新生搬过行李。还有一个叫小邮,是和咱们同届的,但是被分到学长宿舍了。哦,还有一个,还有一个你们肯定认识,就是那个早上来高数课抓考勤的宋麒……”
……
没有人打断游筱青,但尤红和袁晚都控制不住地把视线转向了咬着半根鸡翅的于曼颐脸上。于曼颐此刻也很想说些什么,谁知半根脆骨呛进喉咙,呛得她该说的话一句没说出口,宿舍里立刻被密集的“咳咳咳咳咳咳”充斥。
于是,这场突如其来的联谊,就在于曼颐无法自控的咳嗽声里被敲定了。
*
联谊当日。
当代大学生的联谊活动还是蛮纯洁的,一群年轻的男孩和女孩子聚在一起吵吵嚷嚷,朝气蓬勃,(除了个别人)也未必就是怀了什么旖旎心思。而且出去玩的时候总归会打扮得好看一些,四个女生在宿舍里互相支援配饰和衣服,走到校门口时,发现这四位男同学也算拿得上台面。
苏文舍友的质量,真是令人松了口气!
苏文已经拎着一大袋零食,二十四孝地站在越野车后备箱处了,游筱青立刻跑过去和他说话。车门旁边站着的是那位和她们同届的小邮,一张娃娃脸,看起来简直高中没毕业。
这种男生都笑眯眯的,没什么攻击性,也让于曼颐更愿意亲近。她走过去主动和对方打招呼,小邮一愣,也立刻报以笑容。
“小青姐说,这次我们郊游是去……你家?”
“对!”小邮立刻回答,“我们这次去绍兴玩,我就是绍兴本地人。不过我家不在市区,是靠上虞那边的。”
“那边有什么呀?”尤红看到他这么好说话,便也凑过来问。
“有一处晚清留下来的老宅子,”小邮说,“还有一处丞相坟。这些东西我小时候都是荒废的,这几年为了做旅游才重新修缮,正好带你们去玩。”
“太棒了,我最喜欢有本地人带着玩的感觉了,”袁晚感慨,“不容易踩雷被骗。”
“那当然,我带你们去的都值得一看,吃饭也是我从小吃到大的老字号,”小邮说,“我家那边保存得还挺好,旁边就是浙东运河,沿街的青砖都是一百年前留下来的……保证好玩!”
“哇!”
于曼颐正捧场地哇着,驾驶座的车窗忽然发出“呜”的一声,而后慢慢降了下来。而她的笑容,也在看清了那个胳膊架着车窗,又慢慢把视线移向他们的男生时,逐渐的,凝固了。
科技品牌店的,店员。
查考勤的,学长。
针对她的,苏文舍友。
宋麒。
于曼颐:……
这也不过是他们见的第三面,这人竟然能在她这里攒下三个不重样的身份。他隔着降下的车窗看着于曼颐,人十分闲适地在驾驶座上靠着,胳膊从车窗半垂下来,另一只手则架在方向盘上,一言不发,高深莫测。
于曼颐:……
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不就一……司机。
她不再说话,头一扭,躲开宋麒看出来的视线,从车后面钻去最后三排座椅的最后一排,尽量地与他远离。
小邮还是一脸天真笑容,咧着嘴看了看于曼颐,又看了一眼驾驶座上收回目光的宿舍学长,似乎琢磨出些什么来。
他轻咳一声,回头说:“那个,要不然我们出发吧?今天是周六,再晚高速就堵车了。”
“来了来了。”
剩下几个人立刻鱼贯而入,手里各自拎着旅途上分享的吃喝。苏文搬了一箱可乐坐上第二排,又掏出一盒冰,一副“高速移动吧台开业了”的周到。
小邮去了副驾,尤红和袁晚去后排找于曼颐,卢相沧只能硬着头皮和情侣坐在一起。于曼颐抬起头,发现从自己的角度往后视镜看,刚好能看到宋麒的眼睛。
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VR眼镜恢复透视时,那双深邃而墨黑的眼,眼型偏长,笑起来就微微弯起,将人疏离冷淡的气质冲淡许多。后视镜是绝佳的取景框,把他的眼睛框在里面,让于曼颐移不开视线。
下一秒,他忽然抬起眼,在后视镜里与她对上了视线。
于曼颐转瞬便将眼神移开了,就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尤红在和袁晚说话,游筱青也和苏文窃窃私语。小邮和卢相沧大声讨论着今天郊游的日程,车里只有两个人不说话——就仿佛他们两个,在用沉默作为语言交流。
于曼颐莫名其妙有点……
生气。
很快,这辆带了八个人的联谊郊游车就开上了高速,宋麒也调出车载音乐作为背景。这是于曼颐第一次和朋友而非父母出市旅行,她把额头抵在车窗上,严谨而一丝不苟地观察着路旁的高楼大厦。
“要开多久啊?”游筱青问。
“三个小时,”小邮从副驾驶回头,“你们要不然先睡一会吧?起得也挺早的。等到了丞相坟,我再叫你们起来。”
他可真像个导游。
司机靠谱,导游靠谱,负责移动吧台的苏文也靠谱。大家一人拿着半杯苏文调出来的冰可乐,尽管确实因为起得太早有些困,还是聊了起来。
“丞相坟是什么啊?为什么要去看坟啊?”
