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短]》非歧路

2、第 2 章

　　春节那几日，茶楼也闭门谢客。
　　成了家的草草收拾行李，赶着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年。也有李二这样以茶楼为家，又或是回不去家的，便团凑在一起取暖闲聊，也算博个年味。
　　等年初七的时候茶楼复工开张，外头仍是一片张灯结彩的喜庆模样，从街头连到街尾的火红灯笼高高挂起，与门前女娃手里的糖葫芦相得益彰。
　　热闹持续了几日，上元节也就到了。
　　大胤向来有上元灯会的习俗。元宵这一日会有许多男男女女的上街猜灯谜、看烟火、放花灯，在路边小摊买些小玩意。当然，这也是有情人相约赴会的好时候。
　　“伞哥儿，今儿有空吗？”
　　李二正与李伞说着话，闻声看向后厨，娇俏可人的姑娘倚着门，正笑盈盈看向他们。见他们望了过来，玲娘也不扭捏，直直走了过来，朝李二使了个眼色。
　　李二心领神会，伸手拍了拍李伞的肩膀：“那我先去帮忙，你们聊。”
　　玲娘是后厨负责糕点制作的厨娘，李二许久前就知道她对李伞颇有好感。
　　其实也不独是玲娘。李伞本身生了副姑娘们忍不住多看几眼的好相貌，眉眼弯弯自带笑意，却并不女气。
　　再加上一颗七窍玲珑心，一张能言善道嘴，三言两语就让人花枝乱颤喜笑颜开。
　　茶楼里姑娘并不多。李伞从不厚此薄彼，每逢佳节都会带些糖人之类的分给姑娘们。
　　因此提到李伞，几个姑娘就没有不双颊绯红面色含羞的。
　　其中玲娘最为明显直接。
　　上元节的茶楼还算热闹，人们或是聚集闲谈，或是当作夜里灯会的过度。在茶楼喝了茶出了门，沿着挂满红灯笼的街道走，两边会支起各色各样的小摊子，无论是掏些小钱买上一两样寻乐，又或者只是图个热闹都很好。
　　离茶楼不远处聚着许多人猜灯谜，小娃娃坐在阿爹肩上挥着鸟雀形状的糖画，奶声奶气地念着灯上的谜面。娃娃们倒也不拘于猜不猜得出来，便是偶尔念错了几个字也能逗得周围大人开怀大笑。
　　再往前就是平春江。平春江贯穿都城，连通着皇城内的天水湖。
　　传闻当年祖皇帝平乱定都，站在江边正值一片盎然春意，从而有了这个名字。江边有卖花灯的小贩，附了纸笔可自己写下所思所愿，若不识字的也可请人代笔。完成后放在水上，顺着江水留向远方，祈求新年心愿顺遂。
　　“所以，有空吗？”场面只余下两人，玲娘扭捏着衣摆低声道，“我想约你看灯。”
　　平日里玲娘性子爽利，偶然露出小女儿的姿态反倒叫李伞不大适应。
　　他稳了稳心神，恢复了一贯的笑脸：“姐姐约我，我总是有空的。”
　　“那就说好了！”玲娘眼前一亮，声音可闻得雀跃了起来，“天黑以后，后门见。”
　　暮色很快降临，玲娘加紧忙完后厨的活计安排好了余下的任务，便回了屋子。
　　铜镜中现出一副姣好面容，虽不施粉黛但胜在五官端正。散了裹发的长布，从抽屉里拿出木盒，里头安安静静躺着几根钗子。
　　这些年省吃俭用多少有点积蓄，也买了几件像样的衣裙发钗。装扮一番后，原本就清秀的女子显出俏丽的一面。
　　捧着满心欢喜，玲娘并不让李伞久等，梳妆完毕便出门。
　　她刚出来，远远就瞧见侧颜映着月色靠在门前树下的少年，若单论气质品貌，叫玲娘来评也完全不输京城那些公子哥。
　　李伞是早早候在茶楼后门的。
　　他对待女孩子总是宽容且耐心。此时换了常服，又有夜景作衬，显得整个人慵懒放松不少。
　　玲娘刻意放轻了脚步，李伞却仍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笑意攀上嘴角，站直身子迎着她走去：“玲娘如此盛装相待，倒让李某自惭形愧了。”
　　她笑说他油嘴滑舌，心里却美如蜜饯。
　　上元节的气氛在此时迎来了高/潮。
　　原本还算宽敞的街道拥挤着行人，李伞只能将玲娘护在身前方才免得佳人受人推搡。
　　玲娘没读过什么书，对灯谜的兴趣自然不大。李伞秉着绝不让姑娘败兴而归的想法，也是一路顺她意地到处瞎逛，偶尔也提些建议供她作选择。
　　等走到平春江边，满江花灯的盛景已经让人赞不绝口。江边两岸站满了人，售卖花灯的铺子个个门庭若市。
　　行至此处，玲娘就有些挪不动道了。
　　她今日本就是奔着花灯而来，又出于女儿家的羞涩生怕心上人觉得她幼稚，故而虽已挪到此处，却又不开口。
　　李伞顺着玲娘目光，扫过几个花灯铺子，心下还有什么不懂：“想放灯吗？”
