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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追击队】走过路过别错过,跳楼价大甩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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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兄长……前橡木家系家主,在翡翠女士的允许下重获自由。”
知更鸟将手放在胸前,朝狭路相逢的砂金点头示意。
“如此,感谢诸位的慷慨。”
……嗯?金发的公司高管眯起过分瑰丽的眼,驾轻就熟的露出一个营业的微笑,标准到挑不出一丝错漏。那十七个系统时的狼狈仿佛从未存在,因为【砂金】不可以脆弱,宛如基石般坚不可摧。
实际上,如果要星来说的话:砂金其实是个很擅长真心待人,但却不擅长交际的人。这话让任何被他讨过债的星球听了都得大跌眼镜,忧心人小姑娘怎么才一岁就病入膏肓,丰饶命途行者在哪呢,救一下啊!但开拓者不吝啬承认自己稍显贫瘠的知识储备——也或许是我们的拉帝奥教授太过于博学,她后来搜索了一下哲学僵尸的含义,觉得这种担忧的确十分贴切,而又是一针见血的。
假设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人,外观与物理组成都与一般人类无异,但是他没有意识经验、感质或感情。他知道被针戳了会觉得痛,于是说自己感受到了痛觉,知道人需要进食维持体征,所以会表示自己感到饥饿。可除此之外,他无知无觉。
砂金当然不是这样的人——他拥有与轻佻危险外表所不符的丰沛情感,也极为珍视亲人与朋友。但教授的担忧不无道理。他欲盖弥彰的掩饰流露出一颗真心,却不知该如何使用它,当我们亲爱的总监真的骗过了自己的感官,也许就是步入末路的那一日。可似乎在冥冥之中,上天总留一线。
就像所有埃维金人死在卡提卡人的屠刀下,只有他活了下来。就像每一场赌局,他都在绝境中才能翻盘。就像地母神没有好运的权柄,可时至今日,这份祝福也的确在庇佑着他。望着寰宇声名远扬的大明星那双湖绿的眼,茨冈尼亚的大雨仿佛穿越时空,将他浑身都浇了个透,湿漉漉的。
于是砂金难得很宽容的对自己——他总不至于太严苛的要求别人,尽管平日里很难看出来。他如同也在告知本身那样:每人都有想实现的……包括我也不例外,知更鸟小姐。只是我所践行的恰好与他冲突,但本质上,也许他并不想伤害任何人。
翡翠未必是这样想的。但砂金不愿将人往最刻薄之处揣测,有关这点,无论对谁都一样。话题本该就此打住,可知更鸟的声音轻轻落在耳边,听来有点难过:你我都了解生死的意义,至少在目前的阶段,是很明确的。可……整整十万七千三百三十六人。橡木家系中的普通人,他们不清楚生存有何意义,也不知该怎样面对死带来的离去。
她说:他毫无疑义的伤害了——抱歉,是我失言。
不……没关系。砂金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被同谐洗礼了一遍,秩序的力量也拦不住。他说:我记得这里有调饮的吧台,走吧,能否赏脸去喝一杯?
