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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堕仙的第1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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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城,荆门街。
这里是城中最繁华之处,不只有酒肆布庄、书社茶馆、粮店杂铺,还有贩夫走卒担着挑子沿街叫卖,秦楼楚馆更是大门敞开,白日里也宾客盈门,里面丝竹不断,朱栏尽是红袖招。
往日这里已经是人挨人人挤人十分的热闹,今日比起往日要更热闹些。今日是每月十五的赶集日,城外的商贩也会赶到这里摆摊售卖,到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马车到了这里都得绕行,凭你是王孙贵族,到了这里也是寸车难行。
羲和随着人潮徒步而行,为了容于尘世不显得突兀,刻意幻化的翠微罗裙似乎并未起到太大作用,所过之处依然有人频频回头。
这罗裙的样式是凡间最常见的样式,翠微之色也是凡间常有之色,为何还这样引人注意?
羲和未施粉黛,发间也只绾了一根玉簪,难道是这世人看出了这玉簪非凡品?
可这已是她芥子里最低阶的法器,连仙器都算不上。
罢了。
羲和将那玉簪拔下,随手折了路边一枝李木,以木为簪,三两下将垂散的发丝重新绾好,这下应该与普通百姓不无二致了吧?
羲和刚绾好长发,原本乱中有序的客流突然乱了节奏,前方不知发生了何事,众人纷纷围拢了过去。
羲和此番下凡,不过是近日三界太平恶念少了许多,她终于可以喘口气,无需整日在九重天镇守,便想着下界寻一寻三清柱崩掉的那几块碎石,免得被有心之人捡去为祸四方。她无意掺合凡尘俗世,对那热闹自然也不感兴趣,沉默的从一旁挤过。
眼看便要走过去了,人群突然哗啦啦向两旁散开,羲和被挤的向一侧连歪了好几步。
两个膀大腰圆的家奴架着一个素衣女子一脸坏笑地从人群出来,边走还边回头看向身后的主人。
羲和看都未看一眼,找准了一处空隙想要挤着出去。
耳旁隐约传来了柔弱的哭泣声,那哭声越来越近,竟有些……耳熟?
羲和转头望去,松松绾着的长发随风扬起,遮了她的眼,她抬手撩开发丝,琥珀色的眸子映出了那素衣女子的脸。
那是张极为娇丽的脸,只一个抬眸就如桃花万里,若只是单纯的好颜色倒也罢了,这世间艳若桃李的女子不在少数,即便不如这女子美,那也是绝色的美人。
可这女子不只是艳色无双,她眉宇间还带着病容,脸色病白柔腻,两道弯弯柳叶眉凄惨地凝着,眼角是哭得可怜的红,就连那微凸的唇珠都像是刚被人咬过似的,那副弱柳扶风病如西子的模样,又勾魂,又我见犹怜,谁看了只怕都要忍不住心颤。
羲和长睫微动。
这、这不是……时殊小仙吗?
不,她如今已不是小仙,前些日子才刚被拔了仙根,剔了仙骨,贬下凡间。
可即便被贬下凡间,好歹也曾是九重天的神仙,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时殊奋力挣扎着,奈何她身形瘦弱又拖着病躯,无论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钳制,只累得气喘吁吁,哭的更是鼻塞。
“你们……你们这是强抢民女!光天化日之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救命啊!谁能救救我?我要报官!救命啊!”
身后身材臃肿的大老爷,衣衫华贵,头戴金玉冠,满脸的横肉,一看便是作威作福之辈,且早已横行乡里多年,背后靠山只怕不小,单看围观众人敢怒不敢言便可见一二。
那大老爷摇着折扇,笑得一脸猥琐,丝毫不为众目睽睽之下强抢民女感到羞愧,反而还十分得意地笑道:“你要报官?行啊,爷我这就带你去衙门,顺便让周大人做个见证,以后你就是爷的第十二房小妾,衙门里过了明路的。”
人群中传来小声的议论。
“这可是府台大人的亲哥哥,也是府台大人唯一的兄弟,周大人哪敢管呀?”
“可不是吗?只怕巴结都来不及。”
“唉,这小娘子如此貌美,真是可惜了。”
时殊哭得凄凄惨惨戚戚,垂云髻晃得散乱,散垂下来的发丝粘在湿红的唇角,那嘴唇哆嗦着,似乎是听了这些议论更加的害怕,不敢再硬声,口气转为了哀求。
“求求你了大老爷,求求你放过我……我只是病弱之躯,没几天好日子里,实在担不起大老爷的恩宠,只怕是要扫了大老爷的兴致,求你放了我,给我留条活路。”
“病弱之躯?”大老爷笑得越发猥琐,上前捏住了时殊的下颌,一脸贪婪之色道:“小娘子若真的求爷,那便到榻上求去,伺候的爷爽快了,爷自然给你请名医诊治,自然会让你多活几日。”
榻上求去?爽快了?
众目睽睽之下竟说出如此污言秽语!
众人脸上露出愤怒与怜悯之色,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时殊羞愤难当,摇着头想要摇开那肮脏的手,却反而被捏得更紧,那大老爷甚至凑过来了猪嘴想当场轻薄。
“小娘子,你好香啊……不愧是卖花女,这身上的味道着实香得爷都迷糊了。”
时殊哭的梨花带,羞愤的浑身颤抖。
“不,不要,求你不要在这里,求求你!”
