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心》弗苓

7、秘密

　　陈珂这几天纳闷，余照苔平时都和林雀一起吃饭，这段时间进行期中考试，怎么突然天天和她一起吃。

　　不过这种事情大概能猜出个所以然来，陈珂不问。现在的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夹起餐盘里的茄子豆角。

　　陈珂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筷子勺子，自从上次拿到油滋滋的勺子后，她再也没有用过食堂的餐具后。自带勺筷虽然麻烦了点，但起码干净。

　　等狼吞虎咽，将肚子填饱。陈珂以为自己吃得很慢了，抬头发现余照苔只吃了一点，其他的菜基本没动。

　　“怎么了？”陈珂想，估计是林雀的事情。

　　余照苔摇摇头，“没事，等我一下，我马上吃完。”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过三分钟，餐盘干干净净。

　　陈珂看呆了，她知道余照苔吃饭快，没想到快到这种地步。

　　“牛啊你。”

　　余照苔淡定拿纸巾擦嘴：“一般般，在镇上的初中练出来的。”

　　下午考完最后一门，刚好星期五。南阳一中放两天假是不可能的，一周只放半天假，星期六下午放到星期日早上，以前还要上早读呢。现在新任校长上台，大手一挥，让学生放松一下吧，星期日不用上早读。

　　吃完饭回来上晚自习，各科课代表已经从办公室拿到打印好的试卷答案，第一排传下来，到余照苔手上，她正在拆一包巧克力饼干。

　　不小心没使好力度，饼干屑撒到校服裤子上。接过叶思文递过来的纸巾，道谢后细细擦掉，包好饼干屑丢到课桌脚下的垃圾袋里。

　　对完答案之后，余照苔翻开新买的地理图册，地理试卷上有道题考洋流，这节她没学好。

　　下课铃响，教室像炸了锅似的，打探对方数学选填多少分，英语不加作文目前几分。余照苔转头想把饼干分给陈珂，结果陈珂人不在，游鸿在。

　　余照苔伸手递过去，“吃吗？饼干，巧克力味的。”

　　游鸿原本低着头拿着笔在计算什么，听见这话抬起头来，看见这包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饼干。

　　居然是他最喜欢的口味，这个饼干大多数人喜欢吃奶酪味，外婆店里每次进货就数奶酪味卖的最快，剩下的巧克力味全进了游鸿肚子里。

　　游鸿停下手中的笔，拿了一块：“谢了。”

　　余照苔把他反应悉数收进眼中，转身回去又想起他刚刚放在最上面的地理试卷，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好像那道考洋流的题，游鸿做对了。

　　选择题，游鸿全对。

　　因为不知道哪里来的风把游鸿的试卷吹到地上，好巧不巧，就在余照苔座位旁边。

　　余照苔捡起试卷，细细拂去上面的灰尘，递过去。

　　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余照苔想了想，自己大概没有地理细胞。现在是上课时间，余照苔撕下一张便利贴，递过去。

　　游鸿抬眼，打开那张小纸条。看完上面的内容，见余照苔已经转过身去，少年眉毛一挑，嘴角微微上扬。

　　——地理试卷第七道选择题，我有点不太明白，能麻烦你解答一下吗？

　　修长的手指按下笔帽，刷刷写下一行字。

　　余照苔觉得，比上次那张还更潦草。

　　——文字说不清楚，下课后口头讲述。

　　等余照苔把数学题做得差不多了，这节晚自习刚好结束。她拿着试卷转过去，游鸿已经在他自己的试卷上写好注解。他讲解的很耐心细致，和平日外表呈现出来的很不相同。

　　余照苔怀疑他脑子里装下了一整颗地球，河流、山脉、丘陵，甚至能直接做到经纬线定地域，那些晦涩难懂的题目，被他一点点拆出，一层层解析。等题目讲完，余照苔明白了，还顺便打通了知识堵点。

　　一旁的陈珂看着，频频点头：“这是我见过的第二个地理这么好的人。”

