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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8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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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金陵,屋瓦结霜,寒意浸人。
闫风识一行为避人眼目,选择从西明门而入,众人舟车劳顿,闫风识先遣了他们回家,自己则与怀墨抄小道回到青平坊。他本意直接入宫,然而这一路奔波,仪容实在难以面圣。
清平坊外的烧饼铺刚开张,怀墨闻着香味,肚子咕咕直叫。闫风识点头,他立马挤进店铺里,不多时便捧着一包烧饼走出来。他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表情也不复初时喜悦。
闫风识知道他准是在掌柜那听说了什么八卦,也不等他过来,抬手敲了敲宅门。
大门拉开一条缝,守门老伯探头出来,眯了眯眼,好半晌才瞧清是郎君。他忙打开门,让他们进来,又兀自左右看了看,才复关好门。
这老伯姓刘,原是闫府采买运货的仆从,后来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不能再干重活,就被闫风识带来这里,让他作守门的活计。
刘老伯老实本分,性子也沉闷。闫风识进得门来,却见他面色涨红,不时拿眼睛打量自己,似是有话要说。他眉头微皱,刘老伯这才走到近旁,支吾半天,终是小声道:“郎,郎君,您打外面来,没有听说什么吗?”
“听说什么?”
“呃,就是……”
他搓着手,一句话还未说出,就见不远处怀墨跺了跺脚,大声嚷了句:“奇怪,真是奇怪!”
闫风识回头,怀墨抱着烧饼走到廊下,卧蚕眉变成了起伏的毛虫。他咳嗽一声,问:“想什么呢?”
怀墨眼睛眨了眨,这才将方才听来的一股脑道出。
“郎君,我认识那烧饼铺老板娘五年多,那大娘素来吝啬,我在她家买了这么多烧饼,也没见她多送我半个,可就在刚才,她非但不收我铜钱,还多送了我两块烧鹅饼,临走时还莫名其妙说什么如今您身份贵重,我跟着您算交了大运,还问我们以后会不会继续住在这。郎君,你说这大娘是不是很奇怪?”
怀墨说完,刘老伯搓手的动作微微一滞。闫风识眸光扫过,先交代怀墨不要瞎想,去书房放好行李,等他走远了,才转身对刘老伯道:“方才,你要说什么?”
他声音不高,但于旁人听来,却隐隐透着威压。刘老伯抖了抖手,脸简直红透,他咽了口唾沫,这才吞吞吐吐道:“郎君,原来连外面烧饼铺的都知道了,哎呀,这可怎生好……”
“到底是何事?”闫风识微微提高声音。
刘老伯看了他一眼,又吸了一口气,这才下定决心般说出压在心底的话。
“外面都传您不是家主之子,而是,是……先帝的私生子。”
刘老伯的话,的确石破天惊。绕是一贯端肃的闫风识,也不禁愣住了。
但他终究还是压住心底涌升的潮绪,对望向来面有忧色的刘老伯道:“这话是何时传出来的?”
刘老伯只是摇头:“三日前我外出采货时才听说书的说了一嘴,想来更早时候城里就传开了。”
闫风识揉了揉眉心,他不是闫氏之子,其实很早时候他便隐隐知晓了。只是不知是谁竟拿先帝开玩笑,这玩笑一个不慎,不仅不好笑,还很要命。
闫风识想到当今天子的性子,心中思忖再三,很肯定这个谣言就是对准他来的。是何人散布这样的谣言,而且恰好在他去往巫山的这段时间?
闫风识不动声色,心中已大致圈出几个对象,他正吩咐刘老伯守好宅子,不妨听到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两人俱是一愣。
那人似乎很是急迫,见无人应声,又加重了几分力度。
刘老伯耸了耸肩,望了眼闫风识,见对方颔首,这才压着嗓子问:“是谁?来了。”
才打开门,外面人已一脚跨进门槛。
来人一身深绯色武官长袍,显然刚刚下值,还未及换衣就赶过来。他走下廊前莎阶,见闫风识就站在影壁前,不由道:“方才城门校尉来报,说是见到一队人马从西明门入京,我就猜是你回来了,果然。”
闫风识眸光一凝,见他言语中带着急迫,问道:“表兄这么急着找我,可是出了何事?”
