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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废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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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宫中传来消息,太子……没了。”
蔺柘手中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神色并不意外。
他眉眼含着讥讽,“我早就说过,六皇子是聪明人,知道该做什么选择。”
同蔺柘对弈的女居士却有些踌躇,她摇摇头,“这位太子性情纯善,若生在盛世,必会是一代明君。可惜了。”
蔺柘却不觉得可惜,语气淡漠,“命数如此。”
女居士执棋的手稍稍顿住,看了他一眼。
“该师父落子了。”
女居士蹙了下眉,落子后还是问道,“你衍算过太子的命盘?”
命数推衍之事向来玄之又玄,她也有分寸,从不过问。
只是现在人都死了,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蔺柘道,“生来多舛,一生孤寡,死于奸邪之手。”
女居士叹息,又道了一声:“可惜了。”
“只是你我皆知,六皇子并非明主,不论你是何打算,还是要谨慎为上。”
蔺柘只说,“师父放心。”
*
宣宁二十年,春色渐露。
“阿童说你这几日都心不在焉,我还不信,你甚少如此,可是即将上京,紧张了?”
蔺柘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刚才在棋盘上落下的那一子简直是羊入虎口。
“并非。只是在想些别的事。”蔺柘道。
已经回来两天了,他还没反应过来。
前世时,他扶持六皇子上位,早就清楚六皇子的品性,所以在他卸磨杀驴时也并不意外,他已经能看见前世的胤朝会以光速衰败的结局,因而算得上是从容赴死。
蔺柘对生死向来没有执念,却不想,自己会在死后回到六年前。
他还没有上京,还在扬州跟随几位老师隐姓埋名。
按原本的轨迹,他昨日就该出发上京,如今发生了这种光怪陆离的事,倒是把前世的轨迹给打破了。
不过蔺柘本就擅命理衍算,更是时常观星,于是对于重生这种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他只是有些怀疑,现在的一切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他死后的一场梦幻?
蔺柘心思一向深,他的几位师父纵是从小带大他的都很少能窥探到他心中所想。他本也不欲把这件事大肆宣扬。
连推衍命数这种事情都是需要代价的,焉知死而复生就没有了?
再者,这话说出去,旁人也难以置信。
事发突然,蔺柘一直在思考这一世他该怎么走。
现下他才十五岁,仇人还高居庙堂,官运亨通。
放过,是不可能的。再重来多少次,他都要亲手把仇人拉下深渊。
只是这一世也不知道和前世是不是一样的,很多事情还需重新筹谋。
曹姑知道蔺柘一向有主意,也从不插手他的决定,只是道,“京里不比扬州,我知道你有分寸,但还是想叮嘱你几句,大仇未报前,万不可暴露身份,你素来聪慧,却也不能小瞧别人,万事需要小心,若有事,尽可传信回来。”
前世,曹姑也是这样叮嘱了他一番。
他们都以为他的目标是那个人,但其实他想做的事远比他们所想的还要凶险,即使是前世也是在最后关头,他这几个师父才瞧出来他打的什么主意。
也因此,曹姑认为他被仇恨彻底蒙蔽了双眼,全然没有想过会让多少人流离失所白白死去,对他失望至极。
几天后,蔺柘和前世一样,带着阿童从扬州出发,在路上临时起意处理了点别的事,因此比前世晚到了三四日。
比起前世真正的初来乍到,已经熟知京城局势的蔺柘如鱼得水,很快就如前世一般,住进了昌平侯府。
*
京郊,三清观。
这里的后山有间清冷的静室,不多人来,也鲜有人知。
天刚微微亮,年轻的道士洗漱后打开院门,门口照例放了一袋米面蔬菜。
他煮了一锅白粥,今天一天的食物就是这锅白粥了。
十年时间已经足够十指金贵不知世事的人学会洗手做羹汤了。
虽然厨艺一般,但做的东西勉强能入口就行。
用完早饭,接着在静室跪坐在抄了一卷经书,抄完后天已经大亮。
他起身将里室半干的药材拿出来晾,接着拿上木桶去不远处的山泉口打水,把半人高的大缸填满后又拿着扫帚去清扫院子里的枯叶。
很无聊啊。
躲在古树的层层枝叶后的蔺柘实在讶异贺兰莳在这里清修的日子居然过得这么乏味,跟苦行僧有什么区别?
