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星消失之前》文磕生

28、群星

　　时间对于赛博格是最廉价的东西，如果没有外力干预，他们的生命漫长到，可以称为“永生”。

　　所以短短十年，改变不了太多事。

　　再过五个小时，毁灭就会降临，循环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兰斯特用生命换来的，只是它的如期而至。

　　这段时间乔茜总是动不动就跑来找艾斯特尔，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说出口又让她很尴尬。

　　于是她就梗着脖子，双目瞪得很圆，就这么看着艾斯特尔。

　　“说吧，到底什么事？”过去的几周，艾斯特尔都强行让自己忽视这种可怕的目光，但都到最后了，不问清楚，她心里会别扭。

　　“我就是想问，萧柏星说的那些，真能实现吗？她真的能让我们所有人从毁灭中活下来？”

　　她的声音虽然和平时没什么差别，但心里的怀疑全涌了上来。

　　这就是她不想问出口的原因，显得她太怕死了。

　　“不是活下来，而是诞生在崭新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未来。”艾斯特尔说，“可能有些人会觉得，新世界里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自己，可我们本来，就很擅长把机会留给下一次。”

　　失败了，会期待下一次的成功；迷茫的时候，会把希望都压给下一次；死亡前，会把理想托付给新生。

　　所以才总是有人一往无前。

　　“都这个时候了，我也没得挑，是不是？”乔茜一屁股坐下，高举双手伸了个懒腰，“这下，真的是最后了。”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觉得毁灭是个事儿，但到了现在，我挺害怕的。”乔茜托着下巴，“我还有好多东西没做出来，一辈子就在这个地洞里，像个老鼠一样。”

　　“诶，也不对，之前我去了萧柏星的时空，那儿可真美。”

　　艾斯特尔说：“会见到的。”

　　艾斯特尔用那双蓝色的眼眸，再次仰望天空：“我想，如果萧柏星在这里，她也一定会和你说一声谢谢。”

　　这一次她看到的不是漆黑的“母茧”，而是透过那层钢铁巨壳，看到短暂驰骋在宇宙中，向她们传递了希望的兰斯特·莱德。

　　她的姐姐，一如既往的勇敢。

　　看到像姐姐一样关照她的常卿，她是个挺乐观的人，那双眼睛能发现与众不同的美好，她的乐观向四面八方延伸，影响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很多人。

　　看到言尽欢教授。
　　言之不尽，尽而欢言。

　　她是一位很合格的老师，艾斯特尔从她身上学到最宝贵的东西，就是表达。欢喜悲伤像是人类的存在本身一样，都有被保留的价值。

　　最后，还有那颗为了她们努力发光的星星。

　　“你可别代表博士了，她那些疯狂的想法，折腾得我们还不够惨啊？”

　　乔茜是害怕，但这不影响她想到什么说什么，不如说现在的她回归了最质朴的状态，总觉得不说就来不及了。

　　她能留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东西就是自己叽里呱啦的声波，所以嘴比脑子不知道快多少倍。

　　“折腾倒是折腾了点，但我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艾斯特尔反问。

　　“好吧，也是。”乔茜闭上嘴，不再出声。

　　时间还剩最后几分钟的时候，乔茜才又开口：“你还记不记得，萧柏星说，她没有未来了？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的未来，做到这份上？”

　　起码她不会，不拉着所有人去死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了。

　　“她对未来本身，没太大期待，只是觉得，当下遇到一群很好的人，想要保护她们，给她们所有人一个好的结局。”

　　“就这么简单？这个理由也太普通了吧。”乔茜还以为她会对萧柏星发表一段极高的赞赏。

　　“对，就这么简单……”

　　艾斯特尔的最后一句话，被真空吞没，变得模糊，最后消失不见。

　　宇宙，一片寂静。

　　==

　　第零号观星台的休息室里，萧柏星坐在椅子上，手边放着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她拿起任务报告，用笔在上面一一打勾。

　　设备检查，完成。
　　引擎功率测试，完成。
　　虫洞堆叠测试，完成

　　她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这么多完美的结果，但这样很好。

　　她不再害怕这样的成功是命运的赏赐，然后在她松懈的时候给她沉痛一击。

　　因为她已经拥有了足以跟命运讨价还价的筹码，而且，是必赢的局面。

　　就好像她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沙漠，终于见到了远处一抹淡淡的绿色，至于前方是真正的绿洲，还是幻觉，都不重要了。