　　余照苔拿起试卷回到座位，从包里掏出两块巧克力给陈珂游鸿。叶思文不在教室，估计是心情不太好，出去的时候眼睛鼻子都是红红的。

　　所以，余照苔给同桌多留了一块巧克力。

　　叶思文打铃过了五分钟才回来，看到桌面上的两块巧克力，又想哭了。但是现在是上课期间，大家都在安静地自习，只能默默压制住喉头的哽咽。

　　——怎么了？

　　她的同桌余照苔递过来一张纸条。

　　叶思文手指压住纸条，把头低下去。

　　人和人的差距太大了，她觉得很难的试卷，余照苔却全对。上节课发答案，这位同桌红笔动都没动几下，反倒是她自己，试卷的红叉惨不忍睹。转过头去，陈珂，游鸿和余照苔差不多。

　　叶思文一科科对完答案，估计了一下大概的分数，觉得天都要塌了。

　　回家该怎么向当老师的爸妈交代？

　　本来爸妈对她的要求就高，次次都不能做到他们满意。

　　而且期中考试之后就要开家长会了，旁边后面都坐着学霸，这一对比，估计开完家长会回来，她要被骂得狗血淋头。

　　想着想着，余照苔的纸条递过来，叶思文压抑许久的情绪找到了突破口，没忍住，哭了。

　　余照苔听到旁边小小的，克制的抽泣声，拿出一包面巾纸递过去。

　　这个时候，还是等她把情绪发泄出来才好。

　　十分钟过后，抽泣声慢慢消失，只是旁边的人肩膀还在时不时的微微耸动。

　　——我没考好。

　　叶思文把纸条推过来。

　　——好好总结，下次考好来就好了。

　　结果，叶思文看到这句话，嘴角一耷拉，又有想要哭的趋势，吓得余照苔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

　　叶思文噗地一笑，冒出一个鼻涕泡，“照苔，你是哆啦A梦吗？”

　　没想到下一秒，余照苔招呼着叶思文，两人偷偷摸摸弓着腰，出了教室，陈珂顺便揉了一把余照苔的脑袋。

　　避开窗户，余照苔拉着叶思文直奔五楼天台。

　　风吹起女孩们的长发，吹起白蓝色的校服衣角。步伐太快，太轻盈，以至于被余照苔拉着手的叶思文，脸上漾起一个笑。

　　桂花清新的香气弥漫，手心传来暖暖的温度，她们就这么跑着，一口气冲到了五楼天台。

　　叶思文喘着粗气，“天呐，你怎么不带喘气儿的。”

　　余照苔淡定道：“还好。”

　　哎哟我滴天，累死我了。

　　两个人背靠着栏杆，好一阵子静静地，不说话。

　　叶思文刚刚的情绪冲散了，双手扶着栏杆，望向下方亮起灯的一盏盏教室，映出同学们奋笔疾书的身影。

　　叶思文轻叹：“作业还没写完呢。”

　　余照苔道：“回去也静不下心来写作业，效率低，不如上来放松一会儿。”

　　叶思文转头看向旁边的余照苔，心生羡慕，但也清楚她的努力，只是想起自己的成绩，挫败感像一根刺扎在心脏，越不在意刺得越深。

　　尤其是爸妈那边，叶思文每次考试完，最害怕的就是面对他们的拷问。

　　这次考了多少？

　　班里第一名是谁？

　　最高多少分？

　　排名怎么样？

　　你怎么不能再进步一点？再努力一点？

　　爸妈的眼神，像是把她丢到审讯室里，像一个犯人一样，强光灯打在她脸上，抬不起头，睁不开眼。

　　“分数还没出来，怎么会知道自己考得不好？”

　　余照苔的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恰好让叶思文听见。

　　“答案都发下来了，我估算了一下，这次大概连学号都考不到……”

　　叶思文想起这个不再有哭的冲动，眼神中带着无奈，还有一丝惧怕怯懦，“我爸妈不会满意的。”

　　“为什么要让他们满意？”

　　余照苔沉静的声音，却让叶思文的脑袋懵住了一瞬。

　　叶思文看向余照苔，旁边的女生依旧望着前方，风拂起发丝，显得温柔。

　　叶思文道：“因为他们生我养我，我应该符合他们对我的期待。”

