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摸鱼指南》片橘

60、过去的称呼

　　灵异事务局规定，凡是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不得称呼同伴全名。
　　局里前辈普遍认为，姓名和生辰八字一样，都是对人很重要的东西。若是轻易将名字暴露在恶灵面前，很容易影响人的气运。
　　这事情说来并没有根据，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好在这并不是什么高难度要求，领导喊职称，下属喊职位，互称全名的机会本就不多。于是，众人都老实遵守着这条规定。
　　李釉青在灵异事务局的直属领导叫方知维，从进事务局的第一天起，李釉青都跟着这位领队行动。虽然方知维比他年纪大了十几岁，但鉴于李釉青进事务局时年纪尚小，两个人都算在年轻人的范围内。
　　他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不太喜欢拘谨的上下级关系，平日相处时没有什么领导和下属的交流态度。刚认识时，李釉青除了开玩笑时喊两句领队，基本都是喊老方。等他再长大一点，吵架的时候，就开始直呼领导大名。
　　为了避免李釉青哪天在恶灵面前喊他全名，方知维给自己取了个行动时的专用花名——方湖。

　　“他还挺满意的。结果这名字一取，第二天我们就在现场碰见了方湖——恶灵聚团plus版。”李釉青道，“三天后我们去清理恶灵囤积的尸库，冷冻柜一拉开方湖和他的名牌差点砸我脸上。老方不信邪，坚定的要叫这个名字，隔天发现搭队行动的同事就叫方湖，还不止一个。人家本来是方湖队员和方湖队长，还挺好区分，加上他就变成了方湖队员、大方湖队长、小方湖队长……太麻烦了，他终于决定放弃这个名字。放弃得好，还是老方喊着方便。”
　　李釉青很少讲自己的事情，通常他说任何故事都带有目的性，不是为了告诉大家这个很危险别干，就是暗示同伴那个他懂跟着他做就行。但孟禾夕觉得这次倒像是真的，毕竟李釉青的话语中出现了不少意义不明的词句——要是这时候问他，他一定会回答是“家乡话”随后给一个另外的解释。李釉青目的明确地撒谎时，会措辞更谨慎些。现在这样，大概是因为状态比较放松。
　　孟禾夕选择装作没听到李釉青的“家乡话”，他问：“其他人叫你什么？”
　　“小李。大家都喊我小李，年纪比我小的也这么喊……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明明局里那么多姓李的，只有我是‘小李’……”
　　乍一听似乎有些抱怨，但李釉青说这话时眼中含着温和的光，嘴角也在微微上扬。这称呼是同事们顾虑着他的心情定下的，即使他自己并不需要这种顾虑，也依旧很开心。
　　“你挺喜欢以前在的地方。”孟禾夕问，“为什么离开？”
　　“我没想过离开，只是回不去了。”李釉青说。此话出口他觉得不对，好像不应该在现同事面前表现对前公司的恋恋不舍，显得他对现公司待遇很不满意一样。于是，李釉青补救道：“虽然之前是有点遗憾，但我现在觉得不回去也没什么。在霜华峰轻松多啦，没那么多事要做……”
　　“如果有天你能回去呢？”孟禾夕又问，“你会留在霜华峰，还是回之前的地方去？”
　　李釉青立刻就道：“回不去的。没有那种可能，绝对没有……幸好没有，不然我谁也舍不得。”他回想起刚在这个世界醒来的时候，孤独的灵魂和自己失去联系的人类躯体，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
　　只是有些事不提也就罢了，一旦提出，人还是会忍不住思考。就像明知道中不了彩票还做着“如果中了五百万要怎么花”计划，李釉青还是不受控制的迷茫了一瞬：如果真能回去，他要回去吗？
　　如果只考虑工作的轻松程度，那他肯定留在霜华峰。但是，灵异事务局里有老方、有巫局长，他在那个世界的家里，还有他唯一的血亲——他的祖父。如果他不在，这个世界里霜华峰的众人都还能好好活着，但是那边没有他，局里的死亡人数会增加，他在意的人也会变得更忙……祖父身体很好，不需要人照顾，但祖父不是不老不死的修士，终会有离世的一天。
　　他无法与父母告别，若是不回去，也无法与祖父告别。即使他们祖孙的关系还不如他和王正缺的师徒关系亲，但祖父终究是对他而言特殊的人。
　　从数量上说，似乎这里重要的人多一些；但从存在的意义来说，他回去是一定比待在这里意义大的。如此，按照以前所学，应当摒弃个人对情感的偏向，单从价值上做判断——回去。

