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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瘟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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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萧以安用这种目光打量南泽时,南泽都会坦坦荡荡地与其对视。
他的眼睛清澈干净黑白分明,看起来纯净极了。
看到这双眼睛,萧以安就会觉得自己多想了,那点疑虑摇摇欲坠。
他收回视线,看向护城河四周值夜的剑修,道:“你来得正好,帮个忙。”
南泽的心情一下子上扬起来,眸子很亮,认真地点点头:“好。”
“……”萧以安哭笑不得:“叫你干活你还这么高兴?”
南泽眼睛眨巴两下。
萧以安道:“你想个办法弄出点动静,把他们引开。”
南泽上扬的心情又下来了,皱眉沉声道:“你又想冒险?”
“放心,毒障很好斩断的,”萧以安音色温沉随和,下一瞬又有些冰冷,“难缠的是释放毒障的东西。”
南泽将信将疑地看着萧以安。
“……那东西也不在水下,总得把河底的垃圾清出来吧,不然以后河水怎么用?”萧以安无奈,又好脾气地解释了一遍。
这学徒怎么半点学徒的样子都没有,人家月老的学徒都对自己带教先生唯命是从的!
仔细思考片刻,南泽点头:“一刻钟可以么?”
“可以可以,快去吧。”
南泽转身离开,身影融在夜色里,被月亮勾了边。
不多时,一声野性十足的狼嚎从山林处传来,由远及近,带着浓浓的威胁。
“这声音……不是普通的狼,”值夜大弟子锵啷一声拔剑出鞘,音色陡然严厉,“是狼妖,全体戒备!”
“掌门吩咐要清除一切伤人之物,跟我来。”
一半以上的人随着大弟子动身去追赶时高时低的狼嚎,护城河顿时空了许多。
萧以安瞅准时机,身形一晃,一道红色的光从巨石后面飘出来,一头扎进护城河。
河面微荡,惊起两圈涟漪。
红光消失后,又有一道白光闪现,南泽现身站在萧以安原来站的地方,手指一捻拿出一只沙漏,看着已经恢复平静了的河面。
……
萧以安没有撒谎,护城河底除了满河床的毒障外并没有别的东西。上回以分神术的形式潜进来,萧以安无法动用灵力,这次真身下河,做足了准备,刚一来到红色区域,河底就产生了震颤。
灵剑出鞘,剑气横扫,两处红光纠缠在一起,呼啸的妖魔气死死缠住境灵仙君纯净的灵力。
而后没多久,血红色的毒障土崩瓦解。
玉环微微颤动,这场斗争萧以安无疑占了完全的上风,不费吹灰之力。
但他脸色极差,薄薄的双唇毫无血色,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此时更加惨白。
仿佛挥出的每一道剑气,都打在了他自己身上。
这点毒障还伤不了他。萧以安沉着眉眼,即便僵冷也依旧灵活,浑身都绷着,一点一点清除水里的东西。
在他周身,一层很薄的碎冰很快随着他的动作被破开,飘到其他地方,而后迅速融化。
细碎的沙子一点一点穿过沙漏,南泽一只手搭在石头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石面,笃笃笃的声响沉闷而冰冷。
深林里,狼嚎声略微减弱,留下看守护城河的三名弟子目不转睛地守着自己的区域。
骤然间,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响起,两个剑修跑过来,为首的那个厉声喊道:“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们几个?!”
一名弟子说:“山里有狼妖,师兄怕伤到百姓,带人除妖去了。”
“唉算了算了,你们跟我走!”那剑修很急切,不管不顾喊了人就走。
护城河的守卫不明所以,匆忙跟上:“出什么事了?”
“城里发瘟疫了!”
声音渐行渐远。
闻言,南泽眉心一紧,抵着石头的手指不自觉力道加重,指尖发白。
河岸很快空无一人,河面依旧平静。
片刻,水面猛然开始翻腾,一道大浪打过,清澈的河水急速变绿变黑,污臭的味道随着疯狂滚动的河水飘过来,夜风也随之变大。
狼嚎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南泽看着沙漏一点一点漏完,这一刻钟漫长得像是过了一百年。
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水下那人究竟还在不在。
良久,他动动手指收起沙漏,动身往河边走,一道白光闪过迅速往河里扎。
然而他并没有感受到冰冷的河水,反倒在刚接触水面时撞到了一个表面柔软但是坚硬有力的东西。
南泽瞬间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萧以安的怀里。
下一瞬,萧以安双臂揽着他出现在了河岸草地上。
“咳咳……咳咳咳……你这孩子,”萧以安松开他,咳得满眼泪花,“这么大力气,你是想把自己钉到河底么?”
南泽脸上少有地慌乱了片刻。
他手忙脚乱地起身,想帮萧以安拍背又不太敢触碰他,语气含着歉疚:“对不起,我……你没事吧?”
萧以安:“有事也是被你撞出来的。”
“……”南泽抬了抬手,询问:“我能……”
“不用,逗你的哈哈哈哈,”萧以安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伸过来把脉的手,站了起来,跺跺脚搓搓手,“这么好骗,我说什么都信?”
南泽不放心,目光灼灼。
萧以安语气很随意,摆出老师的谱来数落他:“我都说了一刻钟就能出来,你还非往里扎,知道里面是什么吗就往里扎?你被那毒障腐蚀了怎么办?走火入魔了怎么办?我怎么跟仙长交代?”
