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天气 ...
-
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
姜越这才想起,她连夜赶来熬了个通宵,除了黄毛给她拿了瓶矿泉水,再没有别的食物入口。
包子在鼻下冒着热气,贴近嘴皮的地方有点发烫。
可姜越实在做不到就着他递过来的姿势吃下去,只好往后微微缩了下脖子,避开之后,用手接过。
陈末仿佛对她的闪躲毫无察觉,递过来一杯豆浆,见她没接,想起了什么似的,“噗”一下把吸管插上,又往姜越这边送了送。
他的手好大,指节粗而长,衬得装豆浆的塑料杯小小的。
姜越的视线顺着陈末的手臂上移,落在了他脸上。
他熬了一夜,下巴长出青色的胡茬。唇抿成一条线,看起来有点不近人情,和以前差别很大。眉眼倒是没怎么变,只是晒得多了,皮肤不像少年时苍白,添了几分沧桑。
应该是熬夜熬的吧,姜越想。
她突然不自在起来,收回视线盯着鞋尖,纯白的鞋面沾了些灰,只有她自己知道。
姜越早停止了跳动,脚踝传来的凉意和头顶散发的热气相撞,抱怨来得莫名:“这怪天气。”
闻言,陈末也抬头。
天光亮了一些,薄雾未散,日光始终透不进来。夜里降了霜,地面还湿着,是有些凉。
姜越也是今天才发现自己挺能找借口,可是陈末居然附和,说是有点怪。
黄毛看半天了,觉得稀奇,掏出手机拍了张照,才慢悠悠起身从人行道过来。
他腿都蹲麻了,走起路一瘸一拐的,还弯着腰,呲牙咧嘴地“哎哟”几声,然后扶着路灯缓慢地直起身来吐槽陈末:“我看你才怪。云南十八怪都要认你当头怪。”
姜越莞尔,江明和黄毛合得来着实有迹可循。
黄毛看见姜越放松下来,扭头就问:“姐,你跟末哥是不是老早就认识啊?”刚说完,又摸着脑袋笑,“嗨!末哥和阿明铁得很,认识你也很理所应当哈。”
说到这里,黄毛突然有点烦,嘟嘟囔囔地发泄不满。
“我也跟阿明好啊!我俩好得都穿一条裤子了,我不也只知道姐的名字而已,照片都不给我看一眼。他是不是不拿我当兄弟啊?”
陈末在黄毛后脑勺上拍了下,惊得他赶紧拨弄刘海。
“别废话。”陈末把箱子拖到面前,“麻溜的,滚回去睡觉。”
黄毛问:“那姐呢?”
陈末又拍了一巴掌。
“姐姐姐,你就知道姐,难怪跟江明玩得到一堆。你怎么不问问你哥?怎么不关心一下我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去躺躺?”
姜越承认,昨晚误会黄毛了。
因为她发现,黄毛是个十足的愣头青,他就那么看着陈末,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那末哥要不你先回去躺躺?”
天终于大亮,路边早点摊又支起来两家,偶尔有三轮或摩托吭哧吭哧开过。
陈末在噪音的掩护下轻咳。
“我就不躺了,床让给你姐。我先赶回去陪江明,今早被吵到了,我回去上柱香,安慰安慰他。”
提到今早的事,姜越心有余悸,但也没表现出来,只是摇摇头说不用。
“不用?昨晚行李箱都带过去了,酒店还没定吧?这可是五月!澄江!”
滨州旅游业发达,其中光澄江就贡献了至少一半。
五月气温适宜,又是花期,夏果也结了一批,是澄江的旅游旺季。
陈末的意思姜越明白,黄毛也跟着劝:“这几天酒店不好找的,还贵上天了。姐你听我的,就去末哥那里将就一两天。你一个人在外面打拼,省点钱存下来,留着以后花,何必巴巴地赶去给那些酒店民宿送钱?”
有那么一刻,姜越真的动摇了。
她是真的很缺钱。
姜越工作快三年,除了刚入职的六个月能住公司给应届生提供的集体宿舍,后面都得搬出去,自己找房子住。
她的工资交完房租,剩下的分成三份,一份转给江明,一份支付水电、物业费,余下的留作日常生活开支,还有一份存起来应急。
这几年姜越也确实存了些钱。但城市大,开销也大。
她再怎么克扣自己的花销,同事间的人情世故、过年过节维系客户送的礼品、小姐妹偶尔聚聚、添两件工作用的衣服鞋子……处处都是钱。
真正存下来的,也不剩多少。
昨晚的机票没有折扣,姜越硬着头皮买下,加上这次回来请了丧假,机酒都没法报销,姜越留给住宿的预算确实不高。
“我不常住,房子定期有人收拾,干净得很。”陈末很懂女孩子介意的点,甚至提出解决方案,“你要是睡不惯,现在就带你去街上买套新的床单。”
黄毛乐了,一脸看傻子的表情,问:“哥你是不是熬夜熬傻了?这才几点?早点铺子都刚开门,你还想去超市买床单?”
