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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仿佛做了一场大梦,灵魂被硬生生地从“追道”的身体里抽离出来,粗暴地塞回了它原来的地方。

      作为柳星闻的,所有愿意或不愿想起的回忆都慢慢变得清晰而鲜明起来。而其中最刻骨铭心的,自然来自此时此刻他身边这个人。

      幼年跟着父亲在摘星宫生活的时候,他生过一场大病。

      那时父亲还没有像后来那般频繁投身于大业之中,他在柳星闻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整整三个日夜,只要他微微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床边父亲关切而疲惫的脸。

      身边换了一批又一批神色凝重的医师,父亲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在一片死寂的房间中走来走去,最终斥退所有人,又将桌上的药碗端起来,亲自喂他的独生子喝药。

      纵使年幼,柳星闻也察觉出自己的病十分凶险。

      ——父亲,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他想这么问,却没有力气,甚至已经连张口喝药都困难。

      意识昏昏沉沉中,他看到刚刚离开房间的医师里有一个人又悄悄折返了回来,正借着石柱和帷幕的掩护一步步向他们靠近。

      彼时镜天阁在江湖上立足未稳,树敌颇多,摘星宫的守备也远不如现在严密,那人的腰间有什么东西正闪着寒光。

      “父亲——”柳星闻拼尽全力,却只能发出细如蚊呐的声音:“父亲……”

      那人离他们越来越近,但柳沧海仍旧只是紧皱着眉,专心致志地注视着他,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父亲……”他愈发着急:“身后——”

      可这几个简单的字已经让他的喉咙不堪重负,仿佛被无形的双手用力扼住一般,柳星闻剧烈地咳嗽起来。

      柳沧海终于如梦方醒,有了一丝反应——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医师已近在咫尺。

      眼见那闪着寒光的凶器直逼父亲,他虚弱不堪的身体里竟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他猛地扑向柳沧海,挡在他身前,医师的匕首瞬间刺入了他的身体。

      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痛,他已然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在黯淡的天穹之下,睁开眼,便能看见几颗稀疏的星星像细碎的银沙挂在暗灰色的天幕中,空气中有细微的冷意,但抱着他的那双手臂却是温暖的。

      父亲完好无损,他的伤口也已经被包扎好了。

      柳星闻并不觉得如何痛,他只是望着遥不可及的星空,想起了他曾经听过的人死后会化作星星的传说:“父亲……我是不是要死了?……”

      “尽是妄言。”柳沧海道,他的声音暗沉而沙哑,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你不会死。”

      但是父亲的手抓紧了他,仿佛十分害怕他从自己的怀中滑脱似的。他拉住柳星闻的手,示意他看向东方天际最亮的一颗星星。

      “那便是金星,也是你的命星。”柳沧海道。“黎明前,此星光芒独耀,可破长夜之幕,唤新日之光,被世人称为启明。为父坚信,它注定成为神手中的明烛,照彻这万古长夜——只要金星尚未陨落,吾儿的性命定然不会消逝。”

      柳星闻在父亲怀里望着那颗星星,明亮的星光映在他的眼瞳里,好像对他眨着眼睛。那一刻他仿佛真的感觉到,自己与星星之间有着某种奇妙的联系。

      说来也怪,从那日开始,他的病竟如发生奇迹般一点点好转起来,三日后已能下地,半月后已活动自如,读书习武与常人无异。

      那场险些要了他命的大病未在他身上留下一点儿阴影,反而如同锉刀一般将他打磨得更加锋利,露出耀眼的光芒来。

      柳沧海对他视若珍宝,事事操心,时时注目。即便有事离开时,也会让人将少阁主的一举一动全部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

      走的每一步路都会落在父亲的眼中,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传入父亲的耳,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代表着镜天阁与父亲的颜面,儿时的柳星闻已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当他五岁时,柳沧海忙于大业,将他送到了东海的镜天阁。

      忽然与父亲分别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为了成为让父亲倍感优秀的孩子,他每日五更起,三更眠,读书则焚膏继晷,习武则苦练不辍,从无一日懈怠。

