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璇玑辞》蜜桃小朵

12、遗忘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根粗大的柱子上。
　　面前是一个脸颊和额头上长满了棕黄色毛发辨不清男女的人。那人瞪大了眼睛，一看到我睁开眼，便露出一副奸佞的诈笑。
　　“小可怜，这么容易就上当了。你真哥哥正与战神呆在一起，你中了我们的幻术，自己把自己送到我们手里。”
　　原来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几秒听到的声音，只是我的幻想。我无力地垂下脑袋。
　　听声音尖锐，大概就是受到魔神之心影响的灵鸟族人了。她是个比我大些的女孩子，却没有漂亮的外貌和舒服的衣裙，一出生就被魔气侵扰破坏了身体机能。
　　她捏着我的脸往上狠狠一抬，“据说你愿意帮助我们消化魔神之心？”
　　“姐姐，寒枝公主究竟怎么了？”
　　“哼，谁管她。自己丢了情丝，还满大街诬陷别人。要不是你真的相信了，我真怀疑我们长老出的主意，把她藏在这里引你上钩。”
　　“小子，不要转移话题，”她的表情从对寒枝的不屑鄙夷换成最开始的凶狠警惕，“不过，就算你不愿意了，你已经没有办法脱身了，所以就算魔神之心无法被你吸收，长老们也会强迫你吃下去。”
　　我忽然感觉到一种乌云压低的莫大恐惧，想到了阿娘拒绝我时那样坚决冷淡的神色。
　　“我们正在想办法，姐姐，请相信天露神域，他们一定有万全之策，若我们处理不当，魔神之心会释放巨大的能量破坏墨河。”
　　她眉眼弯了弯，手指勾勒过我的侧脸的轮廓，“果然啊，长老说得没错，你这姑娘不仅长的漂亮，也说得漂亮，可惜我们不会再信了。”
　　她打了个响指。“我不再跟你废话。”于是原本阴暗光线微弱的小屋里大门敞开，外面冠冕堂皇的灯光瞬间充斥在我身旁。
　　一群披着黑色大斗篷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挥了挥他手里的法杖，他身旁的两个小厮便一左一右解开我的绳子，压低胳膊押着我开启瞬移大法。
　　一阵眩晕过后，面前是一座坍塌了灰黑的外皮的一座神女雕塑，我看到神女手心的紫光在闪。
　　“大长老，这小子可机灵得很，你要小心，不能让她给别人通风报信。”
　　为首的长老把一柄长矛架在我的脖子上，“她已经被我禁锢了双手，无法舞剑。”
　　我苦涩地笑笑，“长老爷爷，我自是无法使用双手，只是若要吸收这魔神之心的力量，还需要奏一首萧曲让我失去神识，我很难保证自己不会潜意识里阻止这力量进入我体内。”
　　“要听什么萧曲，我们给你吹！”他冲我吼道，“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长老，我说的没错，这个环节果然不可缺少。”他身边的小厮把话接了过去，手指着一块破碎的黄皮纸页说，“这首。”
　　《清心凌》，师父在我很小的时候，为了逼我修习，就总用这首曲子催眠我。后来我专门用冰晶彩莲换了天后娘娘静音的法子。
　　他们开始了合奏。我装作一副眼神涣散的样子，口中吹起了若有若无的哨声。
　　心里默念，千里传音符，开！
　　他们奏完了曲子，就立刻将我的身体与魔神之心一起封印在神女的手心。
　　我接受着扑面而来的魔气，身体里像是有万千蚂蚁在爬一样又疼又痒。可渐渐地，我习惯了这样的力量，反而渐渐享受起来。
　　忽然有人大喝一声，“放开我徒儿！”硬生生将我从恍若仙境的梦境里拉到现实。
　　是谁？竟然阻止我获得力量！我有些气恼，正好试试这过去从未有过的感觉得到的力量好不好用。
　　于是我睁开眼睛，抬起手掌凝聚魔气朝晃在我眼前的人影打过去。
　　可是紧接着我意识到了什么。我从女神像对面被打破的镜子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人。
　　那个眼珠满是红血的，眉心一团黑色魔纹的，满眼凶神恶煞的人，是谁啊？
　　我听到了他们打斗的声音，听到大长老喊叫着撤离的怒吼，听到那个姐姐不耐烦且气愤地说那小子真好命，听到有人惨叫了一声，听到桌上祭品下盘子碎裂的声音。
　　我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扶起被我打伤的师父，用力摇晃着他，“你怎么在这里！谁允许你来救我了？你知不知道魔神之心的力量会让你堕魔！”