陈末看出姜越为难,也不强求。说不住也行,他带得陪姜越去找住处,不然怕姜越悄没声儿跑了,没人还江明的殡葬费。
黄毛“哧”他一声,嫌陈末抠门。
姜越却觉得,陈末很会拿捏人性,好一个天窗效应,被他用得炉火纯青。
两人轮番上阵,理由充分,姜越不好拒绝,最终还是跨上了陈末的摩托。
昨夜下过雨,打落一地花叶。地上湿漉漉的,马路由或蓝或绿的潮气铺就,斑驳得像一幅埃德蒙德的画。
姜越斜向后撑着,微微仰头,欣赏枝头所剩无几的蓝花楹,如同儿时结伴骑车时那样,穿过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陈末负责带她找自己熟悉的住宿,姜越则埋头查看酒店的价格。
姜越七年没回来,不知道澄江发展得这么快。
她惊讶于附近的房源全部售空,不死心地打电话问了好几家,都说最快也要等到两天后才有房间退出来。
两天。
返航的班机都该落地了。
她把筛选条件扩大,有房的酒店多了起来,但是价格奇高,超了她预算的三倍还多。
再有些声称自己有房的,姜越给陈末看了下地点,他瞄了一眼直摇头。
那都是工业园区的小旅馆,偏得要命不说,还又脏又破,周围环境也很复杂。
陈末说什么都不同意带姜越去工业园区投宿,说要是真住那里,他就守在房间门口不走了。
姜越困得眼皮打架,闭着眼睛笑他:“怎么跟个赖皮狗似的。”
陈末也笑,笑得整个背都震。
“指桑骂槐的嫌我那儿像狗窝是吧?”说完从后视镜看她,“钥匙我都留给你,你怕什么。”
他是真的坦荡。
姜越也没那么矫情,她只是觉得两人的关系不到借宿的地步。
但现在都快流落街头了,还顾忌关系到不到位?
没有这么认死理的。
姜越妥协:“随便吧。别说狗窝了,你现在就是直接把我丢在桥洞下面,我也能一觉睡到晚上。”
姜越作息一直都挺规律的。
从上初中开始就早起,晚上也困得早,但她要强,熄灯后会借着外面的路灯学到十一点。
后来上了大学,一个班就她英语口音最重,没办法,只能每天晚上跑到楼道里拼命练跟读,睡得也越来越晚。
再后来由于工作原因,出差是常事,也经常熬夜,但最多也不超过两点,长这么大很少通宵。
这次熬了一整夜,还闹到警局去,整个人累得不行,居然在飞驰的摩托车后座睡着。
陈末放慢了速度,让她靠着点。
困倦的大脑接受指令,姜越一下就趴了上去,撑着车座的双手也很自然地环住了陈末的腰。
陈末开得很慢,停车的时候姜越还是醒了。
这是澄江老城区的房子,年头有些久了,但生活十分方便,周围学校医院菜市场一应俱全,说了好多年要拆也迟迟没动工。
陈末把车锁在楼下,领着姜越上楼。
进屋的时候陈末去阳台接了个电话,姜越在沙发上等他,感觉快要昏迷。
陈末回来简单介绍了冰箱水壶都在哪里,随后从衣柜里找了件干净的T恤递给姜越。
姜越摆手:“这个就真不用了,我带了睡衣。”
“那个,摩托车没地方放行李箱,我让卢耀文打车带回去了,晚点给你送来。”
姜越脑子发懵,谁是卢耀文?
陈末也意识到好像没跟姜越介绍过,解释道:“就是早上跟我一起来接你那个。”
哦,是黄毛。
姜越接过衣服,还没发话,陈末已经自觉转身离开。
出门前姜越听见他向屋里喊了一声“钥匙在鞋柜上”,然后是锁舌扣进门内的“咔哒”声。
再次拥有独处的空间,姜越脱掉衬衫和长裤,但也没有穿陈末的衣服。
她不习惯。
换过那么多大大小小的酒店,姜越都能睡得很香,可是躺在陈末的床上,刚刚还困得在车上睡着的人反倒清醒了。
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姜越不得不调动所有的精力面对,现在突然松懈下来,周身乏力而沉重,像是在云里做了个梦,轻飘飘的却又下坠,毫无真实感。
她蜷曲手指,在床单上摩挲——粗粝的肌理,是棉麻的。姜越翻身,从平躺换成侧躺,脑袋深深往枕头里埋进去,像是想用这团纤维填充思绪混乱的大脑,好让信息过载的神经慢下来,沉沉地睡一觉。
她盯着某处,感觉光线晃眼。是雨过天晴的浅淡阳光,透过旧窗棱,洒在了棉被上。
敲门声突然响起,听见陈末的声音说“是我”,姜越才手忙脚乱套上衣裤,一边扣扣子,一边跑去开门。
“什么事?”
陈末左手一摊,伸到她面前。
“手机给我。”
姜越迷迷瞪瞪找来手机,然后看着他往里输了一串数字,拨通。
手机铃声在他兜里响起,陈末把手机还给姜越,让她有事打这个号码,然后又走了。
这次是真的走了吧。
姜越躺回去的时候这么想。
再睁眼时,天色渐暗,肚子饿得发空。
姜越坐起来,穿上衣服去厨房。打开冰箱之前,想的是有什么吃什么,先把肚子垫上。结果在第一层看见了发霉的番茄和蔫掉的葱,门上还有两个放了很久的鸡蛋,磕出来都坏掉了。
看来他真的很久没来住过。
姜越出来在茶几下面扫了一眼,那里除了两个遥控器,什么也没有。至于电视柜,她没有打开抽屉去翻,只是拿了摆在面上热水壶去接水烧。
收拾妥当之后,姜越给陈末发了条信息,问他那边有几个人。
楼下就是澄江最大的菜市场,游客都找来打卡的美食聚集地,姜越打算去买几份吃食送过去,顺便和陈末换班。
等他回复的时间里,有人敲门,一阵一阵的,敲得很急。
姜越顾不上尖啸的热水壶,快速赶到门边。
一个卷发小姑娘倚着门,像是哭了很久,眼睛红肿,看见姜越出来,冲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这儿是陈末哥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