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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雨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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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鸿站在那,撑着一把黄色的伞,像柠檬般鲜亮,挪不开眼的颜色。
他走过来,气息也像柠檬一样清新,尤其是在初夏的雨夜,夹杂着水汽的微凉。
余照苔接过他右手递过来的手帕纸,背过身去轻轻擦拭眼角溢出的泪水。确保万无一失,大概看不到脸上的泪痕之后,她才转过来。
下晚自习到现在,游鸿其实一直在等她。年级大榜张贴出来之后,他去看过了,知道这次余照苔考得不理想。他知道她喜怒不形于色,有点担心,就在车棚这里等她。
“先把车扶起来吧。”
游鸿收起雨伞,习惯性地抖了抖水,把雨伞靠在支撑棚子的铁杆上。把纸巾递给她,他先去处理地上的惨状,留给余照苔一点时间和空间去处理情绪。
他不排斥她的泪水,如果可以,游鸿甚至想给她依靠的肩膀或者安慰的拥抱,但现在不能这样做。她这样要强的性格,应该不希望被他看见脆弱的一面。
这个时间点了,走读生有车的都骑走了,住校生不允许在校内骑车。剩下的是一些没人要的破旧自行车,上面布满了尘灰。估计前几届的学生累积下来的,高考一过,兴奋劲上来,将自己还有自行车留在学校的事情抛诸脑后,而保卫处没有及时处理,任由这些老旧件爬满蛛网。
还剩最后几辆,地面多了一个黑影,两个人也沉默着不说话,一辆一辆扶起来摆整齐。
游鸿又拿出纸巾递给她,示意她擦掉手沾上的灰尘。纸巾团成一团,隔着一段距离,精准地投进垃圾桶。
外面的雨有愈下愈大的趋势,雨水拍在铁皮棚顶,巨大的嘈杂声里,游鸿拿起雨伞,“走吧,先送你回去。”
虽然是陈述的语气,但他没有立马行动,而是选择停下来,等待她的态度。
她没有哭很久,澄黄的灯光下,她的眼尾和鼻子都泛着红。
风吹过来,还是有点冷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波动的情绪冷静下来,身体的毛孔舒张开,对温度的感知更加敏锐。余照苔穿着短袖,裸露在外面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皱眉,却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同意,自觉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毕竟没有雨衣,只有一把伞,这已经是最稳妥的办法。
身上突然袭来一阵温暖,游鸿把他的长袖校服外套披在她身上,见她愣住,又帮她的两只手穿进袖管。
余照苔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游鸿低下头笑了一下,一把拉上全部的拉链。校服的领子原本折起来,变成了立领,露出她的脑袋。
她知道自己现在像鸵鸟吗?
游鸿把伞放在她手上,“还在不高兴么?”
柠檬黄的伞面隔绝掉大部分的雨水,劈出一个小世界,两个人被包裹在雨幕里。
记不清楚已经是第几次坐他的后座了,余照苔把脸埋在领子里,嗅着这股干燥温暖的气息,他似乎换了沐浴露或者洗衣粉。
酸甜、清新,像一颗橘子。和上次她闻到的气味很不一样。
“余照苔。”游鸿在前头叫她。“伞抬高一点,挡视线了。”
意识到自己刚刚走神了,余照苔把手抬高,越过他的肩膀,确认伞檐在他的眉目之上。
风很急躁,路两旁的树群魔乱舞,这一场初夏的暴雨不似往前去来匆匆。
虽然这一把伞很大,但余照苔的后背依旧淋到了雨水,估计游鸿的情况和她差不多,只是淋湿的部位不一样罢了。
骑得稍微久了些,余照苔跳下车,裤子下半部分没有办法遮住,已经呈现出深色,吸满水的布料沉重湿凉不透气,贴在皮肤上滋味很不好受。反观游鸿也差不多,她将雨伞递给他。
小区物业效率低,路灯拖了大半年还没修好。灯光很暗,游鸿的手牢牢地握住车把,凸显出手背清晰的骨节,雨水砸在上面,又四溅滚落下来。
他的校服上衣贴着身体,显出身体的一些线条,比如宽阔瘦削的肩背。
她知道他一直都挺瘦,但饭量大,天天吃饭她是看在眼里的,他却怎么吃也吃不胖。这可真是一个让人过分羡慕的优点。
裤子下半部分也湿了,除了他的后背,基本没有干燥的地方,短黑的刘海不停往下滴着水。
总而言之,看起来情况不太美妙。
又看了几眼后背,突然想到什么,余照苔制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毕竟后背的温度和触感,她曾经体验过。
她摇摇头,看起来是个甩头发水的动作,其实是想把胡思乱想甩出去,以为这样就能忘记。
游鸿也学着她的样,轻轻甩了下头,又把前面的湿发撩上去以免挡住视线,露出本就优越立体的眉骨。