“正是。”陆霖走到他面前,目光略略扫了一圈,道:“此番你能安然回来就好,你可知这段时间金陵里出了大事。”
闫风识蹙眉,陆霖素来沉稳,他口中的大事……
他还未出声,陆霖已接着道:“陛下近段时间性子愈发古怪,时常一个人待在寝殿一整天,也不要内官服侍。但就在五日前晨起更衣时却突然晕倒于地,医正署几名医正都没有看出缘由,太后命令严守消息,如今对外宣称的是自己身体欠安,陛下服侍近旁,暂不能理政。眼下三省尚书坐镇,勉强压住场面,但如果陛下久不露面,我怕……”
随着陆霖讲述,闫风识的脸色渐渐沉凝,到最后,几乎像冻住一般,他想起先前得到的密信,难怪自己当时感觉奇怪,原来得病的不是太后,而是当今天子!
他脸色发白,擒住陆霖的手,道:"如今陛下还未醒来?"
陆霖摇头:“前日醒是醒了,不过精神很是不佳。太后已经密诏寻访名医,如今我正要安排此事。”
顿了顿,陆霖又道:“今天我来,除了告知此事,还有一事要叮嘱你,想必你还不知如今金陵城里的传闻罢。”
闫风识目光一动,倏然松手:“如果你说的是有关我的传闻,方才我已经听说了。”
陆霖又仔细端详他一眼,面色愈发端严:“那我也不多说了。不过,我曾派人查探这谣言的源头,但你也知道这种街头巷尾的传言,一传十十传百,众人莫衷一是,想要知道源头实在难。眼下,我只想问你,谣言所说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闫风识神色一滞,很快恢复如常,他眼睫微动,只道:“你觉得呢?”
“我自然不信。”陆霖沉声,“只是宫内虽有禁军守卫御前,但也绝非密不透风,这种时候,如此谣言传出来,不能不引人深想,皇帝病重的消息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只怕会掀起更大波澜,我担心的正是如此。前朝的覆灭犹在眼前,我不能看着历史重演,所以今日我知你回京,就立马赶了来,想要提前知会你。”
陆霖目光深沉,闫风识凝视着他,道:“你说得没错,谣言就是谣言,然而空穴来风必有因由,而我怀疑这因由恐怕与我此前去往巫山之事有关。”
闫风识见陆霖不解,简短将巫山之行经过讲述一遍。随着他开口,陆霖的神色先是惊讶,后渐渐转为凝重,待闫风识讲完,沉默片刻后才道:“你之经历的确玄奇,先不论那神木是否有通天化朽之力,但很显然金陵之内已有人利用它做了某些事。”
他略略顿了顿,又道:“赵循琸其人我并不熟悉,但他有一堂侄眼下于羽林卫就职,你放心,此事我会留意,只要寻到赵循琸的蛛丝马迹,必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闫风识拱手:“赵循琸奸诈,表兄行事请务必谨慎,如有危险,也以自身安全为要。”
陆霖颔首,正准备告辞,想到一事又道:“你既已回到金陵,这一路可有看到阿霁?”
陆霁此番出金陵是打着大理寺的幌子,闫风识知道陆将军虽然嘴上说着不关心,但心底还是时时关注陆霁动向,只是,陆霁于巫山失踪,这一路虽传来飞信,但如今在哪闫风识也不知晓。
于是,他只能道:“数日前得到消息,他在长沙郡郊一处农舍里,不过眼下又过了几日,他怕是不在那处了。”
陆霖蹙眉,他知道小弟顽劣,即便父亲也莫奈何,更何况闫风识。不过既然已知他平安,陆霖也放了大半心,他向闫风识拱手,转身出了宅门。
皇帝不能临朝,闫风识先前的计划自然搁置。他每日去大理寺,照常处理卷宗,政务上有三省长官监管,底下倒还没乱成一团。只不过他能做到不动如山,却抵不住周围暗潮汹涌,流言愈演愈烈,甚至在署内都可听到窃窃私语之声。
旁人的眼神自然影响不到他,只不过司卿裴公三朝出身,所虑自比旁人多。这日,用罢午饭,他将闫风识单独叫到署庭中,言谈之中尽显担忧。
“如今天子久不临朝,朝野里谣言四起,这并非好征兆。”
他们面前,一池寒潭瑟瑟,几片树叶飘落,里头锦鲤露出水面啄食。裴佑伸出手,鱼跃而起,落入掌中。
“前朝之亡,便起于王室衰微。可惜世人只顾眼前得失,从不反思吸取教训。”
闫风识垂下目光,皇室势弱久已,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如今天下,世族当权,他自己也不过权势倾轧下的一尾鱼,如今鱼已落网,撒网之人不会等太久的。
闫风识的预料很快就成真,只不过,这之前他却等来了意想不到的人。
京中风声鹤唳,而另一边,一列车队迎着清晨并不绚烂的朝阳,自朱雀门入城,缓缓驶入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