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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嘴对嘴救过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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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村,飘起片状大雪时,已是一月中旬。
周初琢的平反材料因大雪拖延了十多天。虽提心吊胆天天等天天盼,但真看到“关于周初琢同志冤假错案的平反材料”时,并没有多少劫后重生的欣喜,反生出无限悲凉。
这么一行标题,挂在歪脖子树上的人没等到,还有多少人也没能等到。看似纠正错误,却更像是奖励勇敢者的荣耀,那些切实发生的不公,就这么被平反过去了。
第二天,周淮樾去平安县给母亲打电话,告知好消息,顺便给沈柔娇发电报,他们要回京城了。
事情处理好,他去到火车站,想问问买车票的事,周父腰不好,从平安到京城要坐三十多个小时,周淮樾想买卧铺票。
问过才发现买卧铺不是有钱就能买的。
那年代火车有卧铺的车次本就少,而卧铺车厢也少,想买卧铺,还需要开据单位介绍信、出示工作证等证明,不是件容易的事。
况且接近年关,火车票非常紧张,想买当天的票基本不可能,只能抢提前一天的票,也就意味着周淮樾要带父亲在县城里住几天。
再回到南山村时,家里坐着几个村民,里面就有村长,各种文件上需要盖章的手续,都已办妥。
“老周啊,你这一回去,咱们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你们是落难的神仙,历完劫,该回归本位了,村里没啥值钱的东西,凑了这筐鸡蛋。”他们知道周初琢是时候要离开了。
满脸皱纹的老村长,拿起地上的手编竹筐,掀开盖着的红布,四周铺垫干草,里面装满点着红点的鸡蛋。
这是当地的习俗,红点寓意祛灾辟邪。
“你们这是干啥,鸡蛋拿回去。竹筐留下,我手笨,来了这么多年,还是没跟乡亲们学会编筐子。”周初琢眼里的泪一直在转,他知道,这是乡亲们攒着,打算换钱过年的鸡蛋。
他们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这个外来人,什么都干不好,只会写字画画的先生。
那筐鸡蛋到底是没拿走。
当晚,周初琢带着儿子挨家挨户还鸡蛋,顺便把这些年写的画的作品都分了分。他是空手来这个村子的,也该空手走。
转天是孩子们最后一节写字课。
北方的冬天,冻手冻脚,来写字的孩子们手冻得握不住笔。所有孩子都来了,唯独,小道姑没来。
周淮樾在火盆里烧了柴,让大家围着烘手;又从包里掏出大白兔奶糖,分给孩子们吃。
他回城特意在汽车站买的糖果,最好的大白兔。
都知道,周家父子将离开南山村,下课后孩子们围着周初琢,说了好多好多话,重复最多的一句是:别忘记他们。
人生一程又一程,每一程都有聚散离别,绝大多数从此不复相见。周淮樾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他站在门外,望着对面山上的道观,灵溪怎么没来,口袋里还有留给她的大白兔奶糖。
“叮铃铃,叮铃铃。”听到车铃声,就知道邮递员又来送信,“周淮樾,信!”
“谢谢,请你吃糖。”他把口袋里的糖,扔给风雪无阻的绿衣服,他们靠着辆二八自行车,穿梭在各个村镇,传递或好或坏的消息。周淮樾从未这么期盼过想见一个人,邮递员绝对算一个。
“哟,大白兔啊,留着回去给闺女吃,嘿嘿。”邮递员隔着花花的糖纸,使劲地闻了闻,一股香甜的奶味,真好。
“等等,还有。”周淮樾折返进屋,又抓了几颗,扔给绿衣服。
“那不客气啦,谢谢啊。”邮政员还是没舍得拆开一颗,全部放进厚厚的棉衣口袋里,长腿蹬着自行车挥手离开。
周淮樾望着那个绿色的身影,轻声说了声“再见。”
屋内孩子们还在,他转到房头,在避风的角落,拆开沈柔娇的回信,这一次,他等了快二十天。
信里,沈柔娇说她给村里买了台15寸的黑白电视机,熊猫牌500多块。电视放在药材收购站,每天晚上七点的新闻联播后,全村围在一起看电视剧《有一个青年》;站子最近生意好,十里八乡挖药材的都过来;十八保镖押车送药材,效果很好,他们确实很能打;最后,她嘟嘟囔囔埋怨,俄语好难,期末考试怕是要退步,但是玉姐成绩提升的很快,考大学没问题......
