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幻境三 雪夜 ...


  •   他疑心自己是不是有疾,为何她待他如此,他却不能自控地接近她,贪恋她的存在。

      他不懂情感太久了,在流浪的路上孤独太久了,连厌恶也能当作贪慕,分不清自己的情绪。

      少年心事复杂纠缠打结,好似作茧自缚,越理越乱,一抹寒光闪过,少女潮红的脸庞突然浮现,强硬打断了混乱不堪的思绪。

      谢燃竹回过神,眼里笼罩上一层暗色,她居然还冲那些女人笑?少年维持平静的表面骤然破裂,被气得怒极反笑,握紧剑柄就要跳下去大开杀戒。

      “啊啊啊啊——救命啊~”一道尖利的叫声穿透耳膜,谢燃竹看见地板上一团扭动的阴影笼罩下来。

      他冷漠地后退回栏杆上,下一秒季鸳从他面前摔落下去。

      “啊啊啊啊啊”季鸳在疾速坠落的过程慌乱地扑腾,下方的女人被惊得四处逃窜,季鸳绝望地紧闭双眼,口中默念“季家的列祖列宗啊,我季家第九代家主季鸳不孝啊啊啊,今天就摔死了呜呜呜……”

      她脑海里闪过她爹出发前非逼她在宗祠,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磕三个头,祈求祖宗保佑。

      年年都说很灵,灵个鬼啊,她马上就死到临头了!

      一双纤细有力的手稳稳地接住了她,浓烈的脂粉香扑面而来,季鸳被呛得打了两个喷嚏。

      战战兢兢地睁开一只眼上瞄,看见慕青湘的面容时惊诧地瞪大双眼“少、少侠?”

      这么灵祖宗你不要命了……

      季鸳激动到欲哭无泪了,死里逃生的感觉让她双腿打颤,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脸“少侠,我真的还活着吗?”

      迎着她水灵灵泪汪汪的目光,慕青湘晕乎乎地回了句“你救了我我还活着……”

      “啊?”季鸳才发现她的脸色不对,双颊红烫得像发烧,眼睛涣散无光,再往下看……季鸳惊呼一声,急忙捂住双眼“少侠你中春药了吗?”

      是春药的话,她对春药算略有耳闻(精通),如果不尽快用那法子解药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季鸳臊得捂住双眼,又偷偷张开十指从指缝里偷瞄她,支支吾吾道:“少侠,我可以帮你解药,我愿意以身相许……”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股蛮劲拽落在地,她忿忿不平地摸着屁股起身“谁不要命了敢拉我?”

      “没死还躺着干嘛?”声音讥笑凉薄,一听就知道是薄命人,她愤懑地循着声音转头看去,少年单薄肃杀的身影在地上拉出长长一道影,一双黑眸深不可测。

      他单手撑着剑柄,以一种近乎强势,不可抗拒地姿态挡在她面前,硬生生分隔开她和少侠的距离。

      他俯视着她,睫如鸦羽,投射下一片灰色的阴影,眼神动作里敌视的意味十分明显。

      季鸳咬碎了后槽牙,缓了一会硬撑着起身与他平视。

      “你谁啊?”季鸳环抱着上下斜眼打量他,随后恍然大悟啧啧两声,“哟,这不是谢府最尊贵的三少爷吗?”

      他的眼眸微动,凉凉地扫了她一眼。

      “什么三少爷?”慕青湘第一次知道自己晕香,她眨了眨眼,感觉症状稍有缓解,“你说他?”她下意识拽住身前少年的头绳,扯了扯。

      这回他却没有再怒不可遏地咒她,视线从白玉间一线红的手逐渐上移,在她脸上一顿又飞速掠过,就像名家作画时轻轻勾勒轮廓。

      轻盈却缠绵。

      “就是他,少侠你可被他骗了,谁靠近他谁倒霉……”

      “我可从没骗过她。”谢燃竹不屑辩驳,拽住慕青湘的衣角把她拉近自己。

      慕青湘没说过自己真实年纪,妖的生长比人相对缓慢很多,纵使如此她也比年仅十五的少年高莫约半个头。

      少年不易察觉地踮起脚,不甘两人的身高差。

      动静终于引来了神龙不见首尾的老鸨,“谁人在红芳馆喧哗闹事?!”她丰腴的身体扭动,饱满的胸脯挤着一只白猫,一副雍容华贵的姿态,气势逼人地扶着雕花栏杆走下。

      慕青湘仰头面向她,说道:“借宿,两间房。”

      老鸨眼神犀利刻薄地瞥了她一眼,单手环住怀里的猫朝她摊开手心“给钱,有多少给多少。”怀里窝着的白猫龇牙咧嘴地怪叫,尾巴直直竖起。

      慕青湘解了剑穗上的玉坠丢到她手心里“不够?”

