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吃回头草》而楚

2、誓言的力量

　　正值午休时间，一条带着tag的视频被刷上热搜。
　　#蒋泽昀暴力行凶#

　　短短几十秒的视频，在夜色中清楚地拍下了蒋泽昀的脸。
　　视频中他面色狠厉，三拳两脚便将三个壮汉按在地上揍。

　　网上一时间议论纷纷——

　　【哇，他居然真的打人，我还天天在网上维护他，我好难过！】
　　【这是不是赌博的实锤了？大王狗仔说他输红了眼当街使用暴力，证据这不就来了？】

　　“大王狗仔花大价钱买了高位热搜。”
　　“经纪人的电话又弹向蒋泽昀，声音里透出几分生无可恋：“这可不是绯闻，冷处理就能逃过一劫。再不澄清你就真成过街老鼠了！”

　　“不急，大王狗仔就是想让我们焦头烂额，好多拖延些时间。”
　　“他知道我没有赌，不可能凭借谣言就将我按死。他不过是想是网罗住我爸。”

　　蒋泽昀拿起一旁果篮中的蛇果，随手把玩。他姿态自若，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蛇果深红，将他的手更衬得白而修长，骨节分明。

　　只是提到父亲，蒋泽昀眉宇间不自觉地染上几分阴霾，如同清浅的水墨画中落下一滴浓墨，破坏了原本的霁风朗月。

　　“好歹毒的伎俩。”
　　经纪人也冷笑：“只要他拿捏住你父亲，让他时不时在媒体面前闹上一场，以后任凭你演得再好，大家都只想得起你父子不睦，家宅不和。”

　　病房外，天台上。

　　云京，洮箐俯瞰着这座热闹喧嚣的城市。
　　这里是人族的政治中心，高楼耸立，显现出一种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热烈的繁华景象。

　　曾经遍布天下的潮海水系坍缩成了云京旁小小的潮海湖，那无数暗河明湖串连在一起的鱼米之乡，绵延千里的丰饶草木和万顷沃野，早已消失在时间中。

　　龙族远走，妖族销声匿迹。
　　而人族兴起，世间遍布他们的足迹。

　　天地间，似乎已无人与洮箐心跳同频。

　　都市里有无数或喜或悲的声音，洮箐的耳力实在过人，即使离得很远，也能轻易听到病房里传来的低语。
　　那是蒋泽昀的助理小赵在絮叨，里面中充满了关切。

　　“泽昀哥，放弃吧。这些年你给过你爸那么多次机会，带着他上戒赌中心，带着他看精神科大夫，但他不会变好了。”
　　“他的承诺都是假话，他只会把你拖入深渊！”

　　“我知道。”
　　蒋泽昀的回应听不出情绪，语调稳定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他现在情绪极端，稍有不快就要动手伤人，我不能放任不管。”

　　大片云层由远及近，将阳光慢慢遮挡。
　　阴云之下的洮箐勾起半个笑容。

　　薄情寡义之人最是不好斡旋，有软肋，才有突破口。
　　这一世的姜渊，看来还没有那么绝情，显然对他的亲友无比在意。

　　这或许是洮箐的机会所在。

　　如今她实力不济，如果一直用雷霆手段胁迫蒋泽昀，只怕最终会起反效果。
　　不如就像姜渊当初哄骗她那般，哄得对方失去戒备心，心甘情愿付出一切。

　　洮箐圆亮漆黑的眼瞳泛起金光，斗志燃起，几乎要突破云层上的阴霾，穿透一切。
　　光阑流转间，显出一抹有些天真的残忍。

　　蒋泽昀，我不过是有样学样。你若要怪，只能怪那虚情假意的姜渊。

　　*

　　天色将晚，蒋慕麟歪坐在床上，神情专注地看着电视。
　　在这个装修粗陋也不甚干净的小旅馆里，他一边吃着早上剩下的半个煎饼，一边紧盯着屏幕。

　　里面重复播放着蒋泽昀获得金玉树最佳男主角时接受采访的画面。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传来，蒋慕麟放下煎饼，嘴里低声咒骂。

　　这不年不节的光景，有谁会来找他？

　　蒋慕麟谨慎地趴到猫眼上观察。
　　只见门外站着个漂亮却苍白得有些过分的女孩。

　　女孩一双黝黑而冰冷的眼睛透过猫眼与他四目相对，让他有种被猛兽盯上的心惊肉跳感。

　　见不是催债的人，蒋慕麟甩开不知名的恐惧，毫无顾忌地拉开房门：“小姑娘，你找我？”

