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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厌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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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厌食
(蔻燎)
木哲送雍沉回家后,余理毫无征兆地来了电话。
余理在电话那边哭得喊声如雷,喧嚣不已,“哲哥,哲哥!我……我,我这次竟然没有拿到省级青少年诗词大赛第一名!我竟然是第二名……不甘心啊,丢脸啊!让我死了算了,丢人现眼啊。哲哥,呜呜呜呜,我不好意思回来了!”
木哲还在回味刚刚雍沉的笑,现在一听余理又哭又闹,就差找绺白绫上吊,烦闷难抒,“差不多行了,别哭哭啼啼,第二名已经非常厉害了。那第一名是谁?”
“说起第一名真的是我锥心的痛啊,那个臭玩意儿,那个小白脸儿,操,就差一票!那个宝批龙……”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挂了。”
“呜呜呜呜,哲哥你别吼我嘛!你现在吼我,我就特别想死……”
“……”木哲。
木哲要挂电话了,余理才从那边传来低低沉沉的啜泣声。
“第一名好像叫方暖言,一个高傲狂妄,目中无人,虚伪至极的富二代。老子这辈子是记住他了!”
高高的苍穹是铁一样的灰寒,僵死的云块像石头挂满了天顶,仿佛一个恶雷炸来,便会悉数坠落而下,滚满人间,碾压一切。
空中的温度越发沉闷憋人,周遭响着嘈杂嗡鸣的鼎沸人声,还有挥赶不走的霎霎风声。
在人头攒动的学校门口,木哲和雍沉也慢悠悠的跟着人群向里走。
连续好几天,木哲每天早上等雍沉上学,每日下午送雍沉回去,渐渐的,雍沉已经习惯了木哲经常在自己左右。
有时候回头见木哲不在,雍沉都会不知所措的心口一紧。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兆头。
今日,消失了一周的陈绪风来了。
木哲一眼就睨见陈绪风惨白着脸,扛着沉重的书包,虚弱的走进教室。
仿佛没力气抬眼,疲倦的坐在座位上就躬身沉沉睡去。白净的脸皮泛着一层死人的灰,阴残的气息。
厚韧的纤长睫翼羽毛般稍稍弯曲,浅稀的如烟细眉,秀挺小巧的鼻梁沁出细腻的汗,毫无血色的花瓣唇紧紧抿着,俨若下一刻就会奄奄死去。
木哲的眼神钉在陈绪风身上,目不转睛,掩藏着审视与拷问。
雍沉斜了木哲一眼,继续埋头写作业。
写到手抽筋,再转头看,木哲还一动不动的看陈绪风,眼睫颤都不颤。
雍沉觉得木哲这行为很反常,木哲和陈绪风在雍沉的记忆里好像两人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今天木哲为什么岿然不动盯着陈绪风,竟然看了这么久。
用笔狠狠地敲桌子,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
“看什么看?写作业!”
木哲头也不回,仍旧抓着陈绪风倒塌的瘦弱身影沉思不解。
“牙儿!”雍沉的那股无名业火顿时凌空爆炸。一摔笔,就要出教室。
下一秒,骤然听见座椅刺耳的碰撞声,钢笔跌打在水泥地板上的重响划进耳膜,随即人声吵嚷不休,石惊水波一般哗然开来。
有人尖利地叫道,“不好了!陈绪风晕倒了!”
“卧槽!他脸好白!”
“他生病了吗?一周的时间都没治好?他刚刚一起身就倒了。”
“天啊,我记得他一直病恹恹的,没想到竟然严重到昏倒了!”
“快!带他去校医室!”
雍沉站起身快速跑过去,推开人群,厉声吼道,“不要吵!都让开,都给我坐好了!崔一度你去告诉莉莉丝有人晕倒了,其他人给我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自习。不许议论纷纷,回去!”
说完要去把倒在地上的陈绪风扶起来,正要扛到背上,手上却一空,陈绪风已被木哲背了过去。
木哲背着陈绪风,一句话不说就出了门。
雍沉就那样愣在当场,手指冰凉。
反应了半天,才把僵在半空的手缩回来,站直身板,故作平淡的捋一捋自己的校服,内心复杂的望了一眼门口,对其他人说,“自习吧。”
校医室。
把昏迷不醒的陈绪风放在病床上,女校医过来检查了半天,开始给陈绪风配药挂点滴。
木哲余喘未息,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体虚。”女校医隔着口罩,朦胧不清地说,手上不停,在给陈绪风扎针。
“这孩子有胃病,本来身体就有些营养不良,吃饭一定没有按时吃,看样子,他应该拒绝饮食两天了。”
“拒绝饮食?”木哲不解。
请了一周的假就是这样过着的吗?
女校医看了看木哲,解释道,“心里障碍。他以前来过几次……他有一定程度的抑郁,还有厌食症的倾向,等他醒了可以建议他去心理老师那一趟。要是不重视可是会很危险的。”
针扎好,放好点滴,女校医望着木哲硬朗的俊脸,笑道,“没事了,他等下就醒了。你回去上课吧。”
木哲点了点头,“我等一下,等他醒。”
陈绪风,你到底掩藏着什么秘密……
等女校医退了去,莉莉丝也来看了看,见没什么大碍,才担忧的离去。
木哲站在床边等了陈绪风半个小时,陈绪风才颤抖睫羽,虚弱地睁开眼。
他醒了后,就一直望着天花板,静静地,久久的,不言一语。好像没了灵魂的人,单是一身空洞的躯壳,旎黑绝望。
他的呼吸浅浅轻轻,从秀气的鼻子里呼出,声音过于低迷,不仔细听,难以发现。
没有人说话,只听见点滴声雨点似的坠落,一声,一声,又一声。
更加显得整个屋子都死寂沉沉。
木哲就那样寂静地俯视他,觑着他的眼睛,居高临下。
还是陈绪风孱弱的微笑一下,“我死了没?”