实话实说,能享受到星际和平公司高管调酒技术的人虽然少,但也并不是没有。知更鸟看到他腕上的蓝宝石莹莹发亮,比杯中冰块还要更剔透几分。她有点后悔答应砂金的邀约了。作为星期日的妹妹——注定要给前橡木家系家主收拾烂摊子的人,如今和战略投资部总监坐在一起,其实是一幅颇有些黑色幽默的场面。但是,但是。她应邀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眼前这人……也许会难过。
很难过。同谐的力量让知更鸟拥有无与伦比的敏锐直觉,如果托帕或教授在这里,甚至是开拓者莅临现场,都会告诉她:这不是错觉。砂金是不愿乃至恐惧建立一段亲密的人际关系的,他的主动不代表他乐于这样去做,在反思中,他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往往落不得好下场,从而开始思考是否要继续这段交往。如果她表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情愿,这人都有更完美的手段和方式应对。
砂金将调好的酒递到她面前,眼睛的色泽比那杯饮品还五彩缤纷,是这片宇宙某颗星球存在过的最后的孑遗。他说我被黄泉小姐那一刀险些真的送往「虚无」的彼岸,你能给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吗?于是知更鸟瞧着他,提出了自己的条件:那我想要知道——兄长都同你聊了些什么。
不包括你的隐私。她补充道。星期日……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而我竟对他的信仰一无所知。哦?砂金笑了。我以为你向往同谐的心坚定不移。知更鸟咬住下唇,眼中的湖水被冻成坚冰,又在喀嚓声中碎成齑粉。我。她吐字短促又慌乱。可人在选择他们的信仰之前……得先是人。
嗯,那确实。砂金愉快地眯起眼睛。毕竟出身茨冈尼亚的奴隶可不配将一切献给琥珀王。啊,这不是说他如今的信仰不够虔诚,只是在陈述某种扭曲又司空见惯的事实。P40级往上的公司成员有权购买信仰债券,而无数人前仆后继的掏钱。
维里塔斯抨击这种制度,问旁边打游戏的两位高管,这就是公司的「存护」之道?砂金手一抖被托帕砍到血量见底,好运让他保住了一层血皮开大保命,抬起头笑眯眯道:当整片寰宇都在公司的秩序之中,万物井然有序……怎么不算存护呢?
诡辩。学者轻呵一声,实在没眼看这搬弄口舌的赌徒,他难得与他人拥有一致的思想……又在同时给予对方和砂金一样的评价。如今想来,这二位倒也确该同为秩序的余党。以及。他和翡翠称不上熟悉,也听过这位女士在谈判桌上无往不利的名声。只能说,他和托帕不愧是此人带出来的。
命途真是一种神奇的存在。他把游戏机往沙发上一扔,拿了包坚果和酸奶给托帕顺毛,声音听起来带着毛茸茸的懒意。他说:就连星神本身,也被束缚在祂们选择(或被迫选择)的路上。可人们对祂们和这条路,仍有千万种不同的解读。我们在某页写下注脚,从而决定命运最终的面相。
但在与此同时,命运也反过来逼迫你,使得你只能在这页落笔。托帕拆开那包坚果,将它嚼得嘎吱响,顺手摸走了筹码喂给账账。是谁的不用多说,砂金无可奈何地又掏出一枚接着玩。金属的反光倒映在他眼中,就像那无可避免的洪流,只要灯还开着,它就总是出现。所以他永远被困于茨冈尼亚那一夜的雨里,从此故乡再不复存在。
对于知更鸟来说,与她信仰一致的【家族】还算是家吗?砂金不知道,也没有问出口。她是同谐坚定的践行者,也有足够强大的意志力,可汹涌的悲伤与理智的思考总是不冲突。年轻的歌者声音放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她谈起橡木家系的十万余人并未死去……可那与死过一遭何异?