      但父亲长期不在身边,寂寞之感不时便会涌上心头。阁中众人皆较他年长,为了维持少阁主的威严,他不得不无时无刻都板着一张脸。

      有一日,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灰色鸟儿落在了他在揽星楼的窗棂上。

      柳星闻挥手将它赶走,但是第二日、第三日,它又飞来了。

      他来了兴趣,悄悄将自己的点心掰碎了喂给它。鸟儿也一点都不怕他,喂了几次后,甚至乖巧地让他摸自己的羽毛,他要走时,便一蹦一跳地跟在他后面,像条小尾巴。

      柳星闻用捡来的小树枝在窗边给鸟儿搭了一个小窝,当他念书时,它就在站在树枝上歪头瞧着他;当他练剑时,它就在三丈之内绕着他飞来飞去。

      鸟儿没有表情,但从它微微扬起的头和清脆的叫声中,他能感觉到它很高兴。

      有鸟儿陪伴的日子里,他觉得自己仿佛不那么寂寞了。渐渐地,东钧西铮等人都得知他养了一只鸟儿,却都默契地在阁主面前闭口不提。

      然而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某一日,柳沧海最终还是得知了它的存在。

      “我的儿子,不会玩物丧志。”父亲的目光宛如两把利剑般冷厉地盯着他:“去将它带来。”

      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但柳星闻不敢不听从父亲的话。他走回自己的房间,鸟儿正在树枝上等着他,一如往常地轻盈跳到他的指尖上。

      他萌生出了一个不至于直接违抗父命的想法——他推开窗,将手臂伸出窗外,示意鸟儿:“你——你快离开吧。”

      鸟儿被他甩了下来,扑棱了两下翅膀,又飞到了他的肩上:“啾!”

      他又将它从身上赶下来,努力了多次,甚至用小石头砸它,鸟儿才终于依依不舍地飞走了,离开前它最后朝他看了一眼,小小的瞳孔中带着不解和难过,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不要它了。

      他虽然也觉得难过,心中却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连回去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父亲。”他小心翼翼地向柳沧海禀告道:“它已经飞走了。”

      “是么。”柳沧海神色淡漠:“无妨。”

      但父亲却没有让他走,而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他身边,他注视着父亲,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又紧张起来,甚至屏住了呼吸。

      “你该知道,”柳沧海一字一句地道,仿佛要他将每个字都深深刻在心里似的:“在这镜天阁之内,任何东西都逃不出为父的掌心。”

      柳沧海在他眼前伸开手掌,他顿时浑身僵硬——父亲手中赫然是那灰色的鸟儿,正不断扑棱着翅膀。

      “拿着。”柳沧海命令。

      柳星闻从头到脚都在颤抖,慢慢伸出自己的手,让鸟儿跳到手指上。

      一见是他,鸟儿便安静下来,仿佛觉得安全了一般用鸟喙去梳理自己的羽毛。

      “父亲……”他胆怯地开口。

      “扼死它。”柳沧海冷冷道:“用你的手。”

      他如遭雷劈,面色惨白,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一双手忽然变得好像有千斤之重。

      他环住鸟儿的脖子,它身上暖乎乎的,绿豆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然而父亲冷如寒冰的目光也正死死地盯着他,令人不寒而栗。他一狠心,闭上眼睛,掐住了鸟儿的脖子,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鸟儿的翅膀在他手中扑腾着,渐渐不再动弹了。

      “干得好。”柳沧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离去。

      柳星闻眼神空洞,呆呆地立在原地许久,直到东钧将他扛回了揽星楼。

      后来西铮在岛上的狐狸洞内找来一只灰色的幼狐,额上有独特的白色星星花纹,以为能讨得少阁主的喜欢。

      幼狐绕着他的腿呜呜打转,已是少年的柳星闻看了一眼,神色微微一动,但终究只是让东钧将它用船送到岛外去。

      他知道父亲不喜欢他怕黑,更不喜欢他对自己以外的人或物倾注感情。

      二十年来,柳沧海像为植物剪枝般专横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雕琢他,他粗暴地斩去柳星闻身上那些自己不喜欢的枝条,又永无止境地将他所欣赏的部分纵容得无法无天。