“没有。”木哲实话实说。
“原来是你守着我。”陈绪风凄凉一笑,“真是让人意外。”
“你到底怎么了?”木哲直言。
陈绪风冷笑,狐狸一样魅惑的眼睛看向木哲,“我经历着无比龌龊的事,是你想也想不到的可怕恶心。”
木哲沉眸不语。
陈绪风眼里的碎星星顷刻间消失殆尽,嗓子喑哑无力如同薄暮老人,“我有时候真的挺讨厌你,不愿意看见你,呵,木哲,我们……我和你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学校。”
“你知道吗?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儿?”
木哲不想知道。
他凝视陈绪风越发羸弱的脸颊,声音没有温度,“你这样子还能过生日?”
“你放心,死不了的。”陈绪风叹了口气,又望着天花板,“至少现在还不能死啊。”
“你休息吧。”木哲说完,不等回答便出了门去。
陈绪风蓦地回头,眼睁睁看着木哲离去的背影,苦笑一声,闭上眼。
刚出校医室,抽出一根烟夹在指间,还没来得及点,烟就被另一瘦削的手抢去。
木哲看清来人,松了口气,紧绷的面孔也不知不觉的缓和。
雍沉把烟叼在嘴里,朝木哲不客气地抬下巴,瞪眼,“给老子上火!”
木哲脸上一霎时闪过一丝溺笑,极快掩去。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燃烟头。
烟头簇亮如星,红红的。
“你怎么下来了?”
“老子是班长!怎么?你这个副班长还比我好使吗?什么时候见你做事这么积极?我以为你只会打伤人,原来你还会救人呢?了不起的木哲,了不起!”
雍沉吸着烟,一边不适应的咳嗽,一边酸溜溜道,“牙儿的!老子越想越是气……”
木哲见他抽烟的憋屈模样,咳得满脸通红 ,抢过那根烟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把手举高,意图明确,不打算再给雍沉吸。
雍沉更是生气,“你什么意思?抽你一根烟怎么了?放学我还你一包不行吗?”
“不行。”木哲看着雍沉愤怒的神色,在他脸上寻找以前未能捕捉的其他表情。
雍沉却冷冷一笑,问道,“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屁颠屁颠跟着陈绪风,深怕他怎么了,你就那么担心他?”
“有点吧。”木哲吸着烟,向雍沉投去一瞥,“肯定没有你多。”
雍沉白眼一翻,“跟老子有什么关系?他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
“我去告诉莉莉丝。”
“我陪你。”木哲拉过他的手。
“你陪着陈绪风吧!”
雍沉要甩开他的手,木哲突然开口,“雍沉,今天晚上陈绪风生日,你和我一起去。”
奋力甩开木哲的手,雍沉声音清脆,“他过生日又没叫我,我为什么要去?”
“我说了我去哪你就跟到哪。”木哲掐灭了烟头,正正的凝视对方。
雍沉蹙眉,“锤子!”
木哲幽幽地笑了。
夜,浓黑鸷狠的黑暗藏了世间所有的魑魅魍魉,山妖精怪。
黝暗的长街阴影里,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寂静得骇人。
三层高的白色洋楼房,早已凋谢的紫藤萝空留翠硬的枝叶在微薄的灯光下苟延残喘,没有紫气腾然的嫩花,没有勾人魂魄的残香,只有幽闭的绿叶仍然顽强的在酷热的夏日随风摆动,溪流一般挂墙泄下。
陈家大门空落落地敞着,门前的街灯迎头照射,将三人的面目照得惨白,苍冷,却,格外分明。
夜风刮动,每个人的脸仿佛挨了无数的耳光,闷闷的疼。
天空没有皎洁靓然的弯月,没有闪烁明灭的星子,没有缱绻成团的云层,没有,没有,都没有。
只有那看不见摸不透,无止无休地刮人耳光的乖戾热风。
陈家院子里寂然无声,一盏亮灯,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所谓的生日宴会,只不过是一场引人上勾的鸿门宴。
木哲看着对面的陈绪风,冷然道,“就三个人?”
“不。”陈绪风瞥了下雍沉,“原本只应该是两个人。”
雍沉撇着嘴,心下暗道,谁稀罕来你这鬼屋。
陈绪风也没多说什么,推开大门,示意他们进去。木哲意料之中顿了下,拉过雍沉的衣服两个人一起跨进陈家门槛。
木哲的心情很奇异,这十年没有踏入的原本无比熟悉的地方竟陌生非常。
他的手心都在冒汗,一些和记忆里重叠的熟悉角落总能如磨得光滑尖锐的锥子残忍地戳向自己的心。
心疼得猛然收缩,呼吸也压抑起来。
陈绪风走在前面打开一盏一盏的灯,屋子里立马亮如白昼。
他机械地开口,“放心,我爸……他今天不会回家。”
陈绪风在前方引路,瘦弱的背影仿佛下一刻又将摔倒在地,“去天台吧,我准备的生日蛋糕在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