“对啊,这地方很有名吗?你说的那个于家大院,我倒是听过,这丞相坟真没有啊。”
“值得一看的,”小邮扶着车座,回头和他们解释,“这丞相坟以前只有本地人知道,在外面确实不出名。它以前是被荒废的,那些石像生都倒在土里了,坟堆和墓碑也塌了。但是听说八十年代的时候,有个国外美术学院的教授,特意捐钱,把这个丞相坟给修缮了。”
“国外的教授?”
“对,也是绍兴本地人,绍兴人读书特别厉害,出了好多留洋的学生呢。”
“是不是我们要去的那个于家人的儿子啊?”
“儿子?不是,是女儿,是于家的女儿。不过叫什么我忘了。”
“女儿……总之是于家的人,对吧?那于家那处祖宅,应该也是她捐钱修的吧?”
小邮迟疑片刻,想起来了。
“说起来也怪……她还真没有捐钱修于家大院。这于家大院,是我们那的旅游部门批钱,才修复如新的。”
修丞相坟,却不修自家的祖宅?
几个年轻学生不困了,抬起头,交换了奇怪的视线。
“说起来,这个于家在我们那还挺有名的……”小邮一边回忆一边给他们讲,“他家祖上靠地契发家,后来又做生意,晚清的时候就做大了。发达了三代,但是从这第三代开始吧……”
“人丁就不旺了,几个儿子出家的出家,体弱的体弱,最小的那个最聪明,但是也很早就去世了。”
“听我爷爷说,这于家败落,是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开始。”
“大火?”
“对,一场大火,”小邮越说越笃定,“那场大火把于家前厅给烧塌了,虽说没殃及花园和后院,还有祠堂什么的,但是前厅一塌,就把于老爷那些人,都埋在废墟下面了!”
“塌了?那我们还去看什么?”
“只塌了前厅,”小邮解释,“当时于家似乎欠了很多钱,这场火之后,他们就把这个院子赔给了一个外地来的财主。又过了一年多啊……怪事发生了。”
“这怪事,就和我们接下来要去的丞相坟有关。”
小邮的语气如此耸人听闻,车上冷气开得又足,搞得大家身上汗毛统统起立。一片寂静里,只有驾驶座上开车的宋麒,发出了一声笑。
他一笑,这车上凝固的气氛就破功了。
“干什么呀!”卢相沧立刻大着嗓门说,“你真不愧是文旅学院的,导游业失去你,就像哲学界没有苏格拉底!”
“过誉过誉。”小邮放低副驾驶,舒服躺倒。
“你们先睡吧,”宋麒在他们上车后第一次开口,“车上讲完,就没意思了。一会儿到了丞相坟,让他下车实地讲解。”
这提议倒是合理,而且这一阵冷风嗖嗖吹过,极度紧张之后又极度放松,人也确实困起来了。于曼颐抱着手臂闭上眼,额头抵在后排车窗上,随着浮在空气中的车载音乐,慢慢进了梦乡。
那真是一个……很奇怪的梦。
有火,有戏腔,有山呼海啸的人群。她抱着手臂蜷缩在座椅与车身的夹缝里,迷迷糊糊觉得车在服务区停下,别人都下车了,只有她还在昏睡。
她似乎难以从那场梦里抽身而出,能做的不过是把意识存放到梦与现实的夹缝。她在那个夹缝里感到有人打开了后面的车门,看了她一会儿,又把一件衣服披到她身上。
冷气被隔绝到梦境之外,于曼颐感到周深环绕着一股莫名熟悉的气息。这气息不但隔绝了车上的冷气,也带着她离开了那场山呼海啸的梦境,把她带去了一个……站台。
好奇怪的站台。
那站台被一片大雾包裹着,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下的车。车轨从远处蜿蜒而来,看不到来路,也看不到去处。
于曼颐在雾气里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她先迈出一步。
迈步。
让人惊讶的是,她只迈了一步,那团包裹着站台的雾气,就散开了。雾气变淡,车站的站牌出现在她面前,上面写着两个印刷体的字:
尽头。
尽头?
这里是……尽头?
于曼颐凝视着那个站牌,越看越觉得这两个字熟悉。这种熟悉来源于,她似乎和人做过什么约定,要在这里和对方相见。
是什么约定?
她要见的人又是谁?
于曼颐发现自己的记忆变得很怪,她的记忆也像站台旁的车轨一样,看不到从哪来,也看不到要去哪。于是,她只能凭着本能,再次往前迈了一步——
就这一步,雾气就变得更淡了。
然后,一个让她感到很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写着“尽头”的站牌之下。
那真是一个寂寞的身影,肩形宽阔,头微微低着,后背靠着站牌柱子,双手抄在衣兜里。他应该等了很久了,等过了尽头的许多个一年四季,衣袖上无数次的结了寒霜又融化,鞋面上甚至攀爬着细小的藤蔓。
于曼颐听到雾气里有人在催他:“还不走吗?已经很多年啦。和你同个班次的旅客,许多都已经又坐上一班啦。”
而那个人抬起头,笑着说:“嗯,还要再等一下。”
“你可以先去嘛,可以先自己多坐一次嘛。每一班车的风景都不一样,你一直不走,少看太多景色了。”那个雾气里的声音又劝他。
“不行的,”那个人摇摇头,语气熟练得就像是已经拒绝无数次了,“没有她的景色,再精彩也很无趣。况且我答应过她了,我们分开的时候都约好,要在——”
于曼颐忽然感到,自己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
隔着雾气,隔着泪水,她又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她就看到那个人一边把话说完,一边将视线转过来了。
“——尽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