南泽听得心里一暖,目光都柔和下来了。
尽管他知道,萧以安这是在逃避上一个话题。
他看得出来,仙君脸色差,嘴唇都是苍白的。
“是我着急了。”南泽敛下眉眼,顺着萧以安承认错误。他左手背到身后,悄然动了动。
萧以安明显察觉到,这回身上的寒意比以往消散地都要快,刚跺没几步脚就浑身舒坦,暖暖和和,周边好像萦绕着一道暖调的香气,淡淡的,若有若无。
“人呢?怎么都撤了?”萧以安疑惑道。
南泽看着护城河的河水颜色迅速变正常,淡声道:“方才有人来说城里突发瘟疫。”
“瘟疫?!”萧以安一愣,音色都稍稍拔高了两分。
……
子时已过,月色黯淡朦胧,整个凌阳城内却烛火不熄。
如果仔细听,每家每户都有细细的哀嚎声和哭叫声。
萧以安和南泽都恢复了神身,以隐身状态来到街上。
周氏的弟子各个脸色焦急,着急忙慌地在街道穿梭,每人脸上都蒙着一块厚厚的粗布。
街边,流民和乞丐倚着墙根歪倒在草堆上,脸上脏兮兮的,口吐白沫。
一条条红色的线在皮肤若隐若现,手腕、脚踝、脖颈,所有裸露的皮肤都爬满了红线,比头发丝略粗,还在一下一下扭动着身体。
“水蛭?”南泽完全没想到会是此般状况,音色一下子绷了起来:“你有没有呛到水?”
“不是水蛭,”萧以安看了一会儿,沉声说,“他们喝了护城河的水,相当于同河底那毒障的主人形成了献祭契约。”
“有解除之法么?”
顿了顿,萧以安说:“没用的,解不开,今晚只是契约现身,让他们知道一下自己即将献祭。等到明日,他们喝水前希望从这水里得到的东西,都会得到。”
“受益者先给献祭者支付酬劳,这是献祭的规矩。”
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他们把自己的意愿寄托在河水上,就要为之付出一定的的代价。
只是他们事先不知道代价的存在。
周氏医修几乎全员出动,繁忙地奔波在大街小巷,周勤正在组织门下弟子把得病者送到一处,集中供应饭食和汤药。
那红线还在蠕动着,狰狞可怕,像是一条血红色的肉虫钻入体内,吸人血吃人肉。
“以周氏之力顶多拖三日。”南泽道:“三日内寻到受益者让其取消契约,此灾可破。”
萧以安轻微点头,面色依然有些沉。
手上的玉扳指已经被无意识转了许久,南泽越看越觉得萧以安肤色惨白。
片刻,南泽说:“今晚先回去,你需要休息。”
*
依旧是南泽帮他输入灵力、巩固根元。
萧以安总觉得怪怪的。
这学徒看起来听话懂事有眼力见,实际上主意很正,只要关乎萧以安的身体,再怎么拒绝他都不会听。
寝房飘着淡淡的清香,冷冽却又温馨,像是雪落在了栀子花上。
萧以安打了个哈欠,越发觉得这味道很熟悉。
但怎么都想不起来哪点熟悉,意识越来越模糊。
为仙君盖好被子,南泽才缓步离开,回到隔壁。
……
梦境是很朦胧的,萧以安睁开眼睛,出现在仙君府樱花树下的石桌旁。
他的对面,坐着提笔练字的少年。少年脊背挺直,一举一动已初现锋芒,可爱柔软的脸上是坚毅冷宿的神色。
“南泽?”萧以安讶然挑眉,抱起胳膊饶有兴趣地打量眼前的少年。
少年不说话,也不抬头,手中的笔却停了。
“怎么样?”萧以安眼尾带笑。
少年没听明白,终于抬了头:“什么?”
萧以安说:“白泽族啊,应该很宏伟很漂亮吧?”
少年笔尖明显一顿,浓重的墨点出现在整洁干净的纸上,十分扎眼。
萧以安啧一声:“哎你,好好写别浪费纸,这页重写。”
废纸张被拿开,小心地叠好,少年冷静道:“我是狼,仙君怕是睡迷糊了。”
“……”萧以安哭笑不得:“你才睡迷糊了。没大没小。”
萧以安知道这是梦境,存心逗他,仿佛要把百年来没逗的份通通逗回来。
“你看这个字,最后一笔力度对么?轻飘飘的。”萧以安嘴角含笑:“你是吃不饱饭的大家闺秀?”
少年:“……”
他深吸一口气,这张写满了字的纸张又变成了废纸。
重新铺开一张纸,南泽继续提笔写字,萧以安每个字都能给他挑出毛病,鸡蛋里挑骨头似的不停逗他。
南泽忍无可忍,笔往前面一递:“你来写。”
“我写就我写,看好了。”萧以安笑着接过笔,站起来挽挽袖子,非常风骚地在纸上龙飞凤舞,看起来像是乱画一通。
……南泽不得不承认,萧以安写得确实比他好。
“好了好了,你还小,能练成这般模样已经很厉害了。”萧以安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绕到南泽身后把笔塞给他,俯身握住南泽的手,带着他感受每一笔的力度。
“这样写,是不是比方才好一些?”
萧以安并未察觉,怀里人呼吸都快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