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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复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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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炉中的香已经燃尽,空气中尽弥留着最后一分微弱的香气。
沈阴阴擦拭着姜凝曜脸上的酒渍:
“还生气吗?”
姜凝曜闭着眼睛任由她的手在脸上拂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心底最隐秘的想法展露:
“我没有生气……只是害怕连你…都是假的……”
沈阴阴的手一顿,看着他浓黑的长睫在眼下垂出一片阴翳,如一块破碎的美玉,展露着他的脆弱。
几乎是话一说出口,她便明白了他的害怕。
他心怀坦荡的活了二十年,豫王血脉的身份刻在他的骨子里,可仅仅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前二十年的一切皆为虚假。
阿父不是阿父,阿娘不是阿娘,宠爱他的伯父是仇人,敬重的阿翁是父亲,素未谋面的贵妃是生母。
这些事单拎出来一件,都让人无能接受,偏偏都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他的遍体鳞伤。
“我不敢睡,因为在梦里我时而被困在迷雾之中,时而卷入无际河流,分不清真假,看清来路,更不知去往何处。”
所以他不敢回王府,二十年来视为的‘家’。但又无处可去,只能躲在望春阁里,一日日的内耗折磨自己。
他半阖着眼,语气平静的说出这些话,眼角眉梢间却透露出绝望的晕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成尘。
沈阴阴伸手想要触碰,却又收回了手,面对这样的姜凝曜,她胸口肿胀的厉害。
同时也不合时宜的想,他的样貌应当是随了那位倾国倾城的珍贵妃,只是稍稍展露脆弱,便让人心甘情愿的为他掏心掏肺。
沈阴阴的语气很轻,却郑重:
“不管过往如何,将来与否,你要记住,你是真的。你是姜凝曜,一个活生生,有主见,有血肉的人,你就是你,无谓身份来历。”
姜凝曜垂下的睫毛颤了颤,而后缓缓睁开眼睛,眸中清光映衬,却又一闪而过,他故作轻松的拍了拍沈阴阴的肩膀:
“还以为你会安慰我说:就算一切都是假的,只有你是真的,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沈阴阴却摇摇头:
“我当然可以那样说,在你最脆弱的时候安慰你,陪伴你,用那些漂亮话来救赎你。这样,你就会依赖我,离不开我,把我当作黑暗中前行的光。”
“但,我不想说,因为我知道别人的依靠和救赎,永远不会让你药到病除。唯一能救你自己的,也只有你自己!”
姜凝曜听她说完,静静的看着她,美丽精致的面庞总笼罩着一股清冷,令人不敢接近,但内里却犹如一簇明媚炙热的火苗。
每一次,沈阴阴敏锐细腻,总能抓住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狠狠的掐上一把,让他沦陷。
眼底似乎有一股热流涌上来,酸胀的难受,他紧紧将人抱在怀里,不愿让她看见他的脸。
沈阴阴闭上眼睛任由他抱着,感受着两颗心的贴近,过了好一会儿,指尖挠了挠他的后背,轻声道:
“我们去看星星吧!”
……
天高通透,星星不如夏日那般璀璨,却更清晰,风中带着秋意的凉。
石山守着梯子正打着瞌睡,房顶上,两个人并排而卧,眼神直直的看向高远的夜空。
沈阴阴指尖轻挠着姜凝曜的掌心,有些暖意。
这些日子姜凝曜不曾回王府,没了‘其密’石所致的香料干扰,身体渐渐恢复起来。
“柳老夫人死了。”沈阴阴淡淡的开口。
“我知道。”姜凝曜:“纵火之人一定很恨她,才会让她尸骨无存。”
沈阴阴诧异的瞧了他一眼:
“你…”
“是你师傅,对不对?”
沈阴阴苦笑一声:
“是,先前我便发现柳府内外的符箓似乎没有效力,而写符的妙云真人并不是弄虚作假之辈。当日范雨离开时曾对我说过,他最初跟在柳风从身边,并不能对他如何,就是因为府中有符箓的威慑,但过了没多久,那些符箓便失了效力。”
姜凝曜:
“为何?”
