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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寒山之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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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选座位的这段时间,许观止趴在桌子上补觉。
权允执在看书,暖光晕染他的侧脸,他不予理会。
许观止枕着左胳膊,整个脸颊对着权允执的方向,眼皮稍微掀起,便能看见书籍的封面。
外界的光线实在扰人,许观止翻来覆去换了很多姿势,都不能安心睡着。
果然是一个寒假养废了他,以前明明没这么挑剔。
权允执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书,微微侧身,干脆地拉上蓝色窗帘,手臂很有分寸没碰到许观止。
暖融融的热消失,对许观止来说,简直就像长发公主终于剪成寸头似的舒适。
他睁开眼睛,诚恳道谢:“谢谢。”
权允执重新拿起书,音色微凉:“没什么好谢的,你下次拉窗帘不用顾虑我。”
许观止:“好。”
他默默给权允执发了一张好人卡。
和当初棋逢对手的赛后交谈不同,失去竞争关系,再次见面并成为同桌,两个人不约而同选择拉开距离。
因为只是陌生人。
上午前两节是物理和数学。
许观止睡的舒心,眉间的困意稍稍散去,大课间终于起来,翻看着课本。
权允执指尖拈着书页,还在看那本周易六十四卦通解,眸子未动,随口问:“不睡了吗?”
许观止回答:“第三节再睡。”
权允执翻了一页,表情挺淡:“你能别这么明目张胆么,老师总往这边看,我很苦恼。”
许观止:“抱歉。”
他顿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坦白:“以前的习惯,我一时改不过来。”
权允执侧眸看他,打量片刻后,道:“舌头伸出来。”
许观止:“……?”
他不明所以,伸出半截。
权允执思索道:“肤白无华、少气乏力、精神不振,是体肥之人的形体,可你不胖,应该不是聚湿生痰。”
“面白而瘦者属于脾胃虚寒,是脾胃不好的问题吗?”
“但眉毛浓密,色黑有光泽,又是气血充盛的表现。”
“耳部色泽微黄红润,正常。可如果是虚寒的话,耳轮应该是淡白而薄的,奇怪。”
“眼球正常凹陷,说明精气充足。”
“鼻色明润,口唇淡红,正常。”
“牙齿润泽,是津液未伤。”
“舌淡苔白,眼睑下垂,是虚寒的症状。”
权允执越观察越奇怪,如实道:“我看不明白。”
许观止:“……”
“望诊虽然是四诊之首,但只起到观察病情的基础作用。遇见复杂情况,容易判断不准。”许观止收回舌头,说:“我身体好着呢。”
权允执:“我知道,但你看上去很不健康,我有点在意。”
许观止挑眉不语,巧妙地转移话题:“你看周易干嘛?”
权允执:“感兴趣。”
许观止:“要不你给我算一卦?”
权允执:“……我不会。”
许观止把书塞进桌兜,埋头睡觉:“那算了。”
权允执继续低眸看书。
第三节是语文,许观止下课就被钟侃叫到办公室。
钟侃说:“你这个情况,我听你们颛老师说了。虽然对你成绩没影响,但我希望你能好好听讲,也尽量试着和同学们相处,一个人会很孤单的。”
许观止见怪不怪,顺从点头。
钟侃不愧是教语文的,描述场景很有一套,“试想一下,如果去食堂吃饭时没有朋友跟你聊天,课间别人玩耍自己孤零零看着,又或者有喜欢的东西却没办法和同学分享,这些都是很让人难过的事情。”
许观止没有反驳。
在钟侃的设想中或许如此,可他一般在外吃饭,总是睡觉,兴趣缺乏,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而他,也没有过那些情绪。
钟侃接着道:“平常参加点比赛,和同学出去转转,青春莫待迟。冬天已经过去,看看外面,春天来了。”
他指着窗外的树,嫩绿树叶如清透翡翠,春意盎然。
许观止收回目光,眼眸低垂,“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无趣。
钟侃递给他一张表格,解释说:“这是以后要举行的比赛,看看有哪些感兴趣的,有想去的就找我报名。”
许观止双手接过,温顺道:“好。”
这辈子都不可能有。
回到教室,他把这张纸折叠塞进语文课本,看也没看。
前桌季经纶转过来,手里拿着资料,“允子,问你个题。”
权允执收起书,季经纶顺便把那本深蓝色封皮的必刷题推过来。
“22年的新高考一卷,第二问。答案太麻烦了,看不懂。”
权允执画了个图,“我的思路是,在考虑b的范围的基础上,先证明这两个函数有唯一的交点,大概是在二分之一和一之间,然后列出关系式,根据两个函数的单调性证两两关系,最后合起来就行。”
季经纶思考后略一点头:“我试试。”
权允执:“你答案借我看一下。”
许观止在一旁看了整场,饶有兴致:“答案怎么说。”
权允执:“和我想的差不多,答案比较细,我的算是简化版。”
许观止:“我刚才在想一件事。”
权允执语气平和,“既然是证明题,反证法更容易。你是这么想的。”
许观止:“对。”
权允执似乎能轻易看透他的想法,“你在好奇我的做法?”