      老鸨嫌弃地撇嘴,举起玉坠对准光线细细打量,眼里闪过一抹惊艳,满意地轻哼一声抱着猫扭动着腰肢走了“翠怜,给几位贵客带路,天字号两间房。”

      翠怜是个梳着双垂鬟的丫头,低眉顺眼地领着他们三人上楼,天字号是楼的最高层五层,踩着木质阶梯步步往上,底下活色生香,金碧辉煌的奢靡富贵尽收眼底。

      围楼式中空的结构布局,一层楼的房间围绕着中心的圆弧排列开,他们的房间就在楼梯旁边。翠怜把房牌交给他们后就弓着腰退下了。

      房间内的摆设古色古香,精致的雕花大床,床边摆放着一张梳妆台,上面放着一面铜镜。

      “两间房怎么分?”季鸳无视少年凌冽的眼刀,自然而然地缠抱住慕青湘的手臂,紧贴着她撒娇道:“我们姑娘家住一起嘛,让那个小鬼自己住。”

      慕青湘掰开她的手指,认真道:“你们两住一起,我自己住一间。”

      季鸳:?

      谢燃竹:……

      还不等他们反应,慕青湘已经闪身进了房间,啪地一声房门关闭上锁。

      站在原地的两人面面相觑,各自给对方一个不屑的白眼,季鸳挑衅地率先踏入房间,讽刺道:“谢公子身份高贵,想必是不乐意跟我一间屋的吧?您本领高强,再找一间不过是勾勾手指的事而已。”

      谢燃竹冷笑道,“确实。”他转身要走,步子一顿,“幻境里,季小姐也能一眼看破表象认出我。”

      “真是本领高强。”

      背对着他的少女眼神徒然一凛,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冷意。

      慕青湘扣住门把,抬眼打量房间的布置。床、红纱帐,梳妆台,澄黄的铜镜,生锈的烛台,紧闭的槛窗,昏红调的闺房。

      最特别的是梳妆台上放置着一个断手观音,玉色暗沉,观音边缘染上一层陈年血斑。

      观音面相慈悲,似笑非笑。

      慕青湘不在意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有些沉压压,喘不过气的闷,房间里一股霉味,久不经天日的尘灰弥漫。她走到窗边去推窗框,外头朦胧的月色穿透窗棂洒落到地上形成一副灰蓝的图,下一秒被她的身影遮住。

      慕青湘双臂压在窗槛上神游,她与于金簪素无仇怨,也没有义务替天行道降妖除魔,她本就为妖中性情冷淡的一种。

      行事不问缘由,却总有因果。

      人间她只当游戏一场,无奈万般凡尘缠身。慕青湘定定仰头望月,突然记起从前在古坊村,那个偏僻的山脚下的屋子的岁月。

      一眨眼都遥远到像她做的一场没头没尾褪色的旧梦。

      大雪纷飞的季节,初出茅庐的妖和家破人亡的少女结为夫妻,妖生而无名,慕今为他取名慕朝,意为年年有今朝。

      在慕青湘不算清晰的记忆里,慕朝是高扎马尾的少年郎,是处处黏着慕今的夫君,是与她心有隔阂,从不在乎她的父亲,是冷冽的一场秋风;慕今是慵懒窝在躺椅里晒太阳,温柔地把她抱进怀里,冷冰冰死在又一个雪天的母亲。

      从此四月放的风筝,绣满针线的衣服,窗外的红灯笼,温暖的房子,春节包的圆滚滚的、热乎乎的饺子,那些平凡又温馨的日子都像绚丽的泡泡破裂蒸发得无影无踪。

      慕朝把躺椅上的慕今抱进了房间,无论慕青湘哭得多么声嘶底里,那道门终究在她眼中重重关闭。九岁的慕青湘卷着小小的身体,抱膝窝在门口前,僵硬地呼出一口热气。

      一个寒风瑟瑟的夜晚,开门的声响突兀地撕破雪夜的寂寥,多少年漠视她的慕朝怀抱着慕今的尸体,跨过门槛,淡淡地俯视门边艰难地仰起头的她“我一直对不起你,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也做不成一个好父亲。”

      慕青湘四肢被冻得僵硬,她缓慢地攥紧衣角,身上的关节发出咔嚓的声响,她的脊背微弓,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你走吧,用我教你的一切寻求一个容身之处。我……会一直和你母亲在一起。”

