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掌心滑落》泽木泽尘

33、Chapter 33

　　纪安禾吹干头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桌上的饭菜已凉了大半。

　　黑色胡桃木长条餐桌的两旁，陆谨川与秦洛宁相对而坐，他身旁空着位置留给纪安禾。

　　纪安禾定了定神色，在陆谨川身旁坐下。

　　“呦，今儿杭帮菜啊。”凌澜拿起筷子，瞅了一眼桌上的菜色，声调有些夸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西湖醋鱼。”

　　说罢，她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尝了尝，“不愧是景园出品，味道不错。”

　　纪安禾心中微动，扭头快速看了眼陆谨川，他半垂着眸，眼睑下有淡淡的青色，看起来像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饭桌上只有凌澜一人动了筷子。秦洛宁抿了抿唇，坐在原处偶尔望向纪安禾的眼神带着审视和探究。

　　秦洛宁与纪安禾的相处大多是在学校实验室里。纪安禾聪慧，坚韧又上进，在学长学姐间有口皆碑，交代给她的事情，每一样她都能做的妥妥当当，有时候要同时帮着几个学长学姐配试剂养细胞，累到不行也从无怨言。

　　而关于她的身世，秦洛宁从凌澜那里也知道了大概，见到她时总是多几分怜惜。

　　可现在看来，怜惜她的不止自己。

　　秦洛宁的目光在今天第一次放在陆谨川的身上。

　　半个月前，她约陆谨川吃饭，那时两人已经许久未见。

　　那日，她是特意打扮着出门的，一袭浅灰色羊绒长裙，搭配墨绿色披肩，乌黑的头发拢在耳后，露出耳朵上一颗小巧的珍珠耳坠，那是她去年生日时，陆谨川送她的生日礼物。

　　秦洛宁打小便是有个主见的人，与同样出身世家，只会买包包谈恋爱的女孩不同，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学霸。当初高中毕业也没有听从家里意见出国读金融，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选择从医。

　　她漂亮有礼，又是高门大户秦家的独女，围在身边的男人不计其数，陆谨川也是其中之一。两人自幼一起长大，但凡有人敢欺负她，陆谨川总是护在身前。

　　刚上大学没多久，陆谨川向秦洛宁表明心意却被她直接拒绝，她不是不喜欢他，相反除了陆谨川，秦洛宁的心里从来没有过别人，但那时候年纪小，秦洛宁却觉得两人都应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感情的事可以放放。现在看来当时也许自己是有些任性和天真，以为只要回头，陆谨川就一定还在原地等着。

　　被拒绝后陆谨川到没说什么，一如既往地对她好，那时候他在美国，每年依旧在秦洛宁生日的时候专程飞回来陪她一起。这么些年来，虽知道陆谨川身边来来往往也缠着不少女人，却没有明面上正儿八经的女友，除了秦洛宁，陆谨川对谁都是淡淡的，这也让她对两人的关系多了几分信心和把握。

　　而如今秦洛宁的职业规划已经清晰，虽然才博一，但她的毕业课题已经定下，SCI更是发到手软，以她的能力和家世，博士毕业后留在最好的附院完全不是问题。

　　她觉得是时候了，可以考虑自己与陆谨川的关系，考虑两个人的未来。

　　但那晚整顿饭下来，陆谨川却表现得兴致缺缺，总是懒懒的倚在那儿，神思缥缈，饭吃的也不多。秦洛宁每每谈起感情话题，他总是不动声色的引开，不与她多聊，最后因为工作的事情，甚至提前走人，让司机把她送回家。

　　秦洛宁直觉陆谨川变了，而这种变化是从纪安禾出现时开始的。
　　“小禾，今年留在北城过年吗？”秦洛宁淡淡地开口，依旧没动筷子。

　　纪安禾点点头，目光恢复坦然，秦洛宁从中看不出什么，转头问陆谨川， “你呢？准备陪着小禾在这儿过年吗？我记得你过年一向是不待在北城的。”

　　不等陆谨川回答，纪安禾抢先一步，声音比平日里大了一些，脸上带着笑， “不！我哪敢受得起陆先生陪我，我早就习惯一个人过年。”

　　陆谨川在旁边，嘴角抽搐一下，眸色昏暗，看不真切。

　　“一个人多无聊啊，你来我家吧，我爸妈今年都在美国，就我跟哥哥两个在家，咱们年三十可以去西郊放烟花。”凌澜很热情，她喜欢热闹，又打心眼里喜欢纪安禾，想跟她亲近。

　　“她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陆谨川声音不大，语气却是不容易质疑的霸道，他夹起一块鱼肉粗暴地扔进纪安禾的碗里，“凉了就不好吃了。”

　　“喂，你凭什么管着她的人身自由啊。”凌澜不满地撇撇嘴，她转头想向秦洛宁寻找认同，却只见她双唇紧紧抿着，脸色似乎结了层寒霜，心突的一跳，闭了嘴。

　　纪安禾脊背明显僵硬了些，神色倒是颇为镇定，夹起那块鱼肉放进嘴里，笑嘻嘻的，“不无聊，我还约了几个同学，过几天出来玩呢。”

　　“洛宁姐也认识的。”纪安禾眼睛亮晶晶看着秦洛宁，随口说道：“是司学长。”

　　纪安禾能感受到身边男人的呼吸都重了，她目光一直平视着前方，不敢抬头去看他。

　　“司博远？”秦洛宁身姿比刚才松泛了一些，带着些好奇地问，“一直忘记问你，你跟小司是男女朋友吗？我隐约听其他人提起过还想向你求证来着。”

　　秦洛宁说罢抬眼看看陆谨川，他的表情丝毫未动，黑沉沉的眼睛里看不出更多的情绪。

　　凌澜瞪大眼睛，满脸震惊地看着纪安禾，“小禾，你这么快谈恋爱啦