许观止:“嗯。”
权允执回答:“季经纶不擅长反证,他适合简单明白的思路。”
许观止:“……你和他很熟?”
权允执嗯了一声:“他是我前同桌。”
许观止睡到放学自然醒。
他睁眼就看见权允执右手握着铅笔,似乎在写题。
居然没有看书。
许观止觉得稀奇,“你这是在……”
笔尖未停,权允执都能听到摩擦声,“季经纶说他最后得不出来,让我帮他看看,补充点步骤。”
比起郁闷,他更像是习惯了。
许观止冲权允执前桌的空座位一抬下巴,“那他人呢?”
权允执一时不知他问这显而易见问题的用意,“回家了。”
许观止冷漠无情道:“我也要回家,麻烦你让让。”
权允执:“……后面又没桌子。”
闹什么脾气。
许观止走出教室,又回头看低头似在思考的权允执,无法理解。
寒山之月般的面貌,为何落入凡尘。
还有那个他一直读不懂的信号……
究竟什么意思?
这些疑问在脑海盘旋许久,许观止看着书桌上成堆的书,抽出第三层的十年真题。
22年的。
许观止翻到那一页,看了一分钟后,面无表情地合上。
又不是多难的题。
那个季经纶简直大脑光滑。
下午到校,许观止支着头,冷眼旁观季经纶从感激到震惊到后悔的表情转变。
季经纶:“原来是这样证关系的,谢了允子。”
权允执翻了页书,“嗯。”
好平淡的反应。
许观止眸光微转,凑近权允执的耳朵,声音压的很低,“帮了前同桌,你不开心吗?”
“同学之间,互帮互助。”
权允执微微侧眸,看到许观止那双近在咫尺的含情眼,无波无澜:
“我无所谓,是你不开心。”
许观止歪头,拉开距离,眸光落在他的脖颈处,尾音轻扬:
“他能助你什么?”
权允执得出季经纶的目前可用性:“和你拉近距离。”
许观止:“……除了这个,没别的了吗?”
权允执:“有,但不方便说。”
许观止目光转到权允执的书上,歪歪扭扭的外国文字,“罪与罚?”
权允执:“嗯。”
全俄文版本的。
许观止似笑非笑,“真了不起。”
权允执:“彼此彼此。”
难为你能一眼认出来。
许观止这次一觉睡到下午放学。
英语联排,生物化学,权允执在众老师对他们同桌两人的审视下,不动如山。
许观止醒来时,班长魏南华过来登记人数,“许观止,你晚自习和明天早读来吗?”
许观止:“不来。”
魏南华记好,“那明天早上记得七点五十准时到校。”
许观止:“嗯,谢谢班长。”
魏南华转身就走。
许观止从挂钩处取下书包,权允执手中的书也翻到末尾。
两个人先后出了教室。
半幕晚霞,景色澄明,芳树流芬,风摇绿浪。
许观止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看向一旁:“好学生同桌,明天考试,你不留下复习吗?”
权允执:“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
许观止脚步一顿,又恢复如常:“你真有意思。”
权允执:“过奖。”
“你的成绩变动很大,我只能得出你对月考态度消极的答案。背后的真正原因,我很在意。”
许观止:“如果我说单纯是因为月考题不对胃口,你也不会信的吧。”
权允执不置可否:“显而易见。”
许观止:“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带着凉意的风吹动碎发,格外轻狂,他说:
“我没有每次考试都拿第一的理由。”
权允执:“我知道了。”
许观止继续往前走。
“许观止,”权允执认真思考过后,“我很想了解你。”
许观止这么好骗。
权允执不可能放过。
“有乍交之欢易,无久处之厌难。这是我的想法。”
“先成为朋友,再是对手。”
他音调仍然平淡:“既然没有理由,我就成为你的理由。”
许观止停住,落日暖光轻柔落在权允执身上,微风多情,为他陪衬。
有美斯臻。
这是他的对手。
意识到这点,许观止再次感到兴味盎然。
他收起散漫表情,声音带着少年的不可一世和坦诚:
“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
“这是我的回答,权允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