“哎呦!”
穿着青衫的少年就这么四叉八仰摔在清扫落叶的年轻道士面前。
蔺柘才有机会看清他此时的模样。
青年眉目如画,一身朴素的深蓝道袍,温和宁静,庄重深沉的道观内,那漂亮的眉眼含着几分淡淡的悲悯。
像什么呢……
少年讪笑着同他招招手,然后迅速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个干干净净的小书生。
“失礼了。”少年礼数周到,好像才注意到他身上素色的道袍,“在下蔺柘,不知小师父如何称呼?”
青年定定瞧了他片刻,“枯荣。”
蔺柘思索片刻,“可是取草木枯荣,云卷云舒之意?”
青年道,“一个名字而已。”
他习惯了一个人,没有留下人闲聊的兴致,“这里不接待外客,若是要祈福,从门口出去右转的小道可以往前殿去。”
说罢,他放好扫帚就要进静室去。
少年连忙拦住他。
“小师父等等!”少年说,“我不是误闯,其实我是来找人的。”
“民间传言,废太子隐居在三清观,不知小师父可有听说过?”
青年脚步停下。
他抬起眸,沉静的眸光在蔺柘脸上停留了许久,然后转身。
只扔下一句,“这里是道观,只有远离尘嚣的道士,没有你要找的人。你小小年纪,别惹祸上身。”
蔺柘看着他清瘦却挺拔的背影,忽勾勾唇,自言自语:“惹祸上身么?”
遭逢巨变,无过被废,曾经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只能窝囊地躲在道观的后山……他可不信这样一个人真的无欲无求、心甘情愿。
若是真的无欲无求,他也不会在两年后回到皇城!
人已经见到,蔺柘深谙万事不可操之过急的道理,并没有留在这里缠人。
只是在经过那座小神殿的时候,却眼尖看见了神像旁的落兵台,上面放着一柄长剑。
——有意思。
蔺柘从后门回了昌平侯府。
虽然才到京城不足两个月,但他已经给昌平侯献了好几个计策,助他摆平了两件麻烦事,又有前世的经验在,很容易就获取了昌平侯的信任。
昌平侯显然还是很珍惜他这个人才的,即使他是独身一人,他客居的院落规格也是侯府所有幕僚里数一数二的。
因此回侯府时,守后门的小厮见到他都毕恭毕敬的。
蔺柘脸上一如既往挂着让人一看就觉得想亲近、好相处的微笑。
刚回到住处就有下人来找他,“蔺先生,侯爷回来了,让您去书房见他。”
蔺柘眸子转了转,然后抬声回了句,“来了,稍等。”
接着蔺柘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在去书房的路上笑容温和地问了句来喊他的下人,“侯爷除了我还叫了其他人吗?”
蔺柘长得好,年纪也不大,虽然是幕僚,但只有十五岁,一笑起来就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心,加上平时很好说话,侯府的下人还挺喜欢接和他有关的活。
下人也有心想卖蔺柘个好,“侯爷回来时是带着怒意的,砸了一套平日里极爱的茶具,除了蔺先生您,还叫了乌先生、兰先生。”
侯府养了不少幕僚,乌先生和兰先生都是在侯府待了十几年的老人,昌平侯极其信任这两人,比起他们,蔺柘只能算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但昌平侯这次连带着蔺柘一起喊去了,显然是对他青眼有加。
只是,蔺柘刚来就得了昌平侯的青眼,那几个“旧人”自然不会喜欢他。
不过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昌平侯遇到什么事了?
