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阿月桑

2、②

　　谢知信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她觉得自己鼻子发酸，为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只能用力吸着鼻子。

　　这还是第一次会有人替她考虑。

　　她开始小心翼翼想要试探对方。

　　“你能陪我一起上厕所吗？”

　　“可以啊。”

　　“中午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吃饭？”

　　“可以。”

　　一次都没有被拒绝过，全程都是好脾气地答应。

　　陈睿安觉得这都是些无所谓的小事情，没明白谢知信想干嘛，她自顾自盯着对方的脑袋，“你的头发……”

　　谢知信惊慌失措地捂住脑袋，脸色变得有点难堪，难道是自己两天没洗头被发现了吗？

　　“你的头发好像小绵羊。”

　　第一次看见就这么想了，也就干脆地说出来了。陈睿安说话习惯性尾音上扬，像是在轻笑。

　　她忍不住上手去摸，果然是想象中那种比较有韧劲的发丝，特别黑特别粗的头发，微微卷曲，勾在手指上轻易就缠上了。

　　而谢知信像是被吓到一样怔在原处，她的心理防线被一下下击碎，泪水顺着眼眶落下。

　　陈睿安看见她哭瞬间慌了神，手足无措去掏纸巾，“你干嘛哭了，我也没吃人吧。”

　　“我没什么朋友……”谢知信边哭边尴尬地解释，她不擅长跟人剖析自我，这样明显的示弱只会显得自己很不堪，但咬咬牙还是说了下去。

　　“其实我在高中没有朋友。我人缘很差，我不太讨人喜欢，班主任也不喜欢我。所以，谢谢你。”

　　陈睿安眨了眨眼睛，她没问谢知信为什么被班主任讨厌。她转着眼睛想了很久，最后掏出一张纸巾递给对方。

　　她说：“那我就是你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啦。”

　　*

　　学委自从那次换教室事情后就开始注意到谢知信，顺带注意到她旁边形影不离的陈睿安，不是很能理解，新生是怎么一来就跟谢知信混得这么熟。

　　谢知信其实也没那么十恶不赦，至少不算问题学生，只是她的风评比她本人想的还要糟糕。主要是班主任和谢知信母亲当初在办公室大吵一架，闹得很是难堪，班主任甚至要勒令谢知信退学，还是年级主任来才把两人拉住。

　　李老师口头禅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通常用这个来敲打那些成绩下降的优等生，而这个“墨”一般是指谢知信这类人。

　　加上谢知信整个人闷闷的，不太爱说话，也不喜欢回答问题，成绩在尖子班里处于平平无奇的中下游，毫不起眼，没人会主动跟她搭话。

　　“你最近干嘛老是看她两。”学委朋友用胳膊捅了一下她的腰。

　　学委一行人四个经常聚在一块，其中一个女生看过去，笑嘻嘻地说，“哎呀，我本来还说要是她一直落单，要不要拉来和我们一起玩。”

　　“你认真的？”学委斜睨她一眼，只觉得对方在开玩笑。

　　女生心虚地对手指，“好嘛。其实，人家主要是想让陈睿安教我数学。她好厉害，明明是不清楚来历的转学生，成绩比班长还好。”

　　陈睿安的成绩确实很好，期中测试成绩下发，全部的综合排名，她在班里是第二名。对于高中培优班而言，成绩就是一切，哪怕是李老师见到她和谢知信待在一起也会和颜悦色，只是明里暗里还会暗示她谨慎交友。

　　对比陈睿安，谢知信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文科综合擦边及格不说，数学直接挂科了。

　　完蛋了——

　　谢知信拿着72分的卷子感觉如遭雷劈，期中结束之后会放几天假，她要拿着这张试卷去面对自己母亲。

　　放学已经有段时间，陈睿安写完剩余的练习题准备回家的时候，在教室外碰到像幽灵一样游荡的谢知信，她手里还捏着那张皱巴巴的不及格试卷。

　　“同桌，你怎么不回去？”陈睿安问。

　　“我现在还不能回家……”

　　实际上，谢知信不在家吃饭的频率比在家要高。周五和周末母亲几乎不回来，更别提做饭，全靠楼下张奶奶收留，给她一顿饭，帮她整理书包。

　　“小信要好好学习哦，这样才能让你妈妈不这么辛苦。”张奶奶心疼她的母亲，从来没要过她们家一分钱。只对谢知信有一个要求，要好好读书，好好学习。现在这个成绩，根本没脸去对方家蹭饭。

　　陈睿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对谢知信邀请道：“那你要不要去我家吃饭？”

　　老旧的出租屋，朴实无华的水泥地板，还有浓重的药味和一股潮湿缺少人气的味道，陈睿安从进门起观察谢知信的表情。幸好对方比她更局促，根本没在意周围环境，只是勉强找了个落脚的板凳坐下。

　　“我去给你煮面。”陈睿安熟练地进到厨房。

　　“同桌，你喜欢去上学吗？”吃面时，谢知信突然问了个问题。

　　“当然。”陈睿安又吸了一口面，她做的不咸不淡，只是勉强能入口，“怎么？你不喜欢学校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上学。”明明成绩也不好，明明在学校也没有在意的人，她不明白自己继续读下去的意义。

　　陈睿安难得没有笑，她像在思考，低垂着眼睫轻声说，“也可以不为别人，只是为了自己，哪怕是有一瞬间感觉到很开心，感觉到渴望，那么就要去上学。你从那里得到的永远比你什么都不做要多，不管好的坏的，总会成为你人生的一环。”

