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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今昔 ...

  •   怎么也学不会的大学物理是海岸,分数是浪潮。
      卓年眼中的自己,是一个被暗涌卷掀,被无法抵御的浪潮推上陆地的蚌。

      诗歌是珍珠,海洋是舒适区。
      她磨锉珍珠,大口呼吸只为追赶远去的海,在带有焦糊味儿的烈阳下,露出剔透的内里。

      她无疑价值连城,她无疑如枯鱼涸辙。

      今年过年,常年在国外工作的父母回国,她跟随父母回到故乡。
      拜访……不,是回到舅舅家。
      她整个中学时期都在舅舅家住。

      舅舅年佑金也没避着她,钻进厨房和她妈妈打商量。
      “卓年高考生病的时候,你们没来得及回国,可都是我和姜婧照顾的!”
      姜婧和他都是离婚带一子,搭伙过日子七年也没领证。

      年佑金心里清楚,姐姐一家三口来窜亲戚,也是为还照顾卓年的情。
      “除了你们给我报销的医药费,订餐买水果之类的零零碎碎我也花了不少,虽然卓年第二年还我了——”
      他腆着脸吆喝:“但我寻思咱们都是一家人,过年嘛,我总得出去送点礼……”
      嘿嘿一笑,手指捻一捻,数钱动作在卓年眼前晃悠。

      “我看你皮有点紧!”
      年佑梦不会委曲求全,知道弟弟惯会蹬鼻子上脸,作势往他身上砸西红柿:“你为什么不管你儿子要?!滚出去!”

      卓年低头洗水果,装作没看见这一幕,余光瞥见舅舅扒在门上,挤眉弄眼试图引起她注意。
      精明眼神被捕捉那瞬间,年佑金飞快嘟囔一句:“你懂得。”

      他不死心。

      卓年其实半分庆幸半分怨怼,为什么高考后,会连夜高烧。

      意外无法被否定,意外发生才如其名。
      “意外”嘚嘚瑟瑟不怕被埋怨,叉腰大笑卓年没能享受最无忧无虑的一个夏日——没能买化妆品,没能旅游,没能和朋友一起去河坝玩海盗船和大转盘。
      考完直奔医院,在医院里挂水躺了半个月。

      父亲卓锦昌是个忠厚老实的人,也极会掩饰惊慌失措的心理。

      “还没出院?”他和她视频,张了张口。
      “嗯。”
      手机平放在被面,卓年靠在床头,双手整理松散的马尾。
      尽量打起精神笑了下,这才捧起手机轻声应。

      镜头中,卓锦昌肩脊处的衣衫被炎热夏日勾出了汗,暗沉一片。
      同样暗沉的双眼,盯住卓年手背处的滞留针出神。
      “姑娘,你放心睡一觉,你是我女儿,我可以养你一辈子。”

      有手有脚怎么就要他养?小病小痛怎么就做了最坏的准备?
      这话太重,压得卓年耳鸣,她听不得这话,卓锦昌汗湿的衣衫令她听不得这话。

      “我问过医生,医生说,只是暂时查不出来发热原因,我总会好的。”
      她刚吃完十块钱一份的盒饭,很想走走消消食,虽然还在发烧,但可以保持清醒。
      “我也有在网上搜过生病原因,不是大问题。”

      卓锦昌知道,他只是心疼:“也对,哪有人不会生病,你这么想很好。”
      他和卓年都不是热情健谈的人,父女之间仿佛只有“早点睡”“你也是”可说。
      漫长的沉默后,卓锦昌关怀她一句照顾好自己,便挂断电话。

      双手脱力,手机砸在膝盖,卓年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低头望着被褥上的印花发呆。
      上面有被她不小心撒上润喉的蜂蜜水,一碰就粘手。胸口和鼻息一样窒闷,是思念父母还是自愈孤独,正发热的大脑也理不清。

      病房门口传来略带不耐烦的尖细女声:“卓年,你怎么又报喜不报忧?”

      姜婧在这家医院当护士,平时忙得脚不沾地。因为没和年佑金领证,从没在卓年面前扮过贴心阿姨的形象。
      人情冷暖中活出自我,是她的本事。

      这次抽空来看卓年一眼,给她量了体温:“昨天就能查高考分数了,你没查吗?”

