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齐先生》温山卜鹿

1、第一吻

　　“我是齐冼。您哪位？”

　　电话那边，背景音本来有些嘈杂，应该是主人站起身，离开吵闹宴会厅，来到较为安静的露台。
　　颜宁坐在警局，暗自揣摩对方。

　　听见熟悉又略带陌生的嗓音，颜宁垂下眼睫，绞着腿上的棉布裙，几分心不在焉。

　　她思绪飘忽，想起自己上飞机前，还是夏季。
　　这才过去几个小时，已经隆冬，窗外飘雪。

　　冷。

　　这事有些复杂。
　　颜宁口中短短几小时，是齐冼的十二年。

　　电话那头，还在等待，颜宁却心虚到不敢回应。
　　警局虽然开着暖气，但颜宁身上还是夏季米白长袖裙，轻软又薄，手指尖都是冰的。

　　手机更是凉得渗人。
　　颜宁指尖瑟缩，觉得还是另一头的声音更恐怖，下意识攥紧。

　　“喂？”
　　那边真是好涵养，没有半点回应，还不挂。

　　颜宁心头烦躁，觉得见鬼。
　　齐冼什么时候，脾气修炼得这么好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隔着手机，颜宁听见他断续而压抑的呼吸声。
　　很快她就摇头。
　　肯定是听错了。

　　齐冼这人最会装，对外向来自信豁达，怎么可能因为一个电话慌张？

　　颜宁装死不回答，很是无聊，宁愿盯着自己指甲看。

　　视线中，十枚指甲，浑圆整齐，还是昨晚，齐冼亲自捧着给她修剪的。
　　此时，左手的五枚，掐进颜宁掌心。

　　“……喂？”

　　那边竟然还不死心！
　　颜宁抿直唇线，默默数着，耳边流过的空气忙音。
　　一阵死寂。

　　“喂。”
　　问到第六遍，电话那头，男人语气稍显不耐，“请问哪位，麻烦说一下话？”

　　颜宁猜，他马上就要挂电话了。
　　甚至可以想象到，此时齐冼蹙起眉宇，不高兴的画面。

　　在两位警员敏锐审视下，颜宁紧张低下头——看来装对面没人接电话的招数，是行不通了。

　　警员抱着手臂，无奈问她：“赵小姐，您不会是想，留在警局过夜吧？”

　　当然不想！
　　想到夜晚降临，会在现在警局的奇怪生物，颜宁浑身一激灵。终于犹豫开口，磕磕巴巴，差点咬到舌头，“你，你好。我是赵……赵颜宁。”

　　说完，整颗心都悬起来。

　　以为没人挂电话是一回事。
　　得知她是赵颜宁后再挂，又是另一回事。

　　颜宁巨怕在人前丢脸，赶紧捂住手机听筒部分，声音放得很低：“是这样的，我在警局，能不能麻烦你，过来接一下我？”
　　声音带着哀求。

　　要被以前老熟人听见，颜宁竟然以这副卑微语气说话，眼珠子都要吓掉。

　　她可是赵颜宁啊！脾气出了名的跋扈。
　　傲娇大小姐被鬼附身了？！

　　想当年，她假千金身份还没被揭露，鸠占鹊巢时，江城最盛行的话就是——

　　赵家大小姐，有最美丽的面庞，以及最恶毒的心肠。

　　扯远了。

　　颜宁赧然。

　　回到警局“事故”起点。
　　大概十小时之前，她终于把齐冼睡了，完成任务，顺利跑路。

　　但如果这么平静离开，她就不是赵颜宁了。
　　登机前，她作死，编辑完最后一条短信放狠话——

　　【小混蛋齐冼你好，无聊的情人游戏，本小姐玩腻了，你也是。正式通知你，你被始乱终弃了。】
　　颜宁嚼着泡泡糖，一高兴，就喜欢乱用成语。

　　眼见信息成功发送，她心满意足，取出手机卡，潇洒扔进垃圾桶。

　　那时候多潇洒，这时候就多狼狈。
　　没有手机卡，连手头这个电话，颜宁都是借警员的手机，才打出去。

　　更惨的是，在此之前，颜宁已经对照自己的通讯录，接连打出去二十几个电话。

　　这些电话，大半是提醒“你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的机械女声。

　　剩下寥寥几个，在颜宁自报家门后，“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挂掉。
　　还有极个别脾气差的，附带骂一声“晦气”。