　　师父嘴角流着暗沉的血，他颤抖着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是啾咪唤我来的啊，你有危险了，师父当然要来救你了。”
　　他的眼瞳由深棕色忽然变成暗紫色，他死死按着自己握了剑的手臂，想要逃离我。
　　“乖徒儿，你快杀了我，若是我被魔神之心控制，那个可怕的灭世就来了，世界将再不太平……”
　　“不可能！我只不过是推开了你，怎么会让你有性命之忧……”我痛苦地捂着头，“不是的，怎么会这样，不是我的错……”
　　“傻瓜，本来就不是你的错，错的是这个世道！听澜，清泉州就交给你了……你，你快杀了我！趁我还没有被完全控制，快！”师父的瞳仁变得像血一样红，他的周围散发着的层层魔气让我无法思考。他左摇右晃的胳膊阻挡着我看向他的视线，他尖锐的吼声刺破我的耳膜，他狰狞的表情让我感到发怵。我往后跌了跌，手忽然摸到了一个锐利的匕首，我顶着莫大的恐惧，仿佛终于有了解脱的办法，狠狠朝他的心口扎去……
　　师父！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镜子。阳光正懒懒散散地照进来，我看到黄铜镜里的自己，眉心金色银边神纹，还有海蓝色的瞳仁都还在。我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
　　师父，师父呢？我这么迟才起，师父还没有来我这里追着屁股打我，原来他今天也睡懒觉了吗？我可要好好地嘲笑他，还总说自己最勤快。
　　我推开门，是清晨沾着露水的和风扑面而来。快入冬了，天依旧那么晴朗，仿佛清泉州的也有了春季花神的庇佑，变得四季如春了。
　　台阶下三三两两站着些今年刚入学的晚辈，不知在议论着什么。我笑着朝他们摆摆手，“各位好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一个粗脖子弟弟哑着嗓子朝我不礼貌地吼道；“师父死了！你现在还笑得出来！也对，如今你得了掌门之位，开心得很！”
　　地下顿时炸开了锅。仿佛他们之前的宁静只是在等待一个人出声。
　　“就是就是！”
　　“但是她可是师父定的掌门啊，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险情？”
　　“就是她亲手杀了师父，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可是我听师兄们说，她很乖很善良，怎么突然做这种杀人灭口的事！”
　　“谁知道，想掌门之位想疯了呗！”
　　藏海推搡着众人，驱赶他们离开，“你们一大早聚在这干什么，还不快去修炼！”
　　“这是怎么回事？二师兄，他们在说什么？”我走到他身边问他。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是说不尽道不明的悲痛，他忽然把手里的玉佩打碎在地，对着天大喊，“沧听澜！你不能忘记，师父要你忘记，可他死了，你却活着！”
　　他死死捏着我的肩，我被他眼神中藏着的刀片千刀万剐，“我要你记得！都怪你，非要跑去墨河说什么拯救灵鸟族，师父死了！都怪你！”
　　他喊叫完，便瘫坐在地大声喘气，仿佛说这些话用了他的全部力气似的。
　　师父死了？
　　你撒谎！他答应过我会一直在我身边！
　　我的周身开始弥漫起萦绕的暗黑色魔气，忽然出现的江银月按住我的肩膀，看向一脸恐慌的藏海。
　　“他没有忘记，但他为了不让自己体内的魔神之心不受控制屠杀仙门，只能选择假意存在。”
　　我恢复了以往的神相，背过身淡淡地说:
　　“待我真正控制魔神之心那日，灵仙子和她的族人们就可以解脱了。”
　　“我会尽快恢复清泉州往日秩序，还师父一个交代。”
　　我始终没有回头，也不想去理会急急赶来的江银月。他总是慢一步，赶来墨河的时候，师父已经断了气，我扑在他身体上哇哇地哭。
　　我问他，你为什么这么慢？他愤愤地捏碎霜华给他的吊坠，说自己被算计了。寒枝仙子被江银月带了过来，一起来的还有感应到寒枝仙子的藏海。
　　我一眼就看出，是藏海拿走了寒枝的情丝。因为藏海误会寒枝对他不忠，一心想着拿走情丝把寒枝据为己有。
　　灵鸟族长老们原本不想为难我，可寒枝仙子自告奋勇，要将我捉来替她的仇人藏海受罪，正好一并解决了魔神之心。
　　我笑了笑，对着那棵槐树，它的叶子在寒风里扑簌簌往下掉，我的手脚开始冰冷，笑容也渐渐冷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值得我去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