砂金看了她一会,给她端上杯冰水,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句:知更鸟小姐,你知道吗。星穹列车那些「开拓」命途的行者,总是有些神奇的能力。
星和他当过一段时间的共犯。相比于维里塔斯和叶琳娜看完他的过去,从而想到的更深一层的东西——开拓者只是直视着那双眼睛,嘴唇一张一合的询问他:疼吗?我觉得……那些看起来就很疼。
砂金想笑,又想流眼泪,他想说:我精神上的痛苦比那难捱千百倍。然而。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他最终将这句话咽了回去,也许是因为星核精望着他的那双眼睛。没有看过狂风骤雨的,且不懂人世爱恨复杂的,嚼火的明亮太阳。
她不会懂自己那一瞬的震惊与挣扎。远胜过曾经的痛苦千百倍。太一赐予他好运,他仗着这份强运赌自己不会死去,这是他所践行的存护。星期日却这样说了:你只是很幸运的……真的很幸运。
从未见过外界的理想者。砂金这样说着。可他却有足够的能力,将这番愿景化为现实。真正的秩序只存在于理想国,同谐也一样。他面上神情含笑,吐字却犹如冷冷刀锋,几乎否认了星期日与知更鸟追寻的意义。但我们的大明星似乎并不在意,因为她很明白,自己追寻的只是海市蜃楼。
将话题带回星穹列车。砂金说:开拓者和她的同伴们,恐怕是对匹诺康尼历史了解最多(愿意讲得最明白)的人,连你和星期日都比不上。星作为美梦往事的编剧,每一场的结局,在现实中都能找到原型。可惜那些人早就死了,他笑,就连那位流光忆庭的忆者,也无法窥探尘埃的秘密。
我当时在朝露公馆看到星期日,就知道,我们都是要死的人——是,人都会死。但亲爱的朋友,我说的是:赴死的打算和意志。我每场豪赌都是为了活下去而步入绝境,迄今为止仍未为这份好运付出代价。但在活下去之前,我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奔赴深渊。他没藏住。因为计划对象是你。
都说了,我和她算是共犯。我通过筹码上的窃听器,得知了此行最大的秘密……好吧,现在已经不算隐秘了。砂金娓娓道来。梦主。歌斐木。他曾是同谐的拥护者,可当他失去太多,便认为只有秩序能统治一切。说句大逆不道的。砂金耸了耸肩。我觉得就连存护也做不到。嘘——很惊讶吗?
我。我们。【石心十人】认可存护的理念,却并不盲信筑墙的神灵……那话怎么说的?哦!对!我们的塑料友谊真是坚不可摧!知更鸟静静望着砂金愉悦地放声大笑,给自己倒了一杯用冰水稀释的糖浆,入口却从舌根开始发苦。一群疯子殉道者,永远填不满内心的空洞,要无休止的往里面塞东西。他拿好运作抵押,于是石头暂时装满了它。可若不能实现,总有一日,他会滑入深渊。
但星际和平公司高管的事,就不是她一介小小歌者需要操心的了。知更鸟克制住将心里话说出口的欲望,用自己那双眼睛注视对方,只是望着。
她是同谐的虔信者。可人非草木,只能说:梦里什么都有。她与兄长向命运交上不同的答卷,于是得到了两种结局,如果信仰神灵……不能够让她得到幸福。知更鸟深吸一口气。那么她又该如何往前走,怎样才能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她活下去?
她与那被献身的十万七千三百三十六人,又有什么不同,区别在于哪处?只因为她是知更鸟。恰恰因为她是知更鸟。信仰可以发卖,理想几块一斤?砂金押上*地母神的好运赐福*,换来一个填补空洞的机会,而她仍走在同谐的道路上,不必试图实现一个少时遥不可及的梦。却感同身受。
是的。正因如此……。总有些事情,高于其他。知更鸟听到砂金念出一句熟悉的话,全宇宙最后一位埃维金人绚丽的眸子盯着她看,几乎让她生出眩晕的呕吐感。光鲜亮丽的女明星想要竭斯底里的尖叫,却像被掐住喉咙的鸟雀般发不出声音。
地母神……有血无泪的地母神。被「秩序」的太一所厌弃之地。从茨冈尼亚的黄沙中爬出的人,迄今为止,还在被那赐福所庇佑。他是除了星期日之外,唯一一个没有堕入太一之梦的清醒者(就连黄泉也是后来惊醒的)。因为婴孩已然投入母亲的怀抱,他不必再度入睡,无异于二次谋杀。
