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昭》鱼不与

5、教学

　　周一上午九点，祁明轩准时推开了桤木工作室的门。
　　齐落帆坐在前台的位置上吹冷气，戴了一副眼镜看书——祁明轩在去年影展上见过他戴眼镜的样子，很斯文。
　　齐落帆听见进门的动静，抬头时把即将脱口而出的“你好”咽了回去。
　　祁明轩摘了墨镜，理了理额前微乱的发，几步走到前台，微微向前倾身，隔着桌子和电脑，自上而下的同齐落帆对视。
　　“齐老师。”祁明轩突然这样叫他。
　　齐落帆愣了一瞬，然后身体后仰，滑动椅子向后退，“别靠这么近。”
　　祁明轩于是站直了身子，目光落在齐落帆手边的一摞摄影相关的书籍上。
　　祁明轩隐约感到不妙，示意那些书，看着齐落帆说：“……这不会是给我准备的吧？”
　　齐落帆收起自己刚看的书，连着其他几本一起递过去，说：“嗯，去看。”
　　“这些？全部？”祁明轩有些无措的抱着书，像是被老师布置了很多作业的小学生。
　　“不是，”齐落帆走出前台，说，“只是让你先翻翻看，摄影主要还是要看实操。”
　　祁明轩没动作，齐落帆又续道：“需要学习什么类型的器材？或者你直接跟我去设备间，自己挑。”
　　祁明轩记得剧本内容，回忆着说：“摄影机，摄像机，常见的设备，还有一台广播级摄像机，一般电视台用的那种，你们工作室也有吗？”
　　“有的，我去拿。”齐落帆说，“你到里面会议室，先把书翻翻看。”
　　祁明轩不太清楚他对“先翻翻看”的定义，似懂非懂的点头，抱着一摞书进了会议室，片刻后齐落帆拿了一台摄影机和一台广播级摄像机，放下后又转身出去，拿了对应的三脚架进来。
　　祁明轩坐在椅子上看着，想起面前的书本里应该会有仪器结构和使用介绍，于是从目录里翻出来，拿着书站到齐落帆身侧，挨个按钮认识。
　　齐落帆给摄像机上三脚架，然后调整到合适的高度，边检查设备边说：“这些按钮应该都认得吧？”
　　祁明轩乖巧点头：“嗯。”
　　广播级摄像机相对来说体型较大，外部的按钮都标有英文提示，开机后屏幕会显示中文字幕，了解各个部分的功能之后操作起来就会显得简单许多。
　　齐落帆尽到“老师”的责任，事无巨细的同祁明轩介绍每一部分，从摄像机的组成到开关机的步骤，从麦克风的安装到视频的拍摄。
　　祁明轩听的也认真，收起了平日里的漫不经心。
　　齐落帆花十几分钟的时间介绍摄像机的使用，然后向旁边挪了两步，将自己站的位置让出来，对祁明轩说：“你试一下。”
　　祁明轩放下手里的书，有模有样的摆弄，一步接一步的操作。
　　齐落帆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觉得教学成果还不错，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像个老学究一样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转身坐到椅子上，给祁明轩足够的空间和操作自由，自己则随意翻看会议桌上的几本书。
　　祁明轩自主摸索了一阵，尝试拍摄一段变焦视频，站在会议桌前，将镜头转向齐落帆，由远及近的推近，看齐落帆在取景框里被慢慢拉近放大，觉得很有意思，于是轻声笑了一下。
　　齐落帆抬头看过来，神情微怔，然后问他：“你在拍什么？”
　　祁明轩坦然道：“拍你啊。”
　　“……”齐落帆抬书挡住镜头，拒绝出镜，“别拍我，不上镜。”
　　祁明轩的镜头被书挡住，从摄像机前抬头，按下书本，露出齐落帆的眼睛，很认真的看着他说：“上镜，超级帅。”
　　齐落帆被他突来的夸奖弄得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把书本重新抬起来，躲在后面闷闷的说：“不许拍。”
　　祁明轩从侧边看到他略红的耳尖，默默看了一会儿，然后静静的调节三脚架的高度，直到镜头刚好拍到齐落帆的下巴和肩膀——书本的确能挡住脸，但没能挡住全部。
　　齐落帆的白T领口微斜，偏露出一点肩颈和锁骨，在祁明轩渐渐推近的镜头里被看得清楚。
　　肤色好白。
　　祁明轩不由自主的想。
　　似乎很少晒太阳。
　　——啊，忘记了，他很怕热。
　　祁明轩变焦的动作停住，目光落在取景框中的某一处——齐落帆挨着锁骨上方的位置，有一颗小小的痣。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这颗小痣吸引，凝神看了好一会儿，片刻后才恍惚回神，不清不楚的拧了下眉，又很快展开，然后喊齐落帆，示意了一下自己锁骨的位置，笑着说：“落落，你这里有颗痣哎。”
　　齐落帆转头看他，然后又向下偏头，但很快反应过来，没等看到自己的肩膀，就已经抬手把衣领提正了。