沈阴阴继续道:
“当初去见柳老夫人,我便发现她所在的树德苑符箓最多,却没有在意。等大火之后,我再去柳府,园子里的走廊树木皆被烧毁,府中布局一目了然,我才发现了端倪。”
柳风从住在府中东北方,东北方属艮卦,五行属土,主年少的男子,学业,康健。
他是柳府的嫡长子,住在这个位置是最合适不过。
柳老夫人所住的树德苑,则在西南方,西南属坤卦,天为乾,地为坤,天地阴阳,男乾女坤,大地孕育万物,繁衍不息,正适合上了年岁的柳老夫人。
“柳府的风水很不错,但偏偏东北方正对西南方,而柳风从又被邪祟压身,那些符箓并非全无用处,而是将东北方的阴煞之气全都引入西南方。”
尤其是树德苑外还有一片竹林,竹吸财运,招阴气,如此一来,阴煞过重,久而久之,人自然就病了。
沈阴阴还记得烧尾宴进宫当夜,在芙蓉园中,尤氏曾经说过,家里死了小厮,让柳老夫人受了惊吓,病倒在床,却迟迟不见好。
受惊而病是一方面,而久不见好,便是来源于风水的阴煞之气。
“范雨之死,柳老夫人病倒的时间段,都是在我师傅离开南禅寺之后。”
说到这里,沈阴阴顿了一顿,又说起了马大燕私藏点翠鸾鸟凤尾头面的事情。
“当初师姐说她差点被柳老夫人掐死,后来她隐约感觉有人救了她,我却并未在意,直到那套头面的丢失,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师傅她一直潜藏在柳府。”
没有所谓的仇家,也没有所谓的被掳走,沈阴阴终于明白,浮屠师太是自愿下山。
作为曾经的清莲,珍贵妃的心腹宫女,她要为主子报仇,第一个杀的就是柳老夫人。
姜凝曜低垂着头,掩盖住神色:
“在珍贵妃……那套点翠鸾鸟头面上涂抹伤身药粉的罪魁祸首,虽然不是柳老夫人,但她也是帮凶,浮屠师太自然不会放过她。”
再次提及珍贵妃,他实在不知该怎能称呼,话说出来拗口的很。
沈阴阴插进他的掌心,与之十指紧扣:
“曾经的清莲,如今的浮屠师太,我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她,但无论如何她都是师傅,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不过,好在我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怕她是被仇家强掳而走的了。”
“你知道柳府里哪个是她?”
“知道,还记得柳府园子里洒扫的婆子吗?”
姜凝曜眯着眼想了想,顿开茅塞。
当日马大燕潜入前院去柳桥州的书房,曾遇见过一个洒扫婆子,而他们一行人第一回去树德苑见柳老夫人的路上,也曾半路瞧见过一个婆子扫落叶。
府邸园子里有洒扫的下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故而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在意。
那次去见柳老夫人是由南嬷嬷领路,连她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儿。
可若把真相带入往前去推,便可发现端倪,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不按套路出牌的马大燕。
若不是她心生贪念,在那个雨夜悄悄把那套点翠鸾鸟的头面藏起来,就不会得知当夜除了他们几人,还有人在暗中窥探。
当时的南嬷嬷被打晕了过去,柳老夫人发狂,姜凝曜和沈阴阴追了出去,只剩下马大燕一人。
而他们去树德苑的这一路上,只遇见过那个洒扫的婆子。
沈阴阴不由得失笑:
“只有她是那个洒扫婆子,才能及时救下马大燕,才会知道被藏起来的头面在哪里,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对柳府所有符箓动手脚。”
珍贵妃身边的心腹宫女,果然厉害,就算沈阴阴如今已经知道真相,但柳府的那个‘洒扫婆子’也早就随着柳老夫人‘葬身火海’了。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过去了二十年,才下山报仇?”姜凝曜不明白。
这个问题,沈阴阴也同样不明白,也许在浮屠师太下山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她所不知晓的。
但无论如何,知道浮屠师太平安,沈阴阴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松了口气。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侧过身子看向姜凝曜,面容严肃:
“你老实告诉我,柳家老夫人葬身火海那日,你去了哪儿?”
那双点漆如墨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姜凝曜指尖痒痒的,伸手盖住她的大半张脸,只余下一张饱满圆润的红唇。
沈阴阴眼前一片黑,眨了眨眼睛。
纤长的睫毛扫过掌心,姜凝曜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扬起:“别闹。”
“那你告诉我,那日一夜未归,你到底去了哪儿?”
听这语气似乎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姜凝曜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松开手,重新躺平望向头顶星空。
“得知真相后,我纵然一时无法接受,脑子却没坏掉。其实你早就怀疑我的身份了,对吗?”
沈阴阴沉默,她当然怀疑,从玉葫芦到柳老夫人把姜凝曜认错成珍贵妃,她的怀疑就不断加深,只不过不曾说出口罢了。
头顶夜空中星光零零散散,仿佛距离他们很远。
姜凝曜的声音随着风传入耳朵。
“你有无数种法子可以告诉我真相,但偏偏急不可耐的选在那一日,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所以不得不说!
而在此之前,你去宣义坊的宅子见了江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