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亦何欢》沙与茉

47、轮回

　　晚上，田煋睡着了，我还把他和他老婆的聊天记录看了一遍，确实如思慧所说，基本上都是他老婆在发消息，田煋敷衍似的回复‘好的’、‘可以’……基本上都是这样。
　　这让我很开心，田煋和我聊天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状态，基本上和打乒乓球一样有来有回，他给我的回应比我给他的回应要多得多。
　　我自以为是地认为，他是爱我的，并且压根就不爱他的老婆，他只是因为家庭责任，不得不维持现状。

　　我把思慧给我和田煋算命的细节全部都和宋佳分享了。
　　有了思慧的鼓励，我像吃了定心丸，彻底打开了封闭内心的壁垒，把心交给了田煋。
　　我更加反感上班和那些男人接触，决定专心在家写作，偶尔和宋佳聚一聚，分享彼此的心得。

　　我和田煋的相处模式，就是他无条件地帮助我，给我的人生兜底，我只需要做我想做的事情就可以。因为他无法和我结婚，所以他不会限制我，让我该找对象找对象。我也觉得这种状态是绝佳的，尝试去开启新的生活。

　　这段时间，我回家比较勤快，端午节那天，刚好小姑爷和小姑来我家吃饭，说有一个他们家的远房亲戚和我很般配，要介绍给我。
　　我同意去了解了解。
　　赴约之前，我穿着平常穿的牛仔裤，上身是束腰露了点后背的蓝色格子衬衫。
　　小姑掐着我的腰说：这小蛮腰真细啊，但是穿这个不好，最好穿一身连衣裙。
　　我问：为什么？这没什么不好啊。
　　我是明知故问。
　　小姑明面上是在夸我，其实是说我穿的衣服太暴露了，这样相亲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好，会被人认为我是一个不检点的女人。
　　母亲在一旁也附和，她主要诟病我的狗。
　　她说：赶紧把狗扔掉，拖个狗跟拖个孩子似的。人家知道你又养狗又养猫，拖着两个大累赘，哪还敢跟你处对象？
　　我没怼他们，依然我行我素，穿着露背格子衫就去赴约了。交谈过程中，对我抽烟、有宠物等‘缺点’直言不讳。
　　我以为我已经根本不在乎，在和相亲对象聊天的时候，说到乐乐却还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相亲对象叫陈平，和田煋一样也是一个工程师，年龄也一样，有房有车，在我们老家这个小县城居然年薪有二十多万，而且听小姑爷说他有好几个证书，比如一级建造师之类的，证书每年还能额外拿不少钱。
　　小姑爷还是非常看得起我的，要么给我介绍很帅的，要么给我介绍有钱的。

　　陈平给我的第一印象是阴柔，很瘦，个子不高，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等我。
　　我们聊得还可以，他还算坦诚，性格也可以，我们简单介绍了彼此的情感经历和至今单身的原因，我跟他说我渴望婚姻，但是又非常恐婚恐育。他也表示理解。
　　说到乐乐，他说他曾经也养过一条狗，很通人性，他不认为这个会成为恋爱结婚的阻力。
　　他的理解并没有让我感受到温暖，反而让我觉得心酸。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心里有两个声音。
　　内心告诉我，爱是无条件的。
　　经验告诉我，爱是有条件的。可以是成绩好，可以是经济条件好，自身的任何缺陷都有可能成为被嫌弃的理由。我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却觉得别人对我谈条件来爱我是正常的。
　　和余鸿的不正当关系结束后，曾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不再是处女，以后谈恋爱就会低人一等。
　　二姐相亲时，一些相亲对象的母亲会以二姐的嗓子有缺陷作为理由，不同意买房，劝说二姐这个条件就不要太挑剔了。
　　闺蜜结婚之前，曾和我说她很担心她哥哥的精神疾病会遗传给未来的孩子，怕她未婚夫介意。
　　我说：那你赶紧在结婚之前和他说清楚啊。
　　之后，闺蜜和我说她未婚夫不介意，我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人还怪好呢，闺蜜遇到了良人，居然没有因此而嫌弃她。
　　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一起，不就是因为爱吗？
　　我爱的是这个人，而非这个人的任何附加价值。与长相、学历、经济、是否离异、是否带娃等等一切外在世俗因素都无关，这才叫真正的纯粹的爱，不是吗？
　　如今，我竟然要因为男人不嫌弃我有狗而感恩戴德，这种感觉让我非常厌恶。