　　颜宁沉默。
　　看起来，她的人缘，比印象中更差，差到极点。

　　走投无路，颜宁终于想起齐冼。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不知道齐冼换没换号码？
　　还有，他会不会接陌生来电？

　　谢天谢地，齐冼没换号码，还接了。

　　双喜临门，颜宁激动得想亲吻上帝。

　　要是齐冼不接，她就真的无人可求助，只能留在警局过夜。
　　普通人也还好，但颜宁怕鬼，怕得要死，睡觉都要留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想起上午刚放完狠话，晚上就打电话求助。
　　颜宁觉得，脸有点疼。

　　只希望过去十二年，齐冼早把不愉快记忆洗干净，顺便顾念旧情，来接一下她。

　　颜宁想得挺美。
　　路人甲系统提醒她：“像咱们这种正经大女主文，男配最是小心眼记仇了。”

　　意思就是，你睡完人家跑路，还不知死活，去羞辱人家。
　　自求多福叭。

　　颜宁：……
　　是的，这是一本大女主文。

　　女主程晓凡，丝毫不平凡。
　　不仅是豪门失散真千金，更是灭情绝爱，踩着一众男主男配的“尸体”，最终成为商业女强人的凤傲天。

　　齐冼只是众多男配之一。
　　而颜宁更惨，连配角都不算，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路人甲。

　　果然，在颜宁报完姓名后，手机那头陷入沉默，不再说话。

　　好的，结束了。
　　路人甲颜宁彻底死心。

　　看起来，齐冼也要当作骚扰电话，冷漠把她挂了。
　　她要在警局过夜了。
　　颜宁灰心至极。

　　结果没等来熟悉的“嘟——”

　　一声倒吸凉气声，透过漆黑手机屏幕传来，贴近她的耳膜。

　　颜宁眼睛亮了：……有戏！

　　她能理解齐冼的吃惊。
　　毕竟没人能突然接受，过去十二年，还能接到一个“死人”的亡灵电话。

　　“……哪个警局？”
　　齐冼语气涩然。
　　依颜宁对他的了解，他肯定是不大高兴的。

　　答案就在嘴边，但颜宁说不出口，甚至有种想扔手机的冲动。

　　经过系统提醒，加上那个“羞辱”短信，颜宁不敢想象。
　　齐冼究竟是好心，打算来救自己？
　　还是亲自来警局灭掉她？

　　颜宁不后悔做过的事，只觉得倒霉。
　　本以为从此以后，天高任鸟飞，拥抱新生活，才敢狠狠羞辱齐冼。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转得这么快。
　　她还没来得及潇洒，一天不到，兜兜转转，就回到江城，落到齐冼的地盘。

　　惨绝人寰。
　　一时间，颜宁分不清，是留在警局过夜更恐怖，还是回到齐冼身边更恐怖。

　　警员没空陪她拖延磨唧，兀自上前，抽走借给颜宁的手机，站到一旁，自顾报了地址：“你好，齐先生是吗？我们这里是江圣区紫金路……”

　　另一位女警员，乘隙上前，给颜宁递了杯热水。

　　颜宁道了谢，抱着热水发呆，还没从自己已经“亡故”十二年的事情中回神。

　　——在她认识的每个老熟人眼中，颜宁这个名字，已经死去十二年。

　　*
　　坐在椅子上等待时，颜宁紧张兮兮，回想这神奇一天。

　　她这一天，可太刺激了，比别人十年沉浮的波动还大。

　　早上，从别墅逃出，准时登机。

　　三十分钟后，机身刚刚平稳，突遇雷云层，剧烈颠簸后，所有氧气面罩都垂下来。

　　机舱氧气似乎突然间被抽干。
　　颜宁喘不过气，慌乱间抓住面前那个，猛吸几口。

　　不到三分钟，机上广播通知紧急迫降。

　　在机长一番极致艰难操作后，飞机平安落地，回到起飞地点。

　　颤巍巍走出飞机那一刻，众人还没来得及欢呼，就被黑白灰三色人群包围得水泄不通——

　　几乎整栋航空楼的工作人员，都站到他们面前。
　　甚至还有举着相机拍照的。

　　英雄机长胸膛高挺，就差一朵大红花别上去。

　　望着这架势，颜宁身边的黄毛痞里痞气站出来，挠挠后脑勺，偏头不确定地问：“美女，这是在欢迎我们平安落地吧？”