      直到最后,他逐渐变得骄狂孤傲,目无下尘,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唯有他的父亲除外。

      柳沧海似乎对此很满意。

      柳星闻成年之时剑术已经有成,为给他庆生,父亲特地命十二位兵器匠人为他量身打造一柄宝剑。剑身选用最为稀有的千年玄铁,置于熔炉之中反复熔炼锤打,历经三十个日夜,淬火后镶嵌上宝石珠玉。

      剑中还打入了一条镜天阁内珍藏的上古巨兽——传说中的黑龙的筋索。据说这样打造出的剑将永远认准一个主人,即便遗失,也能回到他身边。

      最后熔炉打开时,有一道绚烂光芒冲天而起,呈现在他面前的剑果然巧夺天工,剑身修长,宛如三尺寒玉,通体泛着均匀的银白光泽。

      那一日柳沧海心情似乎格外好,镜天阁各大统领皆跪于两侧,恭贺少阁主喜得宝剑,必将助力镜天大业更上层楼。

      “吾儿可为它取个名字。”

      他单膝跪地,双手接过宝剑:“孩儿决定为它取名‘破晓’。”

      那一日他立下壮志,要用手中剑挑战一千名对手,用败者剑锋打造一枚“千刃熔锋戒”,送给父亲,作为大业复兴的助力。

      一时间他纵横东海,骄狂不可一世。

      后来戒指虽然打造了出来,柳星闻却变了。

      从某个晚上开始,千刃熔锋戒被柳星闻随手丢在一边,他将自己关在揽星楼里,饮酒、望月、练剑,写一些收不到回复的信。

      日以继夜,废寝忘食,几乎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直到有一天,柳沧海再次回到镜天阁,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在他身后。

      “父亲。”他猛地从恍惚中回过神,连忙收起剑行礼:“您回来了。”

      柳沧海注视着他:“你这几日,将自己关在揽星楼做什么?”

      “……孩儿在研究星剑第十九式,已有所获。”

      “你的剑,吾已看过,与往日并不相同。”柳沧海声色俱厉,一针见血:

      “如今你日夜钻研的‘星剑十九式’,究竟是为了镜天阁的大业,还是为了龙吟的赵思青?”

      柳星闻大为惊骇:“父亲,孩儿向来视其为劲敌。”

      “你对此人没有半分欣赏仰慕之意?”

      他不敢回答,也不敢注视父亲的眼睛。

      柳沧海厉声道:“你还记得自己是镜天阁少阁主?”

      他立即单膝下跪,双手抱拳:“孩儿自然记得,不敢片刻遗忘。”

      柳沧海冷笑:“你心中若别无他念,便随吾去一个地方。”

      他心中茫然:“但凭父亲吩咐。”

      柳沧海带他去了永夜星都。

      永夜星都无日无月,仅有群星璀璨。淡淡泛着银光的不渡川河流环绕广袤的林野,绕过紫雾萦绕的参天巨木,一路注入天极中宫中央。

      这是柳沧海用幻术打造出的磅礴宏伟的异世界,初来星都那日,父亲为他展示的天命与大业曾给他带来深深震撼。

      这一次,柳沧海却径直带他来到太一祭坛。

      祭坛中央,一面萦绕着神秘紫色荧光的万象镜矗然而立。

      他被父亲拽着按到万象镜前,紧接着,镜子如同水面般泛起波纹,他的身影逐渐隐去,里面竟渐渐浮现出了另一番景象——

      雷鸣之夜,一人独立山巅,青衣白发,长剑如雪。

      赵思青。

      “这……这不可能!”他心绪大震:“孩儿只是对战胜此人心怀执念!”

      他当即跪在父亲面前:“请父亲准许我出岛。”

      柳沧海慢慢开口:“你想做什么?”

      他咬着牙,捏紧了手中剑柄:“再次向之挑战。”

      柳星闻写下求战书,在暴风雨之夜独自乘舟踏上谪仙岛,受到三绝剑影响失去记忆,开启了之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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