      寒风凛凛,衣袍猎猎,修长的身影一步步往屋后的深山走去,最后一阵猛烈的风霜过境,连地上的脚印都彻底掩盖。

      泪珠打转,凝成眼角一颗冰珠,慕青湘把脸埋进臂弯,咬紧牙关生生憋下了酸涩的泪意。

      她在门窗紧闭,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尘封了自己,像了无生气的石身雕塑一般蜷缩在角落里,一日又一日,分不清何年何月。

      然而没有意外,往往变故横生。

      密封多年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在又一个寒风凛凛的午夜。

      她的眼睛太久没有睁开过,一下睁眼反而只能模糊看见一片移动的色块,她皱着眉头难受地眯起眼。

      来者像是贼,连灯也不敢点,在黑暗布满灰尘的屋子里摸索许久,脚下一个磕绊扑到了慕青湘脚边。

      她眯着眼睛看清了他凌乱肮脏的状况,是贼也是乞丐,他脸上全然没有惊恐,只有苟且偷生的麻木和一丝残忍的邪气。

      “你是鬼是人?”他反而笑着端坐在她面前,犀利的眼眸上上下下打量她。

      借着门外照射进来的一点稀薄的月光,他仔细盯着她,眼前的少女面色死人一样的苍白,裸露的肌肤乃至浑身的气质都像埋在雪里的白玉,偏偏重重的灰尘蒙在她身上。

      看不清她的模样,但是感觉,有种如霜似雪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给雪染上血污,玷污这神圣的雪色。

      她转动着脖颈,身子许久没有动弹的酸软使她瘫倒在地,像剪断丝线的木偶,莹润的眸子倒映出皎洁的光泽。

      明珠蒙尘,他从匮乏的语言储备中找出这样一个词。

      慕青湘张了张嘴,发现发不出声音,尘封太久了,她的五感都需要时间来恢复,她索性就瘫在地上,懒散地闭上眼睡觉。

      他百无聊赖地拽动她的发丝,逼着她睁眼“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慕青湘烦躁地拍开他作恶的手,没两秒又不依不饶地缠上来“说句话,好久没人跟我说过话了。”

      “我好孤独,虽然你不能说话,但你也算一个人待在我身边。”

      “好饿啊,你家有没有吃的?”没有人应他,他自顾自地喋喋不休。

      “饿的时候,什么都能吃,草根都是珍馐了。”他的脸挨得很近,她在模糊的色块中看清他深色瞳孔中的漩涡“饿的过头也会吃人,你吃吗?”

      他咧嘴一笑“我见过好多连自己小孩也吃的,手无缚鸡之力连反抗都做不到,父母边哭边吃,也有麻木的连表情都没有。”

      慕青湘动了动耳朵,没什么情绪地偏过头。

      妖吃人是天经地义的,不过也有很多妖不屑吃人,本质上她还算半个人,对吃人没有追求,也并不好奇人肉的味道。

      好烦啊这个乞丐,拿完东西能不能赶紧滚。

      乞丐一点扰人的自觉都没有,掘地三尺翻出她家放了几年发霉的腊肉,又出门去后山捡了几颗野菜。

      他把菜在她面前晃了晃“吃吗?”

      “不吃算了。”他把没有经过处理的菜直接生吃,咬断菜心的声音清脆,慕青湘饿得几乎晕厥,被他强硬塞进嘴里吃了两颗菜。

      她冷着脸想吐出去,被他用手心捂住嘴巴,听见他愉悦的笑声就窝火。

      没洗也给她吃?!

      “放心,怎么样都吃不死你。”

      腊肉表面长满一层绿色的霉菌,他遗憾地荡了荡手里的腊肉,随手丢进了厨房某个角落。

      “你还要像死人一样躺多久?”烦人的家伙兜兜转转又坐回她身边,慕青湘不吭声,装死地闭上眼睛。

      这贼十分没有道德,他强硬地扳过她的脸对着他,拇指和食指用力按下她的两颊,逼迫她睁眼对着他。

      “喂,别装睡啊。”

      他躺下挨着她,面对面道:“我马上就要走了,去京都。”好像自嘲地笑了笑“我猜我可能有一个家,或许没有人希望见到我出现,我也知道这样很自私。”

      “可是我受不了流离失所的日子,我没有上过学堂,但我猜我很聪明,可以做一个他们喜欢的孩子。”

      他的眼瞳那样黑,在这样的夜里却亮得惊人,她分明看见其中无法掩盖的,闪烁的希冀、渴望。

      “我想要一个,就算没有那么完美,但有一点点温馨,能吃饱喝足,有人陪着我的家。”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