　　李釉青停下脚步，原地做了个深呼吸。
　　……干嘛想这些，反正是回不去的。

　　他放下烦乱的心绪，拐进街角，截下了准备收摊走人的老板，买空最后五个小糖酥。
　　“这个好吃，给……”李釉青有些不舍得，但孟禾夕陪着他转，他不好意思吃独食。
　　孟禾夕看他表面波澜不惊但眼神盯着糖酥不放的模样，准备拒绝。
　　“尝尝吧。你难得下山，尝个新鲜。”李釉青道，“我以后还会来的。”
　　点心上尽是碎渣，拿着必定粘手。孟禾夕拉过李釉青拿着包装袋的手，叼走其中一块。味道和他预想中没什么不同，无非是特别甜。记忆中李釉青似乎说过喜欢甜且不热的食物，但修士其实没有进食需求，补充灵力多用福灵丹，之前李釉青忙着做任务也保持这个习惯，没有什么吃东西的机会。
　　现在这任务之外的时间，这人倒是在充分满足自己的喜好。
　　“好吃吗？”李釉青问。
　　孟禾夕略微点头。他倒是真的无所谓吃什么，比起食物的味道，他觉得顺着李釉青的意思回复后对方的反应更有趣。
　　李釉青看孟禾夕点头，十分得意道：“看来我挑零食的能力还是不错的。这种酥点还是手作的好吃，机器加工的和这个味道不一样。再来一块？”
　　这次不用孟禾夕去拉他的手，李釉青非常自觉地把点心端到孟禾夕嘴边，眼睛闪闪发亮。
　　“……”孟禾夕叼走了第二块，而李釉青端着点心看他吃，似乎还准备送上第三块。
　　“够了，你吃吧。”孟禾夕偏头回避李釉青的目光，“我想吃会自己来买。”
　　李釉青闻言收回手。
　　二人沿着街道继续行走，过了早市的时间，街上的人开始变少。现在还有时间在街上逛的人，除了去戏馆，就只能去茶馆。他们从茶馆门口路过，里面依旧散发着混合而清淡的茶香味，说书人的声音隐隐约约，正好控制在一个让外人能听见又听不清的状态，主打的就是引客进店。
　　孟禾夕往里面看了一眼，意思是这里挺安静，要不要坐一会？
　　李釉青连连摇头，他可不想再进茶馆了。
　　昨天他来这的时候，就是因为在人少的时候还在街上逛被过路的老人嫌弃，才进了这家听尽离谱传言的茶馆。他自己听听流言蜚语倒没什么，带着孟禾夕一起听就感觉很奇怪。万一不小心又成为谣言的主角，那就更尴尬了。
　　还好说书人声音不大，只是从外面路过并不能听得真切……等等。
　　李釉青突然想起孟禾夕的听力很好，虽然他没听清，但孟禾夕不一定没听清。
　　霎时间，李釉青的脑海中就出现了“快走”两个字，但他冷静一想，不管里面在说什么，只要自己没听见，那听见的就只有孟禾夕……他就当做不知道好了，真要现在跑得飞快，反而是不打自招。
　　他默默走着，偷瞄孟禾夕的表情。他的师兄看起来一如既往的镇定，想必是没听见什么劲爆新闻。李釉青悄悄松了口气，心想今天说书人大概说别人事去了。
　　也对，青山城那么大，青山剑宗就有那么多山峰。按照上次那个说书人讲故事的速度，一座山峰的故事至少够他讲一上午。或许是上次讲过霜华峰了，现在一座一座山轮转，还没有再度轮到他们头上。
　　不去茶馆，那休闲的地方就只有戏馆。戏馆不止唱戏，还涵盖了乐曲会、戏舞剧等，甚至书法展出。一年四季戏馆的表演项目从无定数，开门也无定数。但考虑到青山城的游客多，店老板也决不放弃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他们在戏馆门口摆了一长条的摊位，开市时间提供据说是戏馆员工亲自制作的纪念品，有写着书法的扇子、画了山水画的挂卷、戏馆专属的印章、茶具、养生法书册……
　　李釉青往摊位前一站，好似回到了景区文创市场。
　　记忆再度翻涌而上，李釉青沉重地叹了口气。像这种娱乐性质的地方，让他去只有一个原因——除灵。具体细节不想回忆，无非还是血糊糊的那些东西。
　　总活在过去可不是件好事，李釉青觉得他还是趁早把那些忘了比较好。他阖上眼睛用手捂了片刻，再度睁开，重新审视眼前鲜活的生命。