　　我和陈平的聊天过程还算和谐，他对我感觉很好，说：本来我对这一次相亲并没有抱很大希望的，没想到真遇到了想继续发展的人。
　　我们喝完咖啡以后，他觉得还不尽兴，又请我吃了一顿烤肉。
　　他约我第二天看电影的时候，我也觉得他请我了，我应该把人情还掉，我说我来买单。
　　晚上他送我到二姐家小区楼下。
　　他高兴地说：这个小区并不好，房价不高，而且房价掉得很厉害，怎么会买在这呢？
　　我说我不关心，我不知道，就给搪塞过去了。但他说这话，我不是很高兴。
　　什么意思呢？
　　我的姐妹住在这样的小区，条件不是很好，而他的条件比我姐家好太多了，我能找他作对象，是捡了便宜，是高攀，是找到幸福，拒绝了，就是不知好歹，没理由拒绝，是这意思吗？

　　第二天他来接我看电影，给我送了一束鲜花，之后又带着我在县城里逛了逛。
　　小县城这两年发展迅速，商业设施非常齐全。如果我以后和他在一起，就要在这个县城扎下根了。小县城的生活节奏缓慢，人的压力不是很大，这似乎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我有点憧憬。
　　临别之际，到二姐家楼下，他非要跟我拥抱一下，说：你马上就要去南京了，我们聊得这么好，好希望你继续留下来。
　　我说：我很快还会再回来的，最迟国庆。

　　回家以后，我就陷入了很严重的内耗，脑子里有两根筋，在互相较劲，且都势均力敌，一时难以分出胜负。
　　一根筋说：何欢，不要和他在一起。
　　一根筋说：何欢，综合条件都很不错，很适合结婚，这条件上哪找去啊？
　　我和他微信聊天，因为他是小姑爷家的远房亲戚，我想赶紧查清楚，想知道到底是多近的亲戚，万一是近亲，就有正当理由结束这段关系了。

　　那天晚上，我整个人直接拧巴到快要神经了，一直都理不顺，心里堵得不行。
　　我和宋佳倾诉，说我感觉我就要被强/奸了。所有人都在告诉我要结婚要结婚，我感觉我正在被人强行拉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床上被他强/奸。一想到以后我要和他结婚，同床共枕，还要生孩子，我就难受到严重的生理厌恶。
　　宋佳说：那就说明你根本就不喜欢他。
　　我说：可是他条件很好，人也很好，我根本就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宋佳说：你没发现你每次回家之后状态就不好了吗？老家的那个环境根本就不适合你。赶紧回来吧。

　　回到南京以后，我又找了思慧聊天。
　　她说：我看到你的头顶上，一个又一个圆圈，一团乱麻，你在轮回。
　　我说：就是被结婚生子的事困扰。
　　思慧说：你是既要又要还要，好好想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然后就有决定了。要不然你就好好和田煋相处，放下一些道德的东西，这样你就不会太拧巴，会好受很多。

　　后来几天，陈平每天都找我聊天，我觉得很烦，他还给我视频，我都是拒绝。我没有工作，天天在家，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蓬头垢面的样子，除了宋佳、田煋和思慧。然后他就给我打语音，一开始我都是出于礼貌回应。
　　每次语音说的都是家长里短。
　　他说他有一个哥哥，嫂子比他哥哥小八岁，两人结婚八年都没有要小孩，家里人在催，后来就不催了。两个人性格也不合，总是吵架吵得不可开交，但就是不离婚。他还经常劝他哥哥离婚……
　　我不耐烦说：你干嘛给我说这些啊？
　　他说：跟你分享日常，想和你多了解多沟通啊。
　　我觉得他跟个女人一样，胸膛扁平瘦窄，性格也娘儿们唧唧，根本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立马查了他的八字，果然是乙木男，娘娘腔的专属五行。