那大老爷也实属变态,时殊越是哭求,他越是激动,原本只是想占个便宜待回家再说,如今却来了兴致,竟真的当场轻薄起了时殊,时殊左躲右闪,不肯让那大老爷亲到。
羲和始终冷眼看着。
她并非俗世中人,随意的一个举动都有可能沾染因果。一个因果虽不可怕,可消除因果的过程可能又会沾染别的因果,如此越沾越多,那便是无穷尽了。甚至因果太重,还可能自毁仙根,为人为畜,受轮回之苦。
羲和倒是不怕受轮回之苦,她只是习惯了恪守仙规,也对这凡尘俗事不感兴趣。她成神数十万年,再多的七情六欲也早已泯灭成灰,就连神的悲天悯人都所剩无几,有的仅仅只是习惯。
羲和习惯了镇守天界,习惯了一切以三界为重,也习惯了守护天下苍生。
若时殊还是九重天上的神仙,她们同属仙族,无论如何也不会沾染上因果,她自然会出手相助,可时殊已被贬为凡人。
何况,人界有人界的规矩,此人此生欺辱时殊,来世自然会偿还时殊,她若出手相助,看似帮忙,实则是将此人的因果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实在没有必要。
羲和无意再多留,转身欲离开,刚挤过一个人,就听耳边传来呲啦一声,身旁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羲和并未转头去看,依然挤在人群中想要离开,却又听到有人惊呼。
“天呐,那红肚兜都露出来了,以后她还如何作人?怕不是要一根麻绳吊死?!”
红……肚兜?
不知怎的,羲和突然想到了自己遗失的那件红肚兜。
那红肚兜只是普通的仙衣,是她平日常穿的,品阶并不高,只是穿习惯了而已。6000年前修复三清柱时,她因力竭晕厥,再醒来那肚兜便不见了,她暗自找了许久也未曾找到。
想到那肚兜,羲和下意识又朝时殊看了一眼。
只一眼,她顿住了。
那……那不就是她的肚兜吗?!
那大老爷的手还按在时殊的肩膀,本就不结实的粗布素衣被生生撕开,露出了雪白的肩头,还有半抹艳红的肚兜。
大老爷缓缓松开了手,掐过的肩膀竟然留下了手指印,红艳艳的,凌虐般让人血脉偾张,与那红肚兜竟有些相得益彰,越发衬托的病弱的美人如天仙一般。
这让大老爷如何忍得?他伸手便想顺着撕开的胸口摸进去。
眼看那手就要摸到,大老爷突然惨叫着抱着手摔在地上,满地打滚!
“啊!啊啊啊啊啊!”
人群一下子就乱了,那架着时殊的家奴也顾不得再管时殊,赶紧弯腰去扶自家主子,等众人安稳下来再看,时殊早已不见了踪影。
……
晋阳城外不远处的荒山,羲和丢下信手拽过来的时殊,居高临下向时殊伸出纤纤玉手,还未等她说出“本尊的肚兜还于本尊”,那时殊竟然拽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还没站稳就猛地推了她一下,满脸愠怒。
“看你干的好事!还本姑娘的钱袋子!”
羲和被这一出弄得有些发懵:“钱……袋子?”
时殊带着病容咳嗽了声,仿佛刚才那一推已经让她力竭。她喘了口气,抚胸嗔道:“没看到本姑娘病了吗?本姑娘需要银子诊病!需要银子!很多很多银子!那王大老爷可不就是我的钱袋子?!”
什、什么?
羲和不可思议道:“你……方才都是在演戏?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想让他将你抢走?”
时殊喘了口气,病恹恹道:“不然呢?太容易得到的,那王大老爷怎会珍惜?总得让他心甘情愿的给我多花银子不是?”
羲和微微睁大眼:“你、你怎会如此想?这凡间用身子换银子的人,你可知都是些什么人?”
时殊满不在乎道:“不就是为奴为婢为娼的人呗?”
为娼……
原来她也知道?
羲和蹙眉道:“你曾修身为仙,怎会如此自甘堕落?”
这次时殊没有立刻回答,她死死盯着羲和,她瞳孔渐深,深的仿佛三界最深的寒渊。
羲和被那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不是畏惧,也不是恼怒,更不是羞耻或者旁的,只是不自在。
她看不懂那眼神,像是怨恨,可又好像不是。何况她与时殊从未有过仇怨,甚至她对时殊还有恩,时殊又怎会怨恨她?
正当羲和揣测那眼神之际,时殊突然噗嗤一笑,嘲讽道:“羲和神君真的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堕落也得有命才能叫堕落,没命那不叫堕落,那叫陨落!叫死了!叫吹灯拔蜡翘辫子了!叫……咳咳咳!”
只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说得快了些,时殊竟然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了起来,脸也咳出了不自然的酡红。
时殊喘匀了气,这才又细若游丝道:“你也说了,我曾是神仙,曾是。可我现在不是了,我是凡人,喝口水都可能把自己给呛死的蝼蚁般的凡人,我不多赚点银子怎么保命?”
羲和道:“那你也不能用如此不知羞耻的法子。”
时殊道:“神君管的可真宽,没听过笑贫不笑娼吗?”
羲和还是难以置信,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种大脑空白的时候了。
时殊虽然被贬为凡人,可只是身子被贬为了凡人,脑子还是好好的,怎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这还是当初那个至纯至善的小仙吗?
羲和还未回过神来,时殊突然向她伸出了手,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凭你是九重天的神仙,坏了我的好事,就得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