　　“对。”

　　门外的洮箐不紧不慢地摊开手，将手中一枚核桃大小的紫色宝石展露在蒋慕麟面前。
　　宝石在昏暗的楼道内散发着熠熠光芒，晶莹通透，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蒋慕麟瞬间瞪大了双眼。

　　“这是……？”
　　“这是深海的紫礁石。如此大小的一块，足够你三辈子吃喝不愁。”

　　洮箐把宝石往蒋慕麟面前送了送。
　　而她的话猛然点亮了蒋慕麟的眼睛，那双满是血丝的眼里只容得下宝石的光辉，映衬着他写满贪欲的面容。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它就是你的了。”洮箐说。
　　“什、什么条件？”蒋慕麟盯着宝石的眼睛一眨不眨，连咽了三次口水。

　　“永远不要再出现在蒋泽昀的生活里。”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我儿子果然有出息，都有人替他安排父亲的后半生了。”
　　蒋慕麟嗤笑出声，上下打量着洮箐。仿佛她是个脑子不太好使，又为爱痴狂的富家女：“你想买阿昀的幸福，这么小一块怎么够？”

　　而洮箐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应，平静地收回了手：“就这一块，你若不愿，就当我没来过。”

　　“哎，别急啊！”
　　蒋慕麟咧开笑脸，急切地张开手，“愿意，我当然愿意。”

　　“一言为定。”
　　洮箐把紫礁石扔到蒋慕麟手上，嘴角勾起的微小弧度带着冰冷。

　　“一言为定。”

　　而蒋慕麟目光热切地盯着手中的宝石，丝毫没有察觉到对面女孩的眼睛幽静得仿佛一汪冷寂的潭水，倒映出他的炼狱。
　　他沉浸在突获至宝的喜悦中，连洮箐的离开都没有发觉。

　　而洮箐并没有走远，她在旅馆外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等待着。
　　等一个已经预料到的结果。

　　倘若蒋慕麟当真愿意信守承诺，拿着紫礁石远走他乡，她不介意放过一只远远逃窜的蝼蚁。
　　可凭借她对人族的了解，这个被不甘和贪婪扭曲了灵魂的男人……

　　已经不会回头了。

　　*

　　烈日炎炎，蒋慕麟蹲在医院大楼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出入口。
　　空气闷热，汗水顺着衣服滴进他的伤口里，又痛又痒。

　　这伤口，是他赌输了宝石的见证。

　　想到又输了一次，蒋慕麟灰蒙蒙的眼目眦欲裂，狠戾的光无处发泄。
　　他将目光锁定在医院大楼，喃喃自语：“要是能再有一颗……我一定能赢。”

　　“嗡嗡嗡。”
　　就在他再次畅想着日后的美妙光景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不管你是什么大王小王狗仔，之前谈的那个价钱已经不可能了。我儿子的女朋友出手就是拳头那么大的宝石，你最好再拿出点诚意来。”

　　他接通电话，脸上的神色是不可一世的傲慢。
　　说完话后，又“啪”地一声合上不知道哪个年代的翻盖手机。

　　随后自言自语地啐了一口：“这么点钱就想让我去揭我儿子的短，当我是傻子吗？”

　　夜幕降临，洮箐终于出现。
　　蒋慕麟大喜，立刻迈开一瘸一拐的腿，紧紧地尾随在后面。

　　或许是对财宝的渴望超过了身上火辣的疼痛，任是洮箐在七拐八扭的街道上忽而加速忽而停下地到处乱窜，他也不曾放弃。

　　终于，洮箐拐进一个僻静无人的小巷里。
　　他立刻闪身进去，把她拦在角落。

　　“是你？不是让你离开这里了吗？”
　　洮箐细眉微挑，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而蒋慕麟连忙收起上气不接下气的疲态，端起慈爱的笑容：“上次那么匆忙，都没来得及问问你的名字。你是我家阿昀的女朋友，对吧？”

　　“你还有什么事？”
　　洮箐却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双手环臂，露出看好戏的表情。

　　“我想了想，如果我留下，阿昀一定会给我更多的钱，让我过更好的生活。”
　　“况且，我孤身去海外，如果不多留些财产傍身，难保晚年过得不好。到时候身体不便无法回来，谁能为我一个糟老头子做主？”