　　余照苔道：“我妈妈曾经告诉我，她和爸爸没有征得我的同意生下我，孩子以后学什么做什么，她自己满意就好。我爸妈自己都不是什么顶尖人才，总是说，要求自己的孩子一定一定每次都拿第一，太强人所难。”

　　叶思文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里的惊涛骇浪。

　　余照苔走到天台的那面墙，蹲下来找粉笔，叶思文跟着她。

　　“我们来写一个强盗公式。”余照苔拿起粉笔，在这面留言墙上写着：x=y=z。

　　余照苔边标注边解释道，“x代表你，y代表自己，z代表世界。”

　　见叶思文疑惑地看着她，余照苔动作继续：“意思就是，你属于自己，你是你自己的世界。无论别人说什么，我们可以选择听，但不需要时时刻刻照着他们的话走。你是你自己人生的掌舵者，其他人只能算是这条船的设计师、建造工。启航后，最终驶向哪里，基本和他们无关，不都是要看自己手里的方向盘吗？”

　　叶思文呆呆地看着，余照苔停下手的动作，目光投向她。

　　明明天台上面没有灯，但叶思文觉得余照苔的眼睛格外锐利明亮，如点点繁星，似皎皎明月，白皙的脸庞笑得明朗。

　　余照苔直直地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拉起呆滞在原地的叶思文：“管他们满不满意喜不喜欢，你对自己满意才是王道。其它的……

　　“其他的什么？”叶思文被余音勾起好奇心。

　　“其他的都去他大爷的！”

　　叶思文被这句话炸了个透彻，没想到余照苔会这么说话。

　　“啊？”

　　“啊个屁，就是得这么想。”余照苔叉着腰，然后对她竖起大拇指，“你要相信你自己是最棒的！”

　　叶思文垂下眼睛，黑暗遮去她颤颤巍巍的瞳孔，再抬起头时已是笑点头，“对！都去他大爷的！”

　　声音太响，引来了巡逻的老师，手电筒一束光扫过来。

　　余照苔动作快，拉着叶思文蹲着躲到墙后面，叶思文见她警惕的模样，忍俊不禁。

　　手电筒的光扫了好几下，大概是找不到什么，巡逻老师走了。

　　余照苔索性靠着墙，听见旁边抱着她手肘的女生，说：“余照苔。”

　　“嗯？”

　　叶思文看着余照苔的眼睛，平时有点锋利，有点冷淡，笑起来却弯弯的一双眼睛。

　　她郑重地说：“谢谢你。”

　　谢谢你，真的。

　　余照苔手肘撑着下巴，狡黠地眨眨眼睛，“要谢我以前遇到一个很厉害的人，是他告诉我的。”

　　她弓着背，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嘘，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叶思文憨憨地点头：“记住了，强盗公式。”

　　直到偷偷摸摸回到教室，光亮的灯和鲜明的画面让叶思文有点眩晕。

　　余照苔背上书包正准备下楼，叶思文追上来，突发兴起地问：“那个很厉害的人是谁？我也想认识他。”

　　余照苔面对叶思文，背对着一步一步往外走：“这是……”

　　话音未落完，突然撞上谁的胸膛。

　　余照苔转身，第一眼看到的是白蓝色的，比她大一倍的校服。

　　抬头发现，是一张英俊少年的脸。

　　游鸿低着头看着面前愣住的余照苔，微微挑眉，话带玩笑：“余同学，请让一让。”

　　旁边的叶思文若有所思，接上余照苔未说完的答案，“我知道了，是秘密。”

　　余照苔迅速拉开与游鸿的距离，“不好意思。”

　　走到楼下，余照苔还在思考。

　　游鸿用的是什么味道的洗衣液，或者沐浴露？

　　刚刚闻到的那股淡淡的气味，有点好闻。

　　叶思文注意脚下的路和前方的人，心里想着，她大概又知道了一个秘密。

　　方才，不是余照苔不小心撞到人。

　　明明，明明……好像……游鸿一直站在那。

　　叶思文走到车棚，推着自行车，轻叹一口气。

　　月亮挂在夜空，默默地注视着，将人间的秘密尽收眼底。

　　风静悄悄，仿佛一个告密者。

　　从这一刻起，明月也有了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