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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89章 五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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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陆时一顺利从这所大学毕业,室友们都喊他哥,大家总爱关心平时这个不苟言笑却比大家都大了一岁的人,起初还有人好奇他为什么刚入学就休学了一年,后来偶然间听说是生病,便没有人再多问了。
大学室友都很好,他们见陆时一起得晚,每次都卡点进教室,又从来不吃早饭,就会忙不迭地给他带,有的时候有两三个人会同时给他买,桌子上就会堆个两三堆,可每次陆时一都认认真真地吃完,也会立刻把早饭钱打给室友。
他的行踪也古怪,每周五下午的课从来不上,为此还挂过两科,但又在补考的时候补上了,又会卡到周日最晚的时间前回来。
室友们大概知道他心里有事,但他不说,也不好问。
直到有一天,寝室里聊得火热,睡在他对面的室友自然而然地问他,周末他是不是瞒着大家挣钱去了,陆时一才笑笑说是回家去了。
他们都知道,陆时一是南方人,家离这里有一千多公里。
那人又说,没看出来啊,哥你还挺恋家。
陆时一也就点点头,附和道是啊,恋家的。
毕业那天寝室长试图来约陆时一吃散伙饭,陆时一没有拒绝,寝室长还开玩笑地说,本来想着这最后一次了他还拒绝的话就大家一起绑着他去,就算平日里不太与大家交流,但毕竟相处了四年。
这天晚上寝室长叫了很多酒,陆时一却滴酒不沾,来回干杯用的都是橙汁。
室友实在是憋不住了,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借着酒劲到陆时一的面前,连碰杯都有些豪放,洒了些酒出来。
“哥,”室友伸手挎过了陆时一的肩膀,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了,“咱们兄弟几个相处了四年,你能不能说说心里到底藏了什么事,哥几个猜了四年,就是不敢来问你,这会儿咱要散了,给咱们心里个痛快行吗?”
陆时一喝了口橙汁,淡然地笑了笑,伸手在自己的圆寸脑袋上来回揉了揉,没直接回答,却反问了一句,“你们都猜啥了?”
室友们见他有开口的迹象,兴奋极了,但谁都不敢说。
“我就是回家看看。”陆时一喝了一口橙汁。
“看什么?”这个答案显然不能满足室友的好奇心,室友借酒更大胆了些。
陆时一的眼神失了焦。
“说实话,哥,你是不是有个特别喜欢的人没和你一起考来啊?这样你才要每周回去,”室友摊开了手,面露难色,“这是我们想到的最有可能的答案了。”
“嗯,”陆时一把杯子里的橙汁都喝完了,才笑着对他们说,“差不多吧。”
本来应该继续八卦下去的,可室友们见他这副已经到了“再多说一句就会离席”的样子,就都把心里的疑问闷下去了。
和来学校的那天一样,陆时一只背了个书包就离开了,他把所有的书都托管给了室友,还有那好几本记得很漂亮的笔记,总有一些学妹会问他们借笔记,尤其是陆时一的,字写得干净漂亮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陆时一高高帅帅,整个人又淡然,是不少女生的理想型。
在学校的四年,室友们也见过陆时一被女生单独约出去表白的样子,但没有一个人成功的,有的女生甚至会哭得很厉害,但他们也从未见陆时一心软过,更多是一种无动于衷的漠视,直到毕业,才有一个平时相处得还算不错的学妹和他们说,陆时一会听完女生的表白,然后说一句“我不需要”,没有谢谢,也没有道歉,丝毫不顾及任何人的心情。
陆时一已经走了,寝室里的其他三个人还在理东西,三个人看向那个空荡荡的床,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讨论着别的寝室里四个人关系好像都不错的样子,怎么就给他们安排了这么个怪咖,不说话、没情绪,仿佛是个假人,甚至还想起了当时问他要微信的时候,陆时一犹豫了好半天才拿了出来,要不是和他一起住了那么久,发现他也没什么幺蛾子,早就以为他是个清高的白莲花了。
陆时一没有立刻回去,好像来这里的四年里,只有今天是放慢了脚步、不是往回程的那个方向的,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感受着这里和自己来的地方的差异,这里干燥、日照强烈,连马路的纵横交错都是极有规律的,地铁的四个出口,完全不用担心分不清方向。
他路过一条老街,停留在了一个房屋中介店的门口,看着上面的面积和租金,又想了想自己这些年暗暗攒的一些积蓄,似乎就算再努力一倍,都无法企及。他看着落地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的样子,露了个苦笑,当时的自己怎么那么傻,会一遍遍地畅想未来,幸好没实现,不然自己就要做那个食言的人了。
本来以为会留在这里的,现在又要往回走,他不明白,自己的生活到底是在前进还是倒退。
高铁的速度真的很快,脑子里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他就能够回到自己的家乡。
和这几年的惯例一样,陆时一没有回家,而是寻着记忆来到了那条路,775的车站已经改了,连旁边的房子都拆了,这里的路从自己离开的那年开始挖,可到现在都没修好,一路上还是有泥泞坑洼,还有高低不平的石块,从这里路过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
对面那家理发店的房子,倒是没这么好运气,始终没被安排上拆迁的名单,陆时一直接推了门进去,理发店的阿姨见他来了,打了个招呼就说让他等一会儿,等手上这个老头的胡子修完了就好,陆时一点了点头,就坐在了门口用来排队等候的长椅上。
他看到窗户上的圣诞花环还在,却不想去问阿姨为什么,他不敢问了,他已经明白,很多事情没有答案。
阿姨空下来后,也没有问陆时一对发型的要求,只是叹了口气问:“还是修一修?”