　　在南京没待几天，我就很快清醒了。
　　我不喜欢就是最重要的理由啊。不比其他任何理由都要重要吗？我有什么不好意思拒绝的呢？长得帅也好，有钱也好，只要我不喜欢，我不需要找出任何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想通之后，我果断拒绝了他，说我的状态不适合结婚，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就连他到南京来有事，强烈要求我和他再见一面，我都没同意。我之前答应他到南京来会请他吃一顿饭、还掉之前他请我吃烤肉的承诺，都不愿再去兑现了。

　　事后，田煋到南京来出差，我和他说：如果一个男人不以结婚为目的和我谈恋爱，那么我是不会爱上他的。
　　不以结婚为目的，就是骗财骗色，不就是耍流氓吗？
　　他理解。
　　我又说：但是一个男人是以结婚为目的和我谈恋爱的，那么我也不会爱上他。
　　他不理解了。
　　不以结婚为目的不行，以结婚为目的也不行，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那你岂不是怎么着都不能结婚，你怎么这么难伺候？我从田煋的表情中看得出，此时他心里大概是这样想的。

　　我解释说。
　　大三的时候，大姐夫家的一个堂弟，想和我发展关系。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居然问我：你能接受一毕业就结婚吗？
　　那时候，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并没有确立关系。
　　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已经毕业了，急需要找人结婚，他是想明确我的想法，一毕业就和他结婚，好让他不要等太久。他确定我的想法后，可能才会对我采取相应的态度。也许是：接受，那就猛烈地追我；不接受，也许就把我作为一个备选，甚至放弃。
　　但其实他在我这边，已经被我放弃了。
　　因为他需要的是一个结婚对象，是一个可以结婚的女人。至于这个女人是谁，是不是我，不重要。
　　这个女人就是个工具，不需要思想，不需要内核。
　　这能算是爱情吗？
　　我怎么会允许自己成为一个工具呢？
　　所以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就不是爱。
　　田煋问：那怎么才算爱呢？
　　我说：什么都不要想，没想结婚，甚至也没想谈恋爱，就是看到彼此，被彼此吸引，然后发展关系，再水到渠成结婚。这才是爱。
　　田煋若有所思地点头，赞同了我的观点。

　　这大概就是我如此渴望婚姻、却又难以结婚的原因吧。
　　这也是我接受不了相亲这种方式的原因。
　　相亲就是带着结婚的目的的。
　　每次相亲，我都会带入自己要和这个男人□□，生孩子。
　　我有一种要被强/奸的感觉，难受到生理不适，又怎么会爱上眼前这个男人呢？除非一眼万年，这得多难啊。

　　所以，现在我明确了自己的内心。
　　我十分渴望结婚。这是事实。
　　但是我想要的婚姻是有要求的。
　　我是个人。
　　我不是工具。
　　我是有思想、有需求、有尊严、有感受的活生生的人。

　　然后，我为什么结不了婚？
　　其实这世界上很多人都不是结婚。
　　他们只是领个证以后、做做活塞运动、生个孩子，过着一地鸡毛或者平淡如水的生活罢了。
　　真正结了婚，过上幸福生活的人，只是极少数。
　　而这样的人，即使不结婚，也是幸福的。

　　幸福不是婚姻的充要条件。
　　婚姻也不是幸福的充要条件。
　　我需要的是幸福，而不是婚姻。
　　如果这个婚姻能让我幸福，那么我就需要；如果不是，我就不需要。
　　而能给人带来幸福的婚姻就像奢侈品，就像别墅，就像巨额财富，是稀罕物，能得到的永远只是少数人。
　　而我会不会是这个幸运儿呢？我不确定。
　　但我确定的是，如果我不遵从自己的本心，随大流，那我就一定不是这个幸运儿了。
　　所以永远憧憬爱情，永远憧憬婚姻，但是它们永远不能是我人生中的必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