　　如果是绿洲，她会安心地停留，如果是幻觉，她就会把它变成现实。

　　旁边传来轻微的响动，萧柏星侧目看过去，发现兰斯特正踮着脚，努力伸手够那个马克杯。

　　“做什么？”萧柏星轻声问。

　　“博士，你在喝什么啊？我也想尝尝。”兰斯特的小黄毛因为睡觉变得乱糟糟的。

　　萧柏星抬手替她理头发：“咖啡，很苦的，你肯定不喜欢。”

　　即便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味觉”这个东西，但属于苦味的记忆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就像过去发生的一切，她不曾忘记。

　　她说过，她会时不时往脚下、往过去看。

　　“我要喝！”兰斯特挣开她的手，跳起来把杯子抓在手里，但是手一滑，杯子掉在地上，直接碎了，里面装着的咖啡流了一地。

　　兰斯特扁着嘴，有些不知所措地站着，生怕博士骂她，手指纠结地搅在一起。

　　但萧柏星没有生气，只是笑了下，把她拉开一点：“我来收拾吧。”
　　“艾斯特尔呢？”

　　“那个懒鬼睡着了。”

　　“那我们小点声，不要吵到她。”萧柏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把报告放在一边，蹲下去收拾碎片。

　　兰斯特想上来搭把手，结果被锋利的陶瓷片划伤了手指，血流出来，她鼻子抽了抽疼得想哭。

　　萧柏星无奈地叹口气，拿了小药箱给她包扎，温柔地叮嘱她以后不要碰这么危险的东西。

　　但她又清楚，这个咋咋呼呼的家伙一向冲在危险的最前线。

　　当然，那是以前的事，未来她不会再经历那些。

　　“博士。”兰斯特小心翼翼地叫她。

　　“嗯？”

　　“没收的拼图，可以还给我吗？”

　　“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以后不会再因为这个跟艾斯特尔打架了。”萧柏星看她乖乖点头，才回了房间，从枕头下把拼图取出来拿给她。

　　递给她的时候，萧柏星忽然想起什么，问：“要比赛吗？”

　　“好呀！”兰斯特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很激动地答应了这场对她来说并不公平的比赛。

　　结果显而易见，她输得很惨，然后一如既往地开始闹脾气：“你作弊！”

　　“没有。”

　　“你有！我看到你偷笑了，你是赛博格，肯定用了系统演算！”

　　“拼拼图还不至于用那个。”萧柏星把拼图重新打乱，装回盒子里，“愿赌服输，你该去睡觉了。”

　　“我不睡！”兰斯特气呼呼地高举双手，大声抗议，“我们再来一次！”

　　“听话点，不然明天不带你出去玩了。”

　　“明天我们要出门？”

　　萧柏星怀疑地问：“我没说？”

　　“你肯定只跟艾斯特尔说了，坏蛋博士！”兰斯特彻底不想跟她交流了，这个偏心鬼，每次都这样。

　　她一个人快速跑回房间，关上门，发誓除非博士跟她道歉，不然她这辈子都不出来。

　　萧柏星看着紧闭的房门，无奈地挠了挠脸。

　　带孩子对她来说真是个巨大的挑战，要是常学姐和教授在就好了，她们很擅长照顾小孩。

　　萧柏星重新坐回去。

　　关于明天要出门的事，她确实没告诉过任何人。

　　因为她们要进行的是一场尤为漫长的旅行。
　　在旅途中，她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四处走走，偶尔晒晒太阳，在夜晚仰望星空，带着对明天的憧憬安然入眠，然后睁眼，又是美好的一天。

　　就像数百年前，她作为普通人度过的每一天。

　　哦，对了，还有海边的约定。
　　她不在的时候，希望她们还能享受美好的海边假期。

　　“呵。”通讯器里发出一声带着嘲讽的笑声，刚才那出闹剧，米娅从头听到尾，“坏蛋博士，这个称呼可真适合你。”

　　萧柏星没搭理她的冷嘲热讽，问：“机器状态还稳定吗？晶体嵌入的时候有没有数据异常？”

　　“没有，好着呢。倒是你，快点把报告传过来，别跟你家那俩小疯子玩过家家了。”

　　“再给我十分钟。”

　　米娅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活动身子：“我还以为到了这个关头，你肯定急得要死，结果这么不紧不慢的。怎么，你也怀疑自己的方法行不通？”

　　“有点，但不试一试的话，永远也不知道结果。”