于是他听见星期日立下誓言,试图建立虚空蜃楼的人拥护理想国,直至坠落带来他的死亡。砂金听见他说:总有些事情,高于其他。可……又是什么,才对你来说最重要?托帕无意识咬吸管,带着两分赌气问砂金,他们俩退房的时候拌嘴翻遍旧账,转头又坐在一起吃宵夜了。还捎带了个看起来恨不得戴上石膏头的维里塔斯,但他没有。
砂金惯会察言观色,他时机选得巧妙,告别知更鸟的时候带走了那杯冰水兑的糖浆,顺手搁在了露台的桌子上。托帕咬着吸管嘬了一口,被苦得脸都皱起来。她的同事说不应该啊,知更鸟兑的明明是糖浆吧——哦,悲郁齿轮。抱歉抱歉,我给你换一杯吧?想喝什么,这边材料还挺齐全的。
维里塔斯让他坐下。砂金‘嗨嗨’两声,还是坐了回来,准备接受三堂会审。好吧,翡翠不在。他漫不经心玩着筹码,说我也没干什么,家族的小鸟儿来找我问了些事。托帕放账账跑船尾池子里撒欢,面上神情平静如水。他好友知道这次是糊弄不过去了,这才将自己聊过的事挑拣说了出来。
好不做人一混账。这是托帕听完之后对他的第一手评价,拉帝奥终于戴上了他英俊的石膏头。砂金摊了摊手,叹气道:我知道,知更鸟的状态不正常,星期日他……未必回得来。我们亲爱的大明星估计搁心里骂我呢,也好,反正我是无所谓。
教授纠正他:那叫客观评价。但并非所有人都有跳出围栏的勇气。羊群之中唯一的黑羊。如果你不信,可以四下里转转,想必橡木家系那些人都已经醒了。砂金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从未对真理有过质疑,换来拉帝奥粉笔头暴扣。维里塔斯语调凉凉:只有愚蠢的庸人,才会一味闭眼盲从。
好吧——砂金悲愤地想,我要反抗暴政!那么。第一步,从与橡木家系的人交朋友开始。托帕发出嘲笑的声音,给跑回来蹭她的账账重新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瞧着远处,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交际能力一等一。又有谁能想到,其实这位本质上并不擅长——甚至恐惧建立一段亲密的社交关系呢?
她想起自己和维里塔斯的心酸血泪史,三人共同的星间旅行,把勺子塞砂金嘴里的实况VCR,模拟宇宙里的卡卡瓦夏。埃维金人有血无泪。而她和教授都曾见过他的泪水,干涸如同茨冈尼亚罕见的雨,令人心生畏惧……又有种很难过的震撼。
维里塔斯早料到砂金前去搭话的结果,看起来这些人比自己的冤种好友更需要混沌医师,或者来自真理(物理意义)的启示。有人咒骂歌斐木背叛了同谐,有人将梦主奉为真正的神灵,有人当场表示转信秩序……人生百态,五花八门。信仰果然是不值钱的东西。托帕想起她曾经问过一个问题:翡翠女士,虔诚的信仰能在您这抵押什么?
翡翠摸了摸她的头,温声回答:称下重量,看你觉得几块钱一斤。托帕‘啊?’了一声,又听到对方优雅华丽的声线。含着一点笑意:本质上,信仰只是凡人兀自对神灵的解读。你我追随琥珀王不假——小叶琳娜,告诉我。你有的到底是什么?
「存护」我所珍视之物的意志。托帕喃喃。她电光火石间明白了翡翠口中的道理,又顿觉大逆不道的深吸一口气。但后来发现她同事砂金——卡卡瓦夏,此人更是个癫的,也就逐渐释然了。总归神灵缄言,也许是不必说辞,他们各自解读行走其上的命途,本质是认可自我的理念。多狂妄。
可若这世上的人都能各领其位、各司其职,哪还有忧愁秩序不成、幻梦坍塌?说到底,理想国就是阿基里斯的乌龟模型,永远只差一线,于是遥隔天堑。维里塔斯终于满意表示砂金这段时间书没白读,至少真理在那不动不惊,谁都能分得一小块蛋糕。哪怕理论终被推翻,是学者的必经之路。它是最客观的命途,可也最无理且无厘头。
哪怕星核猎手行于终末,也奋力朝命运的反方向前行。开拓者曾提过的乌鸦之死,星期日又能在哪里找到答案?砂金狼狈不堪的向两位好友交出一颗真心,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看见托帕怪异的表情,和教授骤然冷厉的神情。他仔细反思了一下有哪里说错了话,就见刚摘下石膏头不久的维里塔斯,不忍直视一般缓缓闭上了眼。
:把这杯冰水兑糖浆加悲郁齿轮特调给我倒了。
:该死的赌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