　　没有血，只有热闹的摊贩。本地的居民，外地的游客，虽然许多人带着武器，但心思在眼前的纪念品上，倒是意外没有出现早市上的争执……
　　才怪。
　　“你说多少钱？五百钱？！五百钱一把扇子？”有人暴怒。
　　“对呀，都是这个价，不信你去别地买去。”摊贩答道。
　　李釉青无语凝噎，看来无论在哪，景区的物价都是一样高……不，这里没有物价法，甚至贵得更离谱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那些看起来气定神闲对价格波澜不惊的本地人，都只是看看而已，丝毫没有要买的意思。而且，他们牵着孩子散步，都距离摊位远远的。
　　这个行为绝不会没有意义。
　　果然，另一侧传来哐啷一声脆响，紧接着矛盾再次爆发。
　　“我的罐子啊——赔钱！二两银子！”
　　“你疯了吧？这么巴掌大点的罐子！”
　　“我不管，我可是费了整整一年的心血才做出来的！”
　　“不行！这怎么看也没二两银子的价，话说你是不是故意把它放路边上的……”
　　李釉青默默向孟禾夕靠近了一些：“师兄，我们还是走吧……我请你吃饭。”
　　孟禾夕心道怎么还记着这事：“还早，而且才吃过东西。”
　　“没事的，现在去找饭店还能避免之后人多排不上队。等点好菜他慢慢端上来，之前吃的早消化了。”李釉青道。他们不像普通人需要依靠消化系统吸收食物，吃下去的一点东西很快就会被体内灵力分解融合，转化成补充力量。
　　见他有计划，孟禾夕也就不拒绝。
　　他们一起出任务时就是如此，现在也一样。李釉青做好的计划安排，孟禾夕不会有异议。
　　李釉青之前还担心会不会是自己说话太强硬没给人选择的机会，后来发现他想多了，孟禾夕就是比较随意。
　　随意但不扫兴。虽然李釉青前不久还在担心不知道怎么和孟禾夕相处，但他现在开心得很。不管是他讲单口相声还是同对方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孟禾夕从来没有不耐烦过，甚至还会回话。李釉青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刻板印象着实是有些重，他不应该因为对方的性格气质就觉着对方遥不可及，他的师兄确实是个温柔的好人，就像他们刚见面时自己感觉到的那样。
　　……说来，刚见面时自己做的那些自我介绍，确实没几句真话。
　　在山谷待了很久、年龄、能力、是妖怪……是妖怪倒是真的，虽然李釉青本人对此并无实感。
　　就等吃饭的时候告诉他吧？李釉青想。择日不如撞日，早点解释清楚。
　　外貌异常的变化，因为云游木而得到的能力……虽然没主动说过，但孟禾夕多少也察觉到异常了，只是一直没问。孟禾夕人很好，一直以来是他过于担心防备，不然应该早点说的。
　　李釉青下定决心，带着几分坚定看向孟禾夕。孟禾夕察觉到他的目光，略显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他刚张嘴，身后突然有人唤他。

　　“小李。”

　　这么多人的街上，如此陌生的地方，以及很常见的姓氏。为什么李釉青会一瞬间就听出来有人在叫他？
　　那声音就像穿过了他生前生后两辈子，如唤醒梦境的警铃声一般，明明并不尖锐，却扎得李釉青的耳朵刺痛。
　　他回过头，在嘈杂的人群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若说熟悉也有些生分，毕竟那人因为劳累头发都白了不少，现在看起来却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般年轻。他穿着规整的仙门服饰，脸上有些许笑意。
　　李釉青难以置信：“……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