      卓年查过了,但没告诉任何人。
      “C9都能上。”
      她眉眼冷静,自有主张。

      姜婧很意外,用“你没骗我吧”的目光盯着她。
      “我儿子去年高考超一本线三十分,虽然不是985,但就业率不低。你要不也考去他那,还能和他互相照顾。”

      病房狭小逼仄,隔壁病床睡有同样发热的高三生,意外从不会只眷顾一人。
      对方的呼吸节奏混乱带有鼾声,却也因姜婧的短视寂静一刹。

      卓年虽然年纪小,也如姜婧般从未走出过故乡,但她知道,远方不止是她参加全国高中数学联赛时跑去的省会,还是父母所在的天涯与海角,更是能让自己神采飞扬,拥有绵延不绝向上动力的乐园。

      她回盯姜婧因讶异而微睁的双眼看了很久。
      “姜姨,我可以上清北。”

      “那也得挑个合适的专业,难道清北专业任你挑?”
      姜婧不以为然,在她眼中只有儿子和其他。

      “我儿子专业在他们学校就很好,出来就是……”
      姜婧絮叨她儿子有多么优秀,卓年听得大脑嗡鸣。

      “对不起姜姨,我要休息了。”
      “我刚来你就休息?你是个暂居我家的小辈!吃过我做的饭,喝过我盛的汤,你总得听大人把话说完吧?”
      姜婧手指不停点着卓年的被褥,像是试图点她的脊梁骨。

      有能者在青云直上之前,总会有极端的低谷作为反差对比,总要道阻且长才知逐梦果实的甘甜,卓年低头盯住姜婧的手指,需要这样想,才能让自己头脑清明。
      年佑金单手抛着一个苹果走进病房:“别听你姜姨的,你爱去哪去哪!赶紧走!”
      卓年抬眸。

      年佑金把咬过的苹果放在桌上,差点碰掉卓年的手机。
      他伸手接了一把,“啧”一声,这手机卓年用五年了,还这么新。
      把手机放得很远,又从果篮里揪一串葡萄。

      姜婧推他一把,示意他闭嘴,用她儿子超一本线三十分的所遇所虑,去说教天南海北任君飞的卓年:“你没大人帮着参考,自己报志愿小心眼高手低,滑档的时候别和我们哭丢人!”

      卓年仍抱有耐心和礼貌:“不会的。”
      “你想报哪个专业?”
      “汉语言,心理学,哲学,我都很喜欢。”她抬起头。

      “这都什么玩意儿?”
      年佑金看不上,“你最好报个商科,像什么金融、管理,我就羡慕在银行坐办公室的人!你有出息了才不枉费我为你花这么多钱,知道吗?”

      成长阶段以外人身份自居久了,卓年觉得自己的拧巴敏感有迹可循,从而早熟老成地将一笔笔人情债记在心里。
      望着年佑金面上因睡在医院而生的眼袋,望着他刚从家赶过来,没翻好的衣领。
      什么也没说。

      虽然卓年不认为学了商科就是有出息,但她不会再发表意见,将意见激成“顶嘴”。
      点头,只为揭过这一趴。

      但仿佛,因高分而产生的喜悦与对远方的想象,淡去许多。年佑金对金钱的在意、姜婧对不要滑档的患得患失、她的头昏脑热与心疲,导致她在别扭与婉拒中,忽略漠视了直接的快乐。
      那本该是最自由的一个夏日。

      提交志愿时,年佑金站在她身侧,抢过鼠标键盘,填上了三两个商科专业,并勾选了调剂。
      “大多数都是家长老师帮着报专业!我是为你好!”
      “工业工程属于管理科学与工程,这专业好!分也高!你报上!”
      “工商管理也不错,像你妈妈一样出国去!”
      ……
      卓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烧起一把火,火源名曰对未来的茫然。

      “听没听见?!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可别辜负我!”