　　蒋慕麟脸上的笑容更盛，堆满嘴角眉梢的贪婪一览无余。

　　“你不是已经过答应我了吗？”
　　洮箐语气不明：“难道你想毁约？”

　　“这怎么能算是毁约呢？你再给我一颗紫礁石，我立刻就走。”蒋慕麟说。
　　“呵，你还真说得出口。”洮箐眼里的鄙夷显露无疑。

　　而蒋慕麟平生最讨厌这样的眼神。

　　他以为是朋友的那些家伙，还有儿子，亲戚……
　　所有人都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现在就连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黄毛丫头，也敢这样看他！

　　洮箐的蔑视切断了蒋慕麟的最后一丝神经。
　　从前所受的屈辱在这一刻全部爆发，脑中的理智轰然崩塌。

　　“给我！不然你就死！”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短刀，踉跄着往洮箐身上刺去。

　　“居然还想行凶？”
　　轻松躲过蒋慕麟袭来的短刃，洮箐冷笑出声：“无可救药。”

　　她抬手一挥，蒋慕麟手中的刀子就不受控制地飞出去，直直插入一旁的墙壁中。
　　而后她双手交叠结印，缓缓燃起一团金色的火光。

　　金光在阴暗的巷道中犹如烈阳初升，驱散一切邪祟。

　　见此情景，感到不安的蒋慕麟心中萌生退意，下意识地退后。
　　洮箐却不给他逃跑的机会，飞身向前，在他身上轻轻一点——

　　蒋慕麟突然就感觉身上起了火。

　　“好烫，好烫！你对我做了什么？！”
　　浑身的皮肉仿佛渐渐融化，可身上没有半点火的影子。

　　“啊！啊！”

　　他徒劳无用地用力拍打着身体，想把那股灼烧感赶走。
　　他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滚，哀嚎着：“你这个妖怪！”

　　终于回笼的一点理智又让他祈求着洮箐的原谅：“我错了，不要用火烧我，我错了！”

　　洮箐站在小巷的阴影中，不为所动：“你可知誓言的力量？”
　　她说：“任何一句说出口的承诺，都自有它的份量。”

　　“你说了那么多次你错了，那么多次你会改，可你从来没有兑现过诺言。”
　　她静静看着在地上不停翻滚的蒋慕麟：“是你咎由自取。”

　　“求求你，再烧下去我会死的。”
　　蒋慕麟切切地哀求着，伸出手试图拽住洮箐的裤脚，祈求她的原谅。

　　“不，你的生死不由我审判。”
　　洮箐后退一步，让他的手扑了个空：“只要你履行完曾经的誓言，火浪会慢慢褪去。”

　　她说：“我来，只是提醒你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

　　“什么约定？”
　　蒋慕麟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那快要把五脏六腑都焚烧干净的灼热感让他无法思考。

　　“永远不要再出现在蒋泽昀的生活里。”洮箐一字一句地重复着。
　　她说：“从今往后，只要你再试图靠近他，每进一步，你就会被烧得更惨一点。”

　　蒋慕麟崩溃地大喊：“可我有许多誓言是对他说的！不能靠近，我如何才能兑现诺言？！”
　　洮箐笑了起来：“这与我无关。”

　　*

　　“小蒋公子，蒋总之前把紫礁宝石放在我们这儿保管，现在物归原主。”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放心！从今以后，再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赌庄场子会接待蒋总。”

　　病房内，赌场老大恭恭敬敬地朝蒋泽昀拜了又拜。
　　点头哈腰，一副十足的谄媚姿态。

　　自从拿到宝石以后，赌老大成日中邪似地倒霉，鸡飞狗跳，不见血不罢休。
　　身上脸上的绷带纱布加起来比蒋泽昀这个十足的病患还多。

　　心下正疑惑时，赌老大又忽然听闻之前坑了蒋慕麟不少钱的赵涛横死，死状凄惨，邪性地紧。
　　于是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恐惧，屁滚尿流地来归还宝石。

　　待赌老大毕恭毕敬地离开后，蒋泽昀静静望向手边的两样东西。

　　一边是把其貌不扬的桃木匕首。
　　匕首粗顿，像是从树上匆忙折下的枝条，又新又旧。

　　而另一边，是光华夺目的紫礁石。
　　宝石诡秘，在无光的寂夜里闪烁着冷冽的幽光。如同它的主人那般神秘莫测，令人捉摸不透。

　　他从日暮独自坐到星月高升，终于做出了选择。
　　只是病房内的灯光熄灭，将他的答案一并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