　　谢知信还是没有明白，但她捕捉到了那个词“开心”。她努力回想了，自从陈睿安成为同桌以来，她觉得自己变得开心许多，吃饭也好，背诵也好，体育小组也好，她都不再是一个人，变得有所期待。

　　“同桌，你等会能不能也教我改一下试卷。”

　　“可以哦。”

　　她也想让那个人变得开心。

　　因为母亲也对她有所期待，所以她还要继续去上学，哪怕只是普普通通从高中毕业。

　　谢知信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她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果然，母亲已经下夜班回来了。客厅没有开灯，只有电视机屏幕亮着，母亲坐在沙发上沉默着，在她推门的时候看了过来。

　　“这么晚回来，去哪了？期中成绩出来了吗？”语气平淡到听不出是询问的感觉，母亲总是是这样态度，淡淡的。

　　“去同学家了。”

　　谢知信下意识逃避成绩的问题。

　　“期中成绩我已经收到了。”母亲说话停顿了很久，她好像在等，等谢知信自己解释。但是谢知信没有懂，只是楞楞地站在那里，于是她感觉到了愤怒，伸手去拽对方胳膊，“谢知信！你除了语文和综合，还有好一点的成绩吗？！为什么要撒谎，成绩明明都出来！”

　　谢知信被拽过来，她站不稳一下子跪在地上，“我没有，我没撒谎……”

　　母亲眼中难以掩盖自己的失望，“谢知信！你这个成绩对得起谁！已经烂成这样了，还要玩到这么晚吗？你到底有没有心！”

　　她站着俯视跪坐在地上的女儿，感到一阵的头晕目眩。好困难，上班好困难，但是还要照顾女儿，还要养活两个人。

　　上学是很痛苦的事情吗？为什么女儿从来不跟自己分享，也从来不跟自己交流，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她女儿的人生就要完蛋了，要被毁掉了……

　　听到“你到底有没有心”的时候谢知信心口突突直跳，她头脑发麻，像浆糊一样，甚至对自己产生了质疑。她小小声反驳， “你要不就管管我，要不就别管我了行不行。”

　　“求你了，妈妈！如果你不爱我，当初为什么要带我回来？”到后面吼出来的时候，连自己也没想到会说出这种话，她不敢看母亲的表情。

　　把自己关进房间，背靠着门板抱膝坐下。

　　谢知信的人生就像是一出丑陋的闹剧，而她就是闹剧里的丑角。

　　她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是否爱自己的母亲，她没有体会过爱。父亲是个酒鬼赌鬼，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把她带到小花园里赌牌赌深夜，然后醉醺醺地回家去了。

　　谢知信在小花园喂了半个晚上的蚊子，最后还是警察抱着嚎啕大哭的她找到了母亲，母亲沉默地抱过她。后来，母亲同父亲离了婚，带走了谢知信。

　　离婚后的母亲更忙了，她要上晚班，早出晚归，幸好谢知信开始上高中，能够照顾自己。

　　和总是爱吹嘘和炫耀的父亲不一样，母亲总是安静的缄默的。她很不擅长交际，不擅长拜托别人。但是谢知信知道母亲很想做个负责任的人，想做个跟父亲不一样的家长，她很努力，会在李老师打电话喊家长的时候赶来。

　　会在谢知信说不是她做的时候，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女儿，甚至跟班主任大吵一架，虽然结果并不好。

　　“是我没敢说我这次考得不好，也没有及格……”谢知信哭得累了，她倒在床上的时候，还在呓语。

　　“对不起妈妈。”

　　妈妈，我在学校好难过，可是你明明是为了我好。谢谢你相信我，妈妈，你是我最好的妈妈……

　　最后那些话，还是没能说出口。而门后的母亲早早就听到了，她以为谢知信会继续抱怨，而推开门给谢知信盖上被子的时候，发现女儿梦里眼角都是湿润的。

　　她逝去女儿的泪水，轻声说：“小信，妈妈怎么可能不爱你。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没能告诉你。说不出来，妈妈说不出口，我很抱歉。”

　　张奶奶不止一次吐槽过谢知信母女的交流，两人在家就跟坟墓一样安静。她对母亲说，你不擅长交流，所以她就变成了一个小哑巴。

　　可是，那又怎么样。她们母女还是会这么相互依偎过下去，只有她们两个，已经足够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谢知信还有点后悔，昨天说了重话母亲一定很难受吧，会不会还在生气，生气的话就完蛋了。

　　结果迎接她的是热腾腾的豆浆和油条，都是她最爱吃的食物，谢知信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吃着，眼眶有点发热。

　　“我翻了你的书包。”

　　“嗯。”

　　“看到你的卷子了，错误都很好改过来了。下次不要再犯了好吗？”

　　“好的，妈妈。”

　　那声“妈妈”就是和好的征兆，母亲笑了笑，伸手去摸她的脑袋，说：“妈妈想看你考上大学。小信可以做到吗？”

　　“我会的，妈妈。”谢知信任由母亲揉着她的脑袋，眼神温驯又亮晶晶的，像一只亲人的小羊羔。

　　吃完早饭后，谢知信准备出门。她被母亲叫住了，“今天要去学习吗？”

　　“是的，跟我朋友。”

　　谢知信同陈睿安约好了去图书馆学习。

　　“那你中午和同学一起吃顿饭吧，多的就给你算零用了。”母亲塞给她一张红色的钞票。

　　陈睿安看她傻乐了一天，学习也比平常有干劲了许多，丝毫看不出昨天还在受期中成绩的摧残。

　　陈睿安忍不住感慨， “看来你今天的心情不错啊。”

作者有话说

　　dd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