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暮星野》碎星影

14、第 14 章

　　姜萤脑中的想法一闪而过，她盯着平实的路面，说：“以后要离她远点。”

　　毫无例外，江峤不是一个爱惹是生非的人，在姜萤的潜意识中认为是徐玟主动找上的他，就连家庭中如此隐私的事情被拿出来当成玩笑，当众被解开伤疤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眼眶含着湿润有些痒，路面渐渐变得模糊。

　　随后，她轻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是她不管不顾，一味忽略了江峤的感受，只顾着自己。她完全不了解江峤是一个怎样的人，还没有好好去了解，就轻率地下了评判，打上了标签。

　　他并没有做错是什么。

　　江峤走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明显察觉到她的声线颤抖，极力克制着情绪。

　　他往前跨了一步，垂眸只能看见身边女孩的发旋和后颈，说：“不用对不起，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用自责。”

　　没有做错什么……她在心里反复掂量这句话，禁不住问出声：“真的吗？”

　　姜萤抬头，对上少年的眼眸。

　　他从姜萤的眼里看到了还没消失的泪，真真切切地说：“真的。”

　　从来都是真的。

　　身后两人的影子孤单，却不偏不倚地碰到了一起。

　　有些事不用说出来，自然会有人懂。

　　距离月考已经有一阵子了，也是自此两人的边界越来越清晰。

　　姜萤每天都独自一人，在房间里琢磨着数学难题，课间会抽出时间去问老师，身边空出的位置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这道鸿沟。

　　她渐渐对学习开始上心，连夏依然都调侃她说自己变了个人似的，她会很淡定地说了一句：好好学习应该的嘛。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但她落下的知识实在是太大，想要成绩拔尖，还完全不够。

　　两人都走地很慢，姜萤沉闷的情绪消散了些，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还能给我补习吗？”

　　她当然害怕江峤拒绝，毕竟当初不让他补习是她自己。

　　少年嗓音低低的，很好听，他说：“当然可以。”

　　“真的吗？”姜萤的嘴角上扬，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她喜欢反复确认这些好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江峤总会反反复复地告诉她是真的。

　　暮色悄无声息降临，少年把眼前人的笑容揽进心底，记了好多年。

　　吃过了晚饭，江峤会先完成作业，再去找姜萤，即使姜萤这会儿还有一部分作业没完成。

　　他会耐心地在旁边等一会儿，整理笔记、例题和重难点，这些都是给姜萤的。

　　起初姜萤还很不适应在自己的房间，身边还坐着个男生，随着课业压力变大，专注力的提高和补习次数的增加，她习惯了江峤在旁边写写改改。

　　快入冬的某一天晚上，江峤刚把重点给她圈圈画画，分析着这次考试错题的原因。

　　姜萤的成绩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她很是期待期末考试。

　　她很想跟他待在一个班。

　　这张试卷她考得挺不错的，班里第一名的水平，她自己是很满意的。

　　但她还想再努力一点，够上这条边。

　　江峤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木质香，很好闻，总是悄悄地探入她的鼻尖。

　　房间的灯光是暖色调的，姜萤盯着正在讲题的少年，那一瞬晃了眼，神使鬼差地，她说了一句：“江峤，你怎么这么好看啊。”

　　说完，身旁人手握着的笔尖一顿，转过脸目光停留在姜萤的脸上。

　　她这才意识到了不对。

　　空气凝固了好几秒钟。

　　脸上的温度慢慢爬升，她假装掩饰着内心的躁动，余光里偷瞄到少年红透的耳根。

　　他声线很温柔，好像无事发生般，说：“看我，还是看题目？”

　　江峤那时候也很慌乱，话题一掲而过。

　　许是那天的光线正好落在他的脸颊上，高挺的鼻梁，鼻尖有一个上翘的小弧度，金发周围浸染着光晕。

　　那是她的真心话。

　　姜萤没告诉江峤，在心中暗自发誓，期末考试一定考好，下个学期分班的时候，要和江峤在一个班。

　　她变得很忙碌，空闲的时候就背单词和文常，早晨上学的时候她会拿着一个小册子背，晚上会在脑子里回顾一遍，甚至某天做梦她梦到了自己考试成绩不理想被惊醒，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天还黑着，只是虚惊一场。