　　看不到未来，至少可以改变现在。这是过去的那个她经历过无数次失败后，唯一相信的事。

　　“你确定吗？”米娅问，“我们模拟了一万多次，的确，可以让整颗星球以超光速飞行，虫洞堆叠的测试也很成功，但就算是一个基本粒子出现偏移，我们都会完蛋。”

　　她们所在的时空和无数次循环会被撕裂成一个个粒子，然后像糖在水中溶化一样，变成能量流向宇宙。

　　当人类彻底消失，被他们所定义的时间也失去了意义，宇宙就是永恒的孤独本身。

　　“不会的，我保证。”

　　米娅重重叹了口气：“你真是个疯子，又想拉着我们陪葬。”

　　“想开点，在新的循环里，没准你就能开一家自己的花店了。”

　　新的时空中，的确出现了许多改变，比如很晚才和她相遇的兰斯特和艾斯特尔。

　　但米娅还是一如既往地表示，自己希望开一家花店。说辞还是那一套，多半都在嫌弃研究所的老古板们，变了几个词而已。

　　“求求你别画饼了，我要撑死了。”米娅眯着眼睛把最后一块晶体嵌入仪器内部，拍拍手，“我倒了八辈子霉跟你做同事。”

　　“之前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好吧，那就是我对你的爱比恨更浓烈，你对这个回答满意吗？坏蛋博士。”米娅给仪器做着最后的调试，研究所的所有人都在外面待命。

　　米娅忙完手头的事，开始催促萧柏星：“任务报告你看完没有啊？赶紧签好字给我传过来，我等着校对信息。”

　　“没什么大问题，都很好。”

　　“好不好的你说了不算，你已经疯了，谁信你。赶紧的，别让我等，我讨厌等人。”米娅轻嗤一声，切断了通讯。

　　萧柏星认命地拿起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很快，报告翻到最后一页，萧柏星签下自己的名字，看了看尾页的编号，用笔把那个扎眼的“103”划掉，写上了一个工工整整的“0”。

　　当新的宇宙开启，人类会翻开一本崭新的书，里面的空白，会由人类自己补上。

　　而属于她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

　　人类重新启用时钟，也就是三十年前的事。

　　他们还是念旧。

　　萧柏星赶在零点前到达了研究所，经过那些人的时候，感受到的奇怪目光，比之前更多。

　　米娅说她疯，只是调侃，这些人恐怕真的觉得她疯了。

　　萧柏星和他们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进入了实验区域。

　　米娅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见她来，直接从她手里抽走任务报告，翻到最后，签了个名，就算完事了。

　　“不再检查下？”萧柏星问。

　　“有什么好检查的，一闭眼的事。”米娅把任务报告甩在桌子上，把萧柏星带到操作器前，指了指那个按钮，“这活留给你，我不干这事。”

　　谁知道地球掉进那么多堆叠的虫洞里会不会瞬间崩解，毁灭世界这活，她早说了，不会干的。

　　萧柏星点了下头：“研究所的广播还能用吗？”

　　“干嘛？”

　　“想给公民们提个醒，也算负点责任吧。”

　　米娅：“真吓人，你还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不过你非得用广播吗？跟个老古板似的。”米娅毫不留情地吐槽，但还是侧了侧身，把座位让给她。挑了挑下巴，“这玩意儿好久没用了，我也不确定能成。”

　　老古板？这个称呼还真是罕见。
　　萧柏星也是突然意识到，她是个大号僵尸，已经在地球上生活了四百多年了。

　　她开口道：“我就说两句话。”

　　“行啊，我给你记着数。”米娅竖起两根手指，“说吧。”

　　萧柏星清了清嗓子：“你们好，我叫萧柏星。”

　　米娅在旁边听得笑出声：“不是吧你，这么大的架子？巴不得全世界人都认识你啊？”

　　萧柏星平和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目光向下移，落到了手边的启动按钮上。

　　“啪！”

　　她突然拍下按钮，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一个个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一个比一个大。

　　米娅惊叫：“你干什么？我们还没准备……”

　　“准备好了。”萧柏星说得很笃定。

　　二十亿八千次，每一次她都做足了准备，也可以说，她的每一次尝试，都是为了现在做准备。

　　她不需要额外的信任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此刻，她是凌驾于循环之上，全知全能的存在。

　　她就是要让循环知道，这就是戏弄她们的下场。

　　可笑的东西……

　　萧柏星舒了口气，发自内心地笑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对着麦克风说了最后一句话：

　　“欢迎来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