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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梨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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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梨涡
(蔻燎)
雍沉起身捋一捋坐皱的校服衣摆,假装腼腆地慢悠悠上了讲台。
轻轻地咳了咳,在粉笔盒里捣鼓了好半天才掏出一根红色的粉笔,不为别的,红色很醒目。
回身在黑板上写了两个骚气的字,雍沉。
扬起眉毛,极其装逼地说,“大家好!我叫雍沉,雍正王朝的雍,沉是浮浮沉沉的沉。其实我个人觉着叫雍浮比较好听一点,寓意也好,浮起来总比沉下去好。我的爱好呢是喜欢看书,常言道——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啊,书是人类的精神食粮啊,你们喜不喜欢看书呢?我还爱热心的拯救小动物,羽毛球我也打得很厉害,我还喜欢游泳,有时候会裸泳。”
“当然裸泳呢,这个时候讲不太雅致,咳咳,嗯……吃的呢,我喜欢吃‘狗不理肉包子’店里的胡萝卜素菜包子,我一次能吃八个,个个都是拳头大小。”
“嗯,假如,我说假如,假如要选班委,我希望我可以成为班长。为什么我觉得我要做班长,当然并不是我之前当过,我只是当过劳动委员,那还是小学一年级左右,也就是你们口中说的‘垃圾委员’,专门管理垃圾分类,丢进垃圾箱的。所以,我想当一回班长来磨炼意志,锻炼能力!我相信我可以做好的,谢谢大家支持!”
雍沉最后一段话简直就是不要脸,不仅蒲桃抬了眼皮不乏鄙夷和打量地扫了他几眼,连倚靠在门口的莉莉丝都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笑了起来,连连点头,眸里有着赞许的目光。
临了,雍沉朝台下的同学们露齿一笑,情不自禁用手挠着头。
嘴角两边各有一个俏皮的梨涡,随着他的朗朗笑声若花朵绽放。
木哲本是一脸淡漠,可当看见雍沉脸上的那记忆深处挥之不去的梨涡,浓黑眉头不由一紧。
怔忡,微敛双眸。
那个水蓝色雨伞下笑靥如花的人,原来,在这里。
木哲的眼神黯沉无底。
轮到木哲上去时,木哲面无表情地拿了一根绿色粉笔,干脆利落地折中掰断。
把绿色粉笔横倒放着,粗啦啦的在雍沉写的两个红色麻花字体上毫不客气地写下“木哲”二字。
字迹矫健腾飞,字体宽宏有力,华丽地遮盖住“雍沉”二字。
言语简无可简,“我是木哲,你们都认识。”随之风一般走下来。
他这有点过于蛮狠不讲理的装逼做法,下面的孩子在窃窃私语,唏嘘不止。
蒲桃出神地望向木哲,一双漂亮的大眼熠熠流辉。
门口的莉莉丝意味深长地看了木哲一眼。
雍沉则是恨得牙痒痒。
可恶,这小子存心挑衅!
木哲坐到座位上,偏头瞥了一眼横眉冷竖的雍沉,嘴角勾着一丝莫测的笑意。
……
夜里的阁楼仿佛显得更高,更幽冷。
橘黄色的电灯泡悬在半空,忧伤地流露光芒。
木哲坐在窗户下,今晚无月无星,窗外面是一望无垠的深海夜空。
如泣如诉的夜风有气无力地穿过窗,从木哲头顶吹过,徐徐的。
深蓝到发黑的《人间失格》翻摊在木哲腿上。
书页在指间摩挲,时不时能看见书页里夹着几缕已经干枯的紫藤萝花瓣,有淡淡的死去了的暗香萦绕着书本,沁人心房。
木哲在昏蒙的光影里不同往常时候,竟开始认真阅读着,书扉一片一片从手里滑走,时间也跟着滑走。
头渐渐仰起来,喉结上下鼓动。
他合上书,陷入了心悸发慌的沉思。
叶藏为什么会丧失为人的资格,那样颓废萎靡。不像人了。
木哲想,自己,千万不要成为那样的人。他,他还有努力活着的理由啊。
坟山。
阴沉的天,嗡然回响的炸雷连个的爆破在苍穹里,犹如铮铮的利剑一记又一记的砍在铁石上。
劈天凿地,莽莽苍苍,头顶好如压着一块奇重无比的水泥板,人们捏细了呼吸来来去去。
孩子们趁着下雨前赶忙跑回家,大人们更是脚步匆匆。
在嘈杂的人声里,隐隐约约听见几句谈论。
“快走!要下雨了!”一个鼻涕流进嘴里的小学生催促道。
“坟山的鬼在雨天都会跑出来的!快跑快跑!”另一个扎了鲜艳红领巾的半大孩子边跑边说。
“什么!有鬼?”
“坟山埋了那么多孤魂野鬼,会在雨天里集体出来抓人吃的!”
“真的吗?那晴天呢?”
“晴天没有鬼,但是有鬼打墙啊!以后还是不要去那里玩了……”
“啊啊,好可怕!快跑吧!快跑……雨要下了!”