　　十二月的第一天，姜萤跟老师请了半天假期，这一天是李东升的忌日。

　　她谁也没有告诉，独自一人来到抱着花，来到李东升的墓前。

　　黑白照片上，是李东升年轻时候的模样。

　　李东升年轻的时候，长相周正，属于英俊但嘴笨的类型。他结婚那年，事业有成，家里给他安排了相亲，也就是姜萤的母亲，姜蔓。姜蔓自己在临近市中心的大厦有一家服装店，年龄也跟李东升相仿。李东升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姜蔓，嘴上不会说好听话，却默默地对姜蔓好。两家的撮合之下，李东升就和姜蔓结婚了。

　　不到一年，姜蔓就怀孕有了姜萤。

　　姜蔓说孩子要跟她姓，李东升乐呵呵的，点头就答应说好啊。

　　李东升很爱姜蔓，也很有责任心，他除了工作不怎么喜欢外出跟人社交，家里大多数事情由李东升操持。

　　可姜蔓跟他截然相反，她不喜欢安心稳定的日子，服装店的生意越来越好，认识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在孕期，她也坚持管理自己的身材。

　　生下姜萤之后，她在家闲不住，坐完月子就出去经营服装店了。

　　渐渐地，她开始不着家。

　　直到李东升某天下班回家，他听见姜蔓在跟一个男人打电话调情。

　　他质问着姜蔓，姜蔓没有避讳，直接承认了。

　　姜蔓出轨了，李东升选择了原谅。

　　那年姜萤只有三岁，李东升把她保护地很好，不忙的时候总是陪着她。

　　可幼儿园的小孩子会很凶地冲着她喊，说她是没有妈妈的野种，还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欺负她。姜萤哪儿懂得这些，只知道这是骂人的话，嚎啕大哭。最后，李东升气冲冲地来到了幼儿园，狠狠警告了那些小孩的家长，才平息了此事。

　　姜萤后来就转了学。

　　九岁那年，李东升没了。

　　姜萤在小小的年纪才建立了模糊的生死概念。

　　她盯着李东升的照片，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姜萤走上前，用手摸了摸照片。

　　“爸爸，我来看你了，你在天上，有没有想我啊？”

　　眼睛止不住酸涩，喉咙嘶哑地不像话，她说：“我很想你。”

　　天空昏暗，那日没有太阳，空气湿冷，刺骨的风钻进衣袖里面，冷地哆嗦。

　　姜萤穿着大衣，下半张脸埋在围巾之下，她吸了吸鼻子，冷风刮得她的指尖泛红。

　　她待到很晚，也记不清是几点钟，才回了家。

　　家里是一片漆黑，姜萤摸黑打开玄关处的灯，借着微弱的光才看清，沙发上坐着个人。

　　听到了动静，沙发上的人抬眼望去。

　　姜萤换了鞋，走近些，才看清江峤坐在那里。

　　两个人沉默着对视着。

　　半晌，她才听见少年低哑的嗓音，微微颤抖着说：“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意识到自己是忘了，忘了跟江峤说她今天要去看爸爸，所以没能跟他一起放学回家。

　　而他却等了自己很久。

　　脑子里闪过江峤一个人站在校门口的画面。

　　她在江峤身边坐下，没开灯，她只能看清他脸庞的轮廓。

　　黑暗中，两个人都大着胆，盯着对方。

　　姜萤放轻了声音，说：“今天是我爸爸的忌日，我去看我爸爸了…我不是故意没告诉你的，我忘记了，对不起……”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轻。

　　他借着月光，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安静地听着她讲话。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爸爸了，我很想他，你不要怪我……”

　　情绪上头的时刻，语无伦次。姜萤的声线颤抖着，带着自责，晶莹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泪珠滚到手上，顺着指尖的弧度掉落。

　　黑暗中，感观被无限放大，细微的声音和气味愈发明显。

　　少年凑近了些，气息也近了些，他伸手擦过姜萤脸颊上的泪水，声音低缓，“不用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知道今天的日子，担心你会出事。”

　　但姜萤的哭泣声没有停止，还有越来越受不住的趋势。

　　他的喉结滚了滚，哑着声音，“今天太冷了，你一个人在外面这么久，会感冒的。”

　　十二月很冷，在他没来到之前，姜萤只有一个人去看爸爸，一个人回家。姜蔓从来不在，奶奶和爷爷也不在了，她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她攥着衣角的手指收紧，抬眸看着眼前的少年。

　　深色的眸子里映着的是她，温柔地不像话，她听见江峤继续说着：“以后，我陪你，好不好？”

　　她哽咽着，极力克制着哭腔，回答道：“好。”

　　不知过了多久，姜萤停止了哭泣，身边的人陪了她很久。

　　少年的眼眸星光点点，她抬头，问道：“江峤，可以告诉我，你来这儿的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