昏黄的路灯,鼻梁、脸颊、唇角的线条平直柔和,他不笑的时候下半张脸是清瘦、略微尖锐的,显得拒人千里之外,笑起来脸颊肉往上滑动,整个人就变一些柔和可爱了。
叶思文前一段时间画人像简直到走火入魔的地步,天天逮着他们几个画来画去,边画边嚷嚷:“游鸿这张脸可长得真好,简直老天爷赏饭吃……”
这些话余照苔已经听腻了,从没反驳过,反倒是叶思文每提一次,她都习惯性地往游鸿的那个方向望过去,太影响她课间在走廊背书的效率。
后面叶思文问余照苔为什么很少找她聊天,是不是嫌她烦,余照苔哪能说出真实的理由,随便找了个由头搪塞过去。
雨越来越大,绿化带上的花被拍打得七零八落。
这是原本不适合打量外貌的场合,她又走火入魔了,更可怕的是,她居然会用可爱这个词来形容他,如果告诉其他人,恐怕陈珂他们也会觉得她不正常吧。
游鸿看了她一眼,眉尾稍稍低垂,对她的话点头表示同意,确保她没有什么大碍,便骑着车扬长而去。
自行车的两个车轮滚动在地面,延伸出一道长长的水痕,那一把亮黄色的雨伞逐渐在黑夜中缩小成一个点。
直到什么也看不清,余照苔才打开单元楼的铁门,一盏一盏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亮起来。虽然已经警告过自己不能再为某个人动摇,可是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准呢。
她回到房间,窗外依旧是狂风骤雨,豆大的雨滴拍打在玻璃窗。
声音很乱,她的心……也很乱。
洗了个热水澡,余照苔在厨房里找出一罐红糖,之前李萍燕备好的,除了红糖还有红枣枸杞,让她时不时吃一点,补补气血。
自从上次和爸妈闹得不欢而散,第二天爸妈去高阳现在还没回来,除了简单的短信交流,让她记得去拿快递,记得按时吃一日三餐,好像再也找不到什么话题聊,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她知道爸妈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儿聊天,生怕触碰到她的逆鳞,掀起不必要的怒火。
其实那一场争吵本来就是不必要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股感觉,在负面情绪的控制下,脑子里闪过只言片语都带着伤害,而她总是对说出的话感到后悔,在当下却又快速地不过脑子吐露那些伤人的语言。
什么不怪罪父母,都是她给自己标榜的“我不在乎”的标签表现,在说出“是不是又要帮我丢到别人家”那一刻,她就是在怪他们。
她讨厌透了自己的别扭,偏偏怎么改都改不了。
水壶的鸣叫昭示热水已烧好,余照苔从罐子里舀出两勺红糖放入杯子,倒入热水,勺子搅拌两下,想起李萍燕的话,又往杯子里添了一勺红糖。因为妈妈说过,三勺糖甜度正好。
端着冒热气的水杯回到房间,余照苔给爸妈分别发了两条晚安,这个时间点,他们估计已经睡下了,虽然很想打电话给他们,但她选择把想说的话留给明天,总要好好酝酿一番措辞。
回到卧室,一只长臂捞起床上的手机,另一只拿着毛巾擦湿发。点开未读消息,游鸿发了简短的两个字:到了。
余照苔:到了就好。
另一边的游鸿刚洗完澡,在张荣英的再三唠叨下喝完一碗姜汤,现在身体都在微微冒汗。好像每次遇到她,她总是心情低落。
窗帘被猛烈的风灌出一个巨大的弧度,他删删减减,最终选择发“到了”两个字,起身理好窗帘关好外面的玻璃窗和里面的纱窗。
夏天雨水一过,屋内的灯光会招来很多蚊虫,没关好窗户,虫子从小缝隙里钻进来,翅膀断在各个死角,很难收拾。
他拿起手机,敲了敲张荣英的门,没有回应大概已经睡下了,走进外婆房间里,见窗户窗帘已经弄好,悄悄退出去,小心翼翼带上房门。
松开门把手,口袋里的手机振动,打开是余照苔发的消息。
游鸿抬起左手关掉房间的顶灯,打开书桌的台灯。今天晚上她的眼泪,大概是因为成绩,她需要他的安慰吗?可能不需要,听多了安慰,安慰就变得不那么有效,他也不清楚自己的安慰和别人的安慰对她来说会不会有所区别。
对话框一段话删来改去,最终又变成了一个字:
嗯。
发过去之后,手机屏幕陷入沉寂。
余照苔看见他发的嗯,不知道该回什么。哦,对了,忘记和他说谢谢了。
正发过去谢谢两个字,屏幕又浮现出新的一条。
游鸿:早点休息。
坐在书桌前,游鸿有一点头大,比地理大题都要更棘手,怎么有点像没话找话聊,她会不会觉得他话多?
她发了谢谢,他应该是回复她不用谢,还是不客气。不用谢好像更亲近随和,但会不会太随便?不客气更礼貌正式,但会不会显得他好像和她关系疏远?
他思考来思考去,总是被自己的小心翼翼绊住。
一番思考过后,游鸿敲下两个字,从卫生间洗漱出来,他解锁屏幕,看见自己发的两个字整个人石化。
可惜已经过了两分钟,不能撤回。
他把“勿谢”打错了。
另一边的余照苔睡觉之前收到新消息。
游鸿:勿扰。
余照苔被他这两个字气笑了,游鸿这个人怎么莫名其妙,她又没惹他。
她敲下一个字表以回复——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