陆时一点了点头,“嗯,修一修。”
“每个礼拜都来修,我都要不好意思收你钱了。”
“要收的,我头发长得快。”
“还好啦,”阿姨一遍修着,一边念叨着,“也不知道你这么喜欢这个发型,保留这么多年了噢,就是以后不知道能给你修多久了,这个礼拜拆迁通知都发下来了……”
“要拆了么?”
“不知道呀,反正现在冻结了呀,冻结之后应该蛮快的。”
陆时一心里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怎么自己坚持的东西,总会慢慢离开自己。
“你也试着把头发稍微留长一点,小伙子你不能因为自己长得帅,就一直保持一个发型的呀,小姑娘要不喜欢的,总要翻翻花头的。”
陆时一点了点头,“知道了,阿姨。”
“今天阿姨就不收你钱了噢,也是谢谢你一直照顾我生意,你给我我要不开心的。”
“好的。”
出理发店门时候,正好有一辆公交车飞驰过去,陆时一抬起头目光追过去,才看清公交车上并没有几路,而是只有“机动车”三个字。
五年里,临青高中已经换了个附属中学的名字,连校门的方向都变了,门口的那条路整体做了拆迁,那条青石板路已经被撅掉了,铁架子和塑料布围起来的,是里面不断被敲打、破落的矮房子废墟,一派百废待兴的模样。
陆时一就站在这片尘土前,望而不语。
手机响了,陆时一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喂。”
“嗯,在临青中学这,嗯,一会回来。”
回到家后,夏宁小心翼翼地看着陆时一的神色,又轻声问他,“今天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陆时一换了鞋,向自己屋里走去,“我回房间了。”
夏宁的那一句话马上要吃饭了还没说出口,陆时一就把门关上了。
今天晚上陆展骋也回来了,夏宁不敢去敲陆时一的门,只能撺掇他爸去,他们已经习惯了在陆时一门前要费大量的时间叫他出来吃饭,最开始还听见过玻璃砸到门上的声音,后来门里的声音越来越安静,夏宁和陆展骋却越来越犯愁,他们哭过、骂过、喊过、也求过,但陆时一始终不买账,就连强行用钥匙把门打开,也推不动,后来才反应过来,陆时一直接把柜子挪到门背后了。
他们无法想象,热心又善良的孩子怎么毕业后变得这么尖锐,但无论怎么问,都无法从他这里得到答案,直到夏宁以生命威胁他,陆时一才肯从房间里出来,夫妇俩才哄着逼着带他去医院。
夏宁想不明白,明明陆时一考得挺好的,怎么高考后跟变了个人似的。她也联系过陆时一的班主任,可班主任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本来以为今天也会是一场硬仗,却没想到陆时一自己主动开了门出来,夏宁和陆展骋表情上多了些惊喜,赶紧让他来吃饭,夏宁还特意单独盛了一碗汤给陆时一。
饭桌上热闹的总是夏宁,她说陆时一不着急找工作,如果想出去玩的话就多出去逛逛,让自己放松放松,等着愿意工作的时候再去找,不行就让他爸去给航天院里的领导说说,安排个简单的文职工作在航天院也是不错的,总之就是让陆时一别操心、别着急,什么都没他的情绪重要。
陆时一挺感激的,但就是说不出来话,整张脸也没什么表情,吃晚饭后就自动回了房间。
他枯坐在书桌边,打开了上了锁的那个抽屉,拿出了一把钥匙,握在手里,却心痛难忍。
这把钥匙的所在人家,在两年前换了人。
视线又落到了里妥善安放的那幅画上,莹莹腾起的“8”,还有向上生长的野草。
陆时一无数次、无数次在心里向天问道,你在哪里。
怎么哪里都没有你,可怎么也哪里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