　　但他们表情至于这么凝重吗？
　　苦大仇深，像在看死人。

　　后来大家知道了，他们确实在看“死”人。

　　十二年前，被新闻报道消失在茫茫空域的XY8982航班，在十二年后的今天，一阵颤抖电音后，突然联系上塔台，请求降落机场。

　　消失十二年的航班，突然重新出现，任谁来看，都是极为惊悚的事。

　　航空楼那边清点完人数，一个不少。
　　XY8982航班全体乘客及机组人员，被带往临近警局，稀有物种般被询问。

　　“开什么玩笑？今年怎么可能2027年？明明是2015年！”
　　颜宁隔壁工位，是一个中年妇女，烫着波浪卷，情绪崩溃拍桌子。

　　十二年。
　　颜宁掰着指头，默默算了算。
　　她才刚过完二十岁生日，人生一下子，就被快进了十二年。

　　旁边的工作人员安抚卷发妇女：“女士，我们很能理解您的心情，请稍安勿躁。询问完毕，就能联系你们的家人，来接你们回家。”

　　听着隔壁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颜宁更加沉默。
　　她抬头，问自己面前工作人员：“我不需要人来接。可以自行离开吗？”语气中带着哀求。

　　工作人员微笑打断：“不可以。”

　　不仅如此，她还告诉颜宁更痛心疾首的事实：
　　为了保证安全，XY8982航班下来的所有人，都有一年半的观察期。
　　在此期间，不允许离境。

　　颜宁的远走高飞梦彻底破灭。
　　她撑着下巴，苦恼至极。

　　谁来接她回家？
　　在所有人眼里，她们这些乘坐上失事飞机的，已经死了十二年。

　　根本不会有人理她们的！

　　打脸的是，整个航班，算上机长乘务，大几十人，都被含泪赶来的亲人，陆陆续续接走。

　　就剩颜宁还赖在警局。
　　她试图撒娇，和警员说情：“我真的没有亲人了，你们放我走吧。”

　　赵父赵母不认她了。
　　哥哥没心没肺，肯定也早把她忘干净，不知道在哪潇洒。

　　颜宁眼圈不争气地红了。

　　“赵小姐，是这样的，根据流程，如果没人来接您，就需要您留在警局，观察三天。”
　　女警员眨巴眼睛看她，态度极好，微笑服务颜宁能打满分。

　　颜宁：……从没碰过如此软的钉子。

　　待在警局？开什么玩笑，颜宁最怕鬼。
　　如果留在齐冼所在的城市，又不在他身边，可恶的系统就要闹鬼吓她。

　　颜宁不敢想，今晚待警局发疯，第二天就得上报纸。

　　考虑完后果，颜宁暂时不想以这种方式出名，只能服气，借警员的手机，给熟人打电话。

　　*
　　不到一个小时，齐冼推掉事务，匆忙开车赶了过来。

　　外面在下雪。
　　他推开玻璃门走进来时，颜宁手中的水已经冰凉。
　　她抬起头，他黑色的衬衣落了雪花，外套随意搭在手弯间，有种风尘仆仆的意味。

　　随着他大步走近，颜宁微微蹙眉，发现记忆中的少年容颜，变得更加挺拔深邃，难以捉摸。

　　头发倒是短了很多，干净利落。

　　在警员引导下，齐冼办完所有手续，终于从小房间出来。
　　他走到颜宁面前，没有一句废话，把外套披在她肩上，将颜宁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走，回家了。”三十三岁的齐冼，声音有些疲倦。

作者有话说

　　在写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