　　祁明轩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觉得是个逗他的好机会，松开了扶摄像机的那只手，跨了两步走到齐落帆面前，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齐落帆坐在椅子上，位置上处于下风，仰着头同他对视，觉得两人的距离即将过近，想要开口阻止祁明轩继续靠近，于是说：“怎么了？”
　　问句没能阻止祁明轩，他已经弯腰凑过来，直直看着齐落帆的眼睛，仿若察觉不到对方的抗拒和闪躲，而后偏了偏头，在齐落帆耳侧轻声说话：“落落，有人跟你说过吗？你的锁骨很漂亮。”他顿了一下，再开口时续道：“也很性感。”
　　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廓，齐落帆下意识偏了偏头，试图赶走这种令人心浮的感觉。
　　祁明轩撑上椅子的扶手，将齐落帆半包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低头看见对方的眉头越皱越深。
　　3。
　　2。
　　1……
　　“少耍流氓！”齐落帆抬头瞪他。
　　祁明轩默数结束，预判成功，觉得心情极好，不自觉流露出得逞的神情。
　　但他只得意了两秒——因为下一刻就被齐落帆毫不留情的踩了一脚，疼得祁明轩直皱眉。
　　“离远一点。”齐落帆看着他说。
　　祁明轩弯下腰，拧着眉头，一副痛苦的样子，说：“疼。”
　　齐落帆知道自己没用太大的力气，但祁明轩的表情让他突然不确定起来，纠结了半晌，还是犹豫着问：“……没事吧？”
　　祁明轩不说话，好像下一秒就要疼昏过去一样。
　　齐落帆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况的出现，变得局促起来，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祁明轩蹲下身，埋着脸发抖，叫齐落帆更加紧张，跟随着半蹲半跪在他面前，说：“怎么了？”
　　他抓起祁明轩的手，扯开了他的鞋带，“我看一下。”
　　祁明轩反握住齐落帆的手腕，抬头的时候脸上尽是憋笑的忍耐。
　　齐落帆大脑懵住，手里还拉着鞋带，两秒后反应过来，发觉自己被耍了。
　　“祁明轩！”
　　被喊到的人有恃无恐，连笑意都没收敛，握着齐落帆的手腕，感受到那根编织红绳的存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软声说：“我错了落落。”
　　齐落帆挣了一下，没挣开，面无表情的说：“放开。”
　　祁明轩看了他几秒，松开了手。
　　齐落帆站起来，把桌上的几本书囫囵叠摞在一起，没等祁明轩起身站稳就一股脑的塞在他怀里，没好气的说：“回家自己看。”
　　祁明轩抱着书，感受到齐落帆炸了毛似的情绪，竟也没有因为被赶而沮丧慌张。
　　“落落，”祁明轩把书放下，侧身坐在椅子上，撑首看齐落帆收拾摄像机，拖着声音喊他：“齐老师——”
　　齐落帆不予理会，祁明轩又伸长了一只胳膊枕着头，侧趴在桌上，故意带了些可怜的语调，轻声说：“我还不能出师，别赶我走。”
　　摄像机的镜头正对着祁明轩，在取景框里展现出趴趴的可怜样儿，被齐落帆看在眼里，憋着一股闷气撒不出来。
　　祁明轩没等到齐落帆的回应，开始趴在桌上耍赖，“我不走！”
　　齐落帆关了摄像机，祁明轩耍赖的影像就消失在镜头里。
　　“现在就走。”齐落帆覆上镜头盖，拧开三脚架的固定螺丝。
　　祁明轩侧趴着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撒泼打滚这一招失了效果，难道是力度不够？
　　他正想着，外面大厅响起人声，有人推开玻璃门，喊了一声七七。
　　齐落帆放下手里的东西，不管撒娇可怜的祁明轩，转身开门出去了。
　　“在这儿。”祁明轩听见大厅的齐落帆说。
　　他透过会议室未紧闭的门缝，看见齐落帆与来人说话。
　　顾孟提了一个不透明的袋子，在大厅递给齐落帆，笑着说：“看你不在，还以为你出去了。”
　　“没，刚好去会议室了。”齐落帆接过袋子，到手的时候觉得有些重量，问：“装的什么？”
　　顾孟说：“一些梨子和葡萄，果园里新摘的，顺便给你送点过来。”
　　齐落帆没有推却，礼貌的说了“谢谢”。
　　祁明轩隔着一段距离，看到齐落帆道谢的时候嘴角微微勾起，礼貌且含蓄，于是撑起脑袋盯着看。
　　他似乎没见过齐落帆笑，他明知道喜怒哀乐是每个人的正常情绪流露，但仍觉得看到齐落帆那张冷淡的脸上出现笑容大概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也许是因为齐落帆看起来没有平常少年人那样的张扬。
　　——他安静寡言，情绪内敛，表达心情最多的方式大概就是皱起眉头，流露一些烦躁和不耐。
　　这样一想，他在与祁明轩相处时展现出的大多都是坏心情。
　　工作室大厅里的两人气氛融洽，会议室里的祁明轩则散漫的眯着眼睛，撑首自言自语：“区别对待啊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