      卓年别开眸光。

      她想她应该敢爱敢恨,拍开年佑金的胳膊,字音铿锵地说:“这是我的人生,不是你的!”
      但她面前的是舅舅家的电脑,手下是舅舅家的鼠标,就像姜婧所说,她一会还要在舅舅家的饭桌旁坐下,等待一碗热汤。

      爱,她有,但不满足。
      恨,她有,但不至于。
      卓年做不到敢爱敢恨,所有的反抗叛逆不对人,只对己。逆水行舟是时运,长风破浪是本事。
      她相信自己有本事,她要做的就是将拧巴与敏感,化为自己别具一格的优势。
      默不作声提交。
      板上钉钉。

      那天她在日记中写:卓年,提交键是你自己按的,你相信你有能力掌控人生,但若难耐逆境当下,你也要食得咸鱼抵得渴。

      江南的春风吹不乱游船的涟漪,红灯笼串串挂在青瓦檐下,映不亮无人所居的窗。
      卓年望着柏克恭:“我不叫闻月鸣,我叫卓年。”

      眉眼静柔带有顺心笑意,偶尔趴伏在臂弯,低头望眼下映着红色灯光的湖水:“卓越的卓,年少有为的年。”

      柏克恭端详她,下一秒牵起嘴角笑出声。
      “你叫什么,和我没关系。”

      卓年拄着绿漆围栏,撑起手臂瞧他。

      “你叫小明小刚小强,都一个样,难道我叫你李华,你就不是你了吗?”

      沉静半晌,卓年难得跟着他的思路走。
      “这么说也对,但你不能真的叫我李华。”

      柏克恭“嘁”一声,一副不过耳、不入心的样子,放下二郎腿站起身。
      肩膀宽阔脊背挺直,抱胸走远了,才挑起眉梢回头看她。
      “卓李华,上岸了。”
      -
      第二天是周一,卓年重修的大学物理在每周一三五的晚上开课,为了不落进度,她一早需要回B市。
      她和文海平搭早班机先走,柏克恭因为要去还车,和他们不是一趟。

      走这么早,是赶着回去过年吗?
      柏克恭心里轻嘲,却口嫌体直地送二人去机场。

      “小柏开车技术不错,再有机会,我还找你。”
      文海平坐在副驾驶,很明媚地笑。
      对,这个老顽童,笑得得意,自然明媚。

      柏克恭不能说敬重的长辈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就只能他先卖乖再占便宜。
      “我穷得只剩开车技术了,您要资助我买车吗?”

      文海平打了个哈欠:“那个卓年啊,你这次出来,有什么收获感想吗?”
      卓年正望着窗外的街景出神,被文海平岔开话题拎出来答疑次数多了,也不会再眼神愣怔不知所以然。

      她说:“老师希望的,我会做到。”
      眼界不再局限于专业,野心不再困囿于成绩,南北都走了一遭,诗和远方都在心里。

      “那就好。”
      文海平提醒:“返校后记得常来我书店,我偶尔给你讲讲文学理论。”

      柏克恭挑眉道:“开小灶?您还真是不嫌累。”
      卓年摇头:“是我幸运。”

      “我惜才!不行吗?”文海平瞪柏克恭一眼,别开头:“像你这根骨,我就不喜欢!你想听我也不给你讲!”
      柏克恭回归刚刚的话题:“您讲了我也不爱听,您给我买车就行。”

      “那个卓年啊……”文海平打岔。
      卓年在后座轻咳忍住笑意:“老师我在,您说。”

      柏克恭透过后视镜看她微红的笑脸,不自觉杏眼稍弯。

      落地B市,体感温度骤降,寒风气爽才是北方春日的主色调。
      卓年裹紧衣衫,回到T大已经是中午,晕机没缓过来劲儿。

      晾了壶凉白开,简单收拾收拾,就准备去赶下午的质量工程课堂。
      杨颂和沈韩向来走得早,会帮她占座。蒋潇然下午没课,正躺床上看闻月鸣的诗集。

      “卓年你回来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今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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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卓年:“希望大家可以收藏。” 柏克恭:“收藏了有什么用?” 卓年:“我可以牵住你的手,快一点,紧一些。” 柏克恭:“收藏!”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