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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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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自神庙向外蔓延,神庙外那些形容枯槁的流民,看着吞天的大火,绝望地哭天喊地。
破败的神像被火舌吞噬,寇云珠举着火把,抬头冷眼盯着神像,心中恨意汹涌,面上寂静无声。
神像脸上那唇角微扬的悲悯神情,在火光跃动下,似乎在嘲笑她的无力。
昭国大旱三年,苍天不降甘霖,百姓颗粒无收。
神明高高在上,嘲笑凡人悲苦,还要引得凡人自相残杀。
在逃荒的这三年,寇云珠见过许多同族相食的场面,内心早已麻木。
有时她摸着自己的心,会疑惑,这里面流淌的血究竟还是不是热的?
但也许是她厌倦了这地狱一般的人间,也许是她很想念死去的父母姐弟,亦或是为了发泄她心中无法释放的愤恨。
在栖居神庙的人们要将那姑娘烧死祭神的时候,她抢过他们手里的火把,一把火烧在了那座冷眼旁观的神像上。
神不过是人们走上绝路时的自我慰藉,寇云珠知道的,神像只是一座泥塑的神像,它没有保佑苍生的能力,也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一切不过是人的自食恶果。
大火将庙宇、神像连同寇云珠一起包裹在了烈焰中,直至最后化为灰烬。
难耐的灼烧感记忆犹新,呛人的浓烟带来强烈的窒息感。
寇云珠猛地睁开眼,望着上空缓慢移动的蓝天出神。
牛车慢慢走着,赶车的李济元听见她忽然急促的呼吸,转头一看,发现人已经醒了,正呆愣愣地出神。
“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他说着,把手边的包袱递给她,“翻过这座山路就平坦了,也快到家了。”
寇云珠坐起来,接过包袱,掏了个杂粮面饼啃着缓神。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上辈子的事情了。
上辈子她烧了神庙后,自己也被烧死了。她本以为会去阴曹地府跟家人团聚,没想到一睁眼,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候。
虽然跟预想的场景有点差别,但无论是死了还是重活了,只要能跟家人团聚,那便都无所谓了。
在度过最初的恍惚后,她开始思考,怎样才能让她们家平安地度过三年后的旱灾。可人祸易躲,天灾难防。她想了很久都没有头绪,于是刚跟家人重聚不久的寇云珠,在一天夜里,给家里留了封信,自己远游去了。
李济元是她路过江西时,在一座山下捡的道士,当时他被饿得奄奄一息,寇云珠就把他搬上牛车一起赶路,此后有吃的就分他一口,有喝的也分他一口,两人就这么不知不觉地结伴同行了一年。
如今距寇云珠离家已过去了两年。
这天下该走的地方都走过了,山川大泽、市井村乡,她甚至乘船远渡重洋,但因为船支不行,没有到达人们说的海外仙山就被迫返航了。
她琢磨一番,也是时候回家了。
毕竟她当年离家,只是为了能找到更好的办法扛过天灾,眼下她已经想到了办法,自然该回家了。
寇云珠走神走得太投入,一不小心被噎了一下,手边立马有水囊递了过来,她连忙喝了一口,接着就听李济元犹疑着问:“你,你想好怎么跟你爹娘说我们的关系了吗?”
寇云珠不懂他为何会有此疑问,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实话实说。”
李济元沉默一瞬,问:“你之前不是说,家里给你定了婚约吗?如今我们在外面越过你父母私自成亲,他们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寇云珠吃饱喝足又躺下,闭目养神,不甚在意道:“你我夫妻,是官府记录在册的,符合我朝律法,你怕什么?”
李济元欲言又止。
其实他想问,当初她为什么要跟他求亲?