　　“嗯？也、也没有很想”。玲娘说罢偷瞄一眼李伞，却发觉他也正看着她，只觉得双颊一下子烫了起来，“就只是一点点想。”
　　李伞顺着玲娘的话说：“一点点也可以去放，我陪你一起？”
　　“但是一会儿江边人更多，是不是就没地方放了？”玲娘这回接得倒快。她不通文墨，想许的愿望又是儿女情爱天长地久，既然势必要托人行墨，愿望的当事人自然不便在旁边。
　　李伞也听懂她话外之意，很给面子：“那我先去桥边候着给你占位，你慢慢来。”
　　目送玲娘挤向摊位，李伞才迈开步子走向盼归桥边。此时拥挤来往着许多人，李伞便靠在桥栏上发呆。
　　他是一百个好脾气。倚着桥扶手上俯首低看，桥下千盏花灯闪烁着烛光点亮了江面，顺着江水缓流奔向肉眼的尽头随后消失不见。百无聊赖之际，眼前又出现了一盏花灯。
　　只见纤纤素手托着花灯底座放入江流，目光顺着纤细手腕向上，是一名穿着浅色长裙的少女。
　　那人披了件藏青的斗篷，倒是很不引人注意。
　　但她身侧站的人却令人很难挪开目光。
　　武安侯府的小侯爷，江修。
　　只需稍打量一眼就能得出少女出身不凡的结论。
　　她和其他深藏于闺阁之中的女子一样，因为不曾受过日晒雨淋，肤若凝脂。从李伞的角度方能看见，她一双杏眸流转，颊上腮红是对面胭脂店新研制的得意之作，提气色却不浮夸，广受适龄少女青睐。
　　少女堪堪到江修肩膀，因此每每二人要说话时，江修都会微垂下头附耳听着。
　　稍注意点就能发现，这位小侯爷的嘴角明明已经抑制不住要上扬，却还努力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而她则会踮起脚，凑得离他更近一些。那双漂亮的眼睛盯着江修侧颜，似乎在很认真交代什么，彼此亲近得有些暧昧。
　　此时周遭也有人认出了江修，压低了声音讨论起来。
　　“那个是江小将军吧？他旁边的是哪家闺秀，倒是没什么印象。”
　　大胤是纷乱战火建立的国家，太/祖皇帝与圣武皇后伉俪情深，极重教育，立下男女都可入学堂读书的规矩。
　　久而久之，年轻男女孩子间的关系放松不少，有所来往也很正常，把握分寸即可。
　　平头百姓尚有几个关系好的异性，何况是家族关系错综复杂的世家。所以江修身边出现个女子大家也只是好奇对方身份的多，并不觉得破了什么男女大防。
　　许是听到议论，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不等更多人注意到这儿，少女便朝着江修行了礼，携着侍女离开。
　　不久，姗姗来迟的魏公子也架着江修的肩膀消失在人群当中，仿佛这二人从未来过此地一般。此事并未闹开，目击者也不多，有同行看到的议论几句也就罢了。并没有引起多大骚动。
　　“伞哥儿！”
　　正当李伞望着两人背影消失于人潮，玲娘的声音让他回了心神，刻意将方才所见抛之脑后。
　　“伞哥儿！”玲娘护着花灯挤过人群，朝着他举了举，“好看吗。”
　　“好看。”想了想，李伞又补了句，“很适合你。”
　　玲娘手里的莲花灯上已写好了字，花心燃着烛光，照得玲娘眸中好像也生出别样的明辉。
　　两人寻了处少人的地方。李伞陪着玲娘一同蹲下身，探手触碰江面，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递过来，没了半只手进去，江面被荡出层层波纹。
　　他识得字，却没有去看玲娘花灯的内容。
　　玲娘蹲在李伞旁边，深吸口气，将花灯托至江面，轻轻一推，花灯借了力飘走，跟上了大部队。
　　她望着花灯逐渐飘远，满脑子是适才站在花灯铺子前的局促。
　　那铺子老板是个顶和善的老人家，提笔问她：“姑娘所求是荣华富贵，还是愿得一人心？”
　　被戳中心事，玲娘说话都有些发颤：“老爷爷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个岁数的姑娘，哪个不盼有情郎。”老人家瞧着她脸红，笑道，“那就写愿得一人心么？”
　　“不！”玲娘摇了摇头，思索片刻。
　　“就写……”
　　“终不离散吧。”
　　思绪回笼，玲娘偏头看向李伞。却见李伞神情怔怔似有心事，一时嘴快道：
　　“伞哥儿没什么求得么？来既来了，也该干点什么的。”
　　此话一出口，玲娘便后悔七八分了，万一他所思所求也是心上人，只不过对象不是自己呢？
　　“我从不信这些的。”李伞默了一下，四指在水中轻荡，感受着水包裹着手指的触感。
　　“我更信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