前世这时他还没那么快取得昌平侯的信任,因此也没有参与这次的议事。
蔺柘温声向带路的下人道了谢,然后在心里开始盘算近期的发生的事。
思虑间,已经到了昌平侯的书房。
乌先生、兰先生已经到了,除了昌平侯外,还有一脸阴郁的昌平侯世子卢达盛。
蔺柘眸光微闪,想起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面上不显,一进去便先见礼告罪,“侯爷安,世子安,属下来迟了。”
昌平侯从不计较这等小事,摆摆手便免了他的礼。
蔺柘遂又向乌先生、兰先生颔首,只不过这两位显然不大看得上他这个毛头小子。
“没出息的东西!”昌平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抄起手边的砚台就砸了出去。
卢达盛连个躲开的动作都没有,硬生生挨下了这一砚台,额头鲜血如柱,原本就阴郁的神色更显得森然。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昌平侯见他受伤,怒意已经平息了不少,又骂了他几句就让他滚出去了,又恨铁不成钢地让下人把府医带去给他治伤。
蔺柘冷眼瞧着未置一词。
乌先生率先开口,“侯爷,世子一向是出挑的,就算犯了什么错应该也是无心之间,只是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
昌平侯重重拍了一掌书桌:“出挑?!是,是够出挑,睡女人睡到秦国公府去了!今天早朝,秦固安那老匹夫直接告了他私德不修!”
睡的还不是什么婢女,而是秦固安的孙女!虽然只是庶子的女儿,但再怎么样也是秦国公府的主子。
蔺柘眸子半眯。
——这便是让昌平侯抑制不住怒火的事了。
卢达盛显然是自己不谨慎,被秦国公府的人给算计了,直接拿捏了他的丑闻,告到了皇帝面前。
最重要的是昌平侯上个月刚给卢达盛谋了京畿大营都指挥使一职,他早就盯上了这个位置,好不容易前任都指挥使因为贪腐被流放了,这个位置空了出来,花了不少人力物力打通各个关卡,只要皇帝点头,卢达盛马上就能上任了。
偏偏这时候被人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被告上了天听。
再有秦贵妃吹吹枕头风,昌平侯之前的筹谋算是白费了。
前世蔺柘正巧错过了这事,没能利用一番,他知道的时候,这都指挥使的位置已经被秦国公的人收入囊中了。
这一次……
乌先生抚着羊角须沉声,“如此,只怕这原本就是秦国公设下的圈套。”
兰先生和声,“属下也是如此以为。世子平日里进退有度,若非是被人钻空子算计了,不至于——”
“那也是他蠢!”昌平侯怒道,“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还这般没有警惕心!”
“照几位先生看,如今可还有什么补救的方法?”
乌先生和兰先生相视一瞬,两人皆蹙眉沉思。
蔺柘面上不动声色,却忍不住心中嗤笑。
这俩老货都知道卢达盛这差事肯定是告吹了,又不想直接说出来加深昌平侯的怒火。
“蔺先生可有良策?”
蔺柘面露踌躇,“侯爷见谅,若让属下直言,如今这个局面只能让世子暂敛锋芒了。”
昌平侯其实心里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失望。
蔺柘又开口,“另外,侯爷还得早做打算,派人前往秦国公府提亲,给那秦姑娘一个面子上过得去的名份。”
“秦固安这个老匹夫这么算计我儿,本侯还得把他的孙女迎进府!实在是欺人太甚!”
更让昌平侯气愤的事,那个被秦固安当趁手工具推出来的庶女就是颗弃子,不仅没有用,顶着国公府的名头,按身份还得给她一个世子侧妃的名份!
蔺柘淡笑,“侯爷暂且消消气,现在最重要的可不是这些,侯爷先前为拿下京畿大营都指挥使这个位置做了不少谋算,可不能让之前所做的努力就这样付之一炬。”
昌平侯一听,皱了下眉,忙接着问,“先生难道还有什么补救的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