他长这么大,也遇到过女子示好,但彼时他还在道观修行,打定主意在道观长伴祖师一生,便不作他想。
后来被赶下山后,遇到了云珠,被她求亲。
自己也不知怎么就答应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说出口的话就不好再反悔了。
跟云珠一起生活,对他来说很容易接受。
他也打算好了,既然成亲了,那就要负起责任来,跟云珠好好过日子。
可这一年相处下来,他们之间,比起夫妻,更像是朋友。
就算晚上睡一张床,云珠没有那个意思,他也不好主动提。
所以他才很困惑,他不知道云珠到底是怎么想的。
寇云珠不知道李济元心中所想,但她当初之所以会向他求亲,是因为看中了他的身份。
李济元可不是什么普通道士,他可是当年被贬为庶人的废太子。
废太子这身份好啊。
关于他的事,寇云珠上辈子有所耳闻,他是自请降为庶人出家修行的,她还记得,后来听人说,废太子死后,皇帝哀痛不已,生了重病,没过多久人也没了。
这样看来,废太子的身份还是可以用用的,说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场了。
而且,虽然不知道上辈子李济元是怎么死的,但这辈子他们相遇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人重蹈覆辙。
既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死,那就把他拴在身边好了,反正她又不亏。
牛车又走了一个月,终于踏进了那座绿油油的村庄。
北方多平原,但李济元十五岁前活在皇宫,十五岁后活在隐秘高山的道观里,平生竟是头一次见到这一望无际的绿色旷野。
那种感觉很奇妙,好像天地之间了无它物,只剩下了那片令人心旷神怡的绿色。
李济元勒住缰绳,把牛车停在了村里的一户农舍前,寇云珠从车上跳下来,直接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里梳着妇人发髻的杜月茹在喂鸡,听见院门响,一回头就看见了门口的寇云珠。
她怔愣一瞬,而后放下手里装着鸡食的盆,快步走到寇云珠面前,拉着寇云珠上下仔细瞧着,眼眶微湿:“是云珠回来了?”
“嗯。”寇云珠眼眶也湿了,有些哽咽:“我回来了,娘。”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杜月茹拉着她进来,这才发现跟在她身后的年轻人,询问:“这位是?”
李济元忽然有些紧张,他不确定他的岳母大人会不会喜欢自己,万一他们对自己不满意,到时恐怕会让云珠为难。
倒是寇云珠毫无所觉,神色自然道:“他是我在外面找的夫君,一年前成亲的。”
“哦哦,原来是你夫君啊。”静默几瞬,杜月茹忽然反应过来,声调都拔高了:“什么?!夫君?!”
事关重大,杜月茹把去集上买东西的寇大志和另一双儿女都叫了回来,一家人围了一桌,面色严肃地盯着坐在一起的寇云珠和李济元。
气氛沉闷中,寇大志凶神恶煞地开口:“说说吧,你们是怎么回事?”
李济元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把他们相识相知的过程全盘托出,就听寇云珠抢先道:“游历时认识的。他本是山上的道士,还俗后跟我成了亲。”
杜月茹不满地“啧”一声:“你爹在问他,他自己没长嘴啊?用你给他说?”
小夫妻俩被她说得一时无言。
李济元在沉闷的氛围中深吸了口气,然后起身对杜月茹两人深深行了一礼:“岳父岳母,晚辈知道越过长辈私自成亲对姑娘名声有损,只是我与云珠相知相许,又听闻她家中已有婚约,心中焦急,因此不顾礼法执意与她成亲。但晚辈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也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无论岳父岳母对我有何不满,晚辈都绝无一句怨言。且晚辈已跟云珠商量好,如果岳父岳母不嫌弃,此番算我入赘,以后二位便如我的亲爹娘,云珠待你们如何,我便加倍对待岳父岳母。”
说着,他一撩衣袍跪了下去,俯身叩首:“请岳父岳母成全。”
他这一番动作,一时把杜月茹指责的话都堵了回去。
但杜月茹沉默几瞬,让他起来,还有话问:“家是哪儿的?出家前的家。”
李济元:“家在京城。”
杜月茹:“为什么出家?家里还有几口人?你带云珠回去见过他们没有?你成亲他们有没有意见?他们能同意你入赘?”
她一口气说了太多,连大姐寇云朵都没忍住开口:“娘,你一下问太多了。”
杜月茹瞪了她一眼,又凶巴巴地看向李济元。
李济元沉默,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
他看了眼寇云珠,被杜月茹逮住,当即出声警告:“你看她干什么!”
李济元立马收回视线。
寇云珠:“……娘,你太凶了。”
李济元心里斗争一番,豁出去了,认真道:“我要是说了,岳父岳母可不能因为这个就不让我们在一起。”
杜月茹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她就算再反对也不可能把这两人硬生生扒拉开呀,成都成了。
轻易和离变二婚像什么话。
杜月茹:“你说。”
李济元:“其实我以前是皇帝的儿子,出生时生母把我跟皇后的孩子调换了,直到我十五岁时东窗事发,生母畏罪自尽,我就自请贬为庶人去三清山出家了。”
寇家人:“……”
看那表情,没一个信的。
李济元叹气:“我是说真的。”
寇云珠补充:“他说的是真的。”
一家人的表情这才变了,惊恐地盯着李济元。
要知道,寇云珠这丫头虽然从小就喜欢闷声憋坏主意,但从来不对家里扯谎。
小儿子寇云海最先开口,十二三岁正是天马行空的年纪,激动道:“姐夫你是太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