闷闷的天气,街边的屋檐,檐下的阴影都愈加黑闇了几分。
滚滚雷声闹脾气似的一个比一个响,每次爆一声总让人经不住打一个抖。
木哲蹲在墙角,眯着眼看了一会天,嘴叼一根烟。
身边一人影赶忙凑上来,打火机烧出一片赤橙色火光,将两人的脸映照得棱角分明。
光头阿归,十四岁,同余理一个班上初二。因名字音近,一般人都叫他龟子,当然,嘴巴欠想挨打的就会叫他龟儿子。
阿归以前和木哲也是水火不容的,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隔三差五互相揍上一顿。
不过交集也不多,后来一次阿归的姑婆冠心病犯了,阿归一人在黄昏无人的街上吃力地要将姑婆背到医院去,毕竟力气不如大人。他自己累得不行,心中焦急,哭得眼泪哗哗,还是倔强的不松手。
那时还未归家的野人木哲看见了,毫不犹豫,冲上去就帮忙。
两人轮流把姑婆背到医院,等检查完开了药,那时候天已经漆黑,他们就在医院走廊留宿一夜。
夜里两人悄悄话说了一宿,阿归哭哭啼啼地说感谢木哲,木哲也是第一次知道阿归是留守儿童,父母双双在外打工,只有一个疾病缠身的姑婆在照料他。
姑婆年纪一大也没有多余精力管束阿归,因此阿归也是小痞子一个。
好像经过那件事,阿归和木哲就渐渐地熟稔了。
烟燃了,红色的烟头在越来越黑的天幕下像一颗陨落的星星,微弱地闪动。
阿归自己也点了一根烟,靠着墙,摸了把光头,“怎么样?牛逼吧!”
木哲朝他弹了一下烟灰,不掩满意地笑了笑。
“你为什么想到要给坟山上散布一些鬼神怪谈吓唬他们呢?”
这个问题阿归想了好几天,把灯泡一样的光头摸得长出头发来也没有想明白。
木哲怔愣一秒,手指夹着烟,慢悠悠吸了几口。
烟雾从他的鼻底飘出,青蓝色的呛人味道。
“好玩。”言简意赅。
他自然不会将真实原因告知,少一人去坟山,那黑盒子就多一分安全。
烟快要抽完时,木哲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养着紫藤萝花的白房子前,阴暗的天色里,看什么都是那么阴暗。
可木哲却极其清晰地瞧见一个瘦弱人影从那房子里出来。
那身影年纪不大,也是个少年,纯洁的白色衬衣如皑皑白雪,不染纤尘。
双目狭长,眉淡如烟,面孔给人妖冶的感觉。
木哲不认识他,让阿归看看。
阿归一瞅,嗤笑一声,“啊,那家伙儿叫陈绪风。他爸是个暴发户,胖得跟猪一样,还秃顶呢!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就像个癞-疙-宝成精!你说奇不奇怪?他儿子竟然一点不像他,白白净净的,长得还挺好看的。”
木哲皱眉蹙额,将烟按在地上捻灭,“姓陈……”
还记得多年前的微雨天,他匆匆跑回家的情景,那个恶心的秃顶男人,将他一步一步残忍地推到绝望的悬崖边上,那一天,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冷笑,再看去,那位阴柔的白衣少年已经骑了一架单车拐进一处深巷子。
“陈绪风吗?”他喃喃独语。
这名字好像在班上听到过,难得他从来记不住几个同学的名字,竟对这名字留有一点记忆。
“同班啊。”
话语一落地,嘴边不由缓缓上扬出一道猜不透的笑意。
木哲在教室,看着雍沉忙忙碌碌地收拾桌肚,胡乱将所有东西都塞在悲哀的黄色书包里。
看了很久,有些眼睛疼就埋身趴在桌子上准备睡觉。
雍沉愣了愣,颇为不满,“我告诉你我马上要走了。”
烦躁地抬头,礼貌性回问,“去哪?”
“我等下去找莉莉丝,我要换座儿,再也不想跟你坐了!你旁边的位置谁爱坐谁坐!”说完斜了木哲一眼,整理整理自己的衣着,出了教室门。
木哲感到莫名其妙,皱了皱眉,继续趴下去睡觉。
也没有睡多久,一只冰凉的手拍了拍他的脖子,木哲怒火难压,站起来反手一巴掌就要楔过去。
待看清来人后,猛的收了手。
他俯视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白衬衫少年,目光尽是恫吓。
他没有刻意去找这人的麻烦,这玩意儿倒还先寻他的麻烦了。
陈绪风看样子也不是个善茬儿,在木哲一巴掌要给过来的时候还能临危不惧,非但没有一丝慌张恐惧,还和木哲一直互相逼视,分毫不让。
精致帅气的脸颊上像凝了一层薄薄的寒霜,拒人千里,使他看起来格外冷傲孤僻。
声音极轻,却字字不卑不亢,“莉莉丝老师找你。”
说毕,厚厚的眼睫一盖,又极快睁开,人早已走远了去。
木哲看着他的背影,良久不动。
进了办公室,才明白怎么回事。
雍沉要求换座,莉莉丝觉得他的缘由不充分,不同意。雍沉就耍泼不出办公室,莉莉丝便找人让木哲进来,打算让他们二人因为上次介绍自己产生的误会化干戈为玉帛。
木哲进来杵在雍沉身边,暗暗瞥了他一眼。
莉莉丝碧色眸子里闪了一抹光,仔细打量木哲,从上往下,“木哲同学,可怜的雍沉同学说你经常欺负他。他买的零食你给吃了,他写的作业你给撕了,还说写这破玩意儿干什么。上课还喜欢踢走他的板凳,上厕所还和他挤地儿,当然,他最气不过的还是你之前自我介绍时当着全班的人,用粉笔盖住了他的名字,他觉得有伤自尊。”
“那他想怎样?”木哲心下笑了笑,面上坦然。
“他想和你分开坐。”
“那就分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