读完,折叠好放在信封里,直接揣进棉袄。他计划着几天后,到京城再写回信。
孩子们走后,父子俩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东西,能送的都送了出去,只剩下些零零碎碎,这些年一直跟着周初琢的物件。
半夜,月亮很圆,月光洒在书桌上成白色的薄霜,像撒在玉米贴饼上的糖粉,一点点甜。
明天启程,心情激动的让人睡意全无,为着合家团圆的这一天,他们等了太久。
“咚咚咚!”急切用力的敲门声,月光晃了晃。
灵溪在门外连喘带喊:“淮樾哥!快出来。我大师父,她,她不行了,她要见你。淮樾哥!快!”
几乎没用多久,周淮樾冲出来,“快走。”
自从入冬后,大师父身体每况日下,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昨夜凌晨四五点之际,她从睡梦中惊醒,非要起卦问事,问完后就高烧不止,能试的法子都试了,温度降不下来。
晚上熬得面糊,大师父喝完开始哇哇吐,一直吐到再也吐不出东西,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她要见周淮樾。
月光下,去道观的山路静得吓人。
灵溪几乎是小跑着上山的,周淮樾攥紧手里的织锦小木盒跟在后面。
冲开道观红色的院门,灵溪高喊着:“大师父,淮樾哥来了。”
静玄从房屋内出来,一把将周淮樾拉到一边,神色从冷静变成慌张,“她不太好,只让你进去。我能试得法子都试了,如果,如果......”
静玄说不下去,虽然作为医生,她看过太多的死亡,但大师父对她,既有救命之恩,也有师徒情谊。见到这一幕,即使有心理准备,还是害怕,还是想再试试,大师父不舍得走,她的三徒弟还没来。
“我带了这个,能救命。”周淮樾展开手,从织锦木盒中,取出一颗白色塑料球,捏开球,里面白色纸包裹着金色的药丸。
他带来的是华夏第一救命药丸,安宫牛黄丸,关键时刻真得能保命。
“太好了,你快进去,让她活着。”静玄扬手擦掉眼眶里的泪,仿佛在黑暗中抓住一束光,瞬间燃起生得希望。
通炕上,大师父气息微弱,听到进来的脚步声,她疲惫地睁开眼睛,视线落在周淮樾的脸上,用近乎是有进气没出气的声音问:“你是不是救过一个人?”
!
震惊!
她怎么知道?难道靠起卦能算出来?
“先把这粒药吃了。我再告诉你。”救人要紧,大师父气息已乱。这会儿命重要。
周淮樾将金箔包裹的药丸,掰成好几个小块后,扶起大师父,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用温水帮她一点点都吞下。
吃完药,平躺了十多分钟后,大师父的脸慢慢有些气色,嘴唇颜色逐渐恢复正常,呼吸也顺畅很多。搭上脉,脉象充实,寸、关、尺三部脉象趋向平稳。
大师父又喝了些水,没再吐。
见她终于缓过劲儿来,周淮樾对门外说:“放心,人救过来了。”
门帘后,静玄与灵溪一直道谢,悬着心总算放下。
“我救人的事,又是算出来的?”周淮樾没否认,他被大师父盯得有点慌,害怕自己的小秘密全被发现。
“梦到的。”大师父回。
她梦到:一个河边,周淮樾正在捞鱼,猛然看见上游漂下来一人,没多想,他冲过去捞起那人,拖到岸边。
所救之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救过同村的。”他想起那天。
八月最热的一天,周淮樾像往常,躲去河边阴凉的地方。闲来无事,用铅笔画自然风景,饿了就下河捞鱼。
那天也是怪,他站在河里好久,没发现一条鱼,正打算放弃,往岸上走时,看到不远处漂来一个,人?!
先是一阵惊吓,等反应过来,周淮樾迅速淌过去,水不深,到大腿根儿。
真是个人!
他抱住她,往岸上拖。
是个姑娘,因溺水已丧失意识,争分夺秒必须立刻抢救,周淮樾俯下身,说了句:“对不起。”
嘴对嘴,对姑娘进行人工呼吸,然后是心肺复苏,胸外心脏按压几十次后,再进行人工呼吸,一直重复,重复到周淮樾按到快没有力气时,姑娘猛地咳出几口水,大口大口的呼吸。
在她努力睁开眼睛前,周淮樾躲起来了。躲在一堆水草里,没人能发现。
他只想救人,不想惹上麻烦。
不想一遍遍重复怎么发现的,怎么救得,再一遍遍解释他嘴对嘴如何救的人家姑娘!
那姑娘恢复意识后,一直躺在地上拍脑门。远远看上去,像是怀疑自己脑子坏掉,不然不会拍得那么用力。
拍了几下,她改坐起来拍,拍完还猛摇头,那力度大到想把脑子里的水,全甩出来的感觉。
!
摇完头,那姑娘对着天空做了个匪夷所思的动作,她先是竖起个中指,骂出一句:“靠!”
后又竖起食指,放在眉尾,抬起胳膊肘,语调轻快地欢呼,“耶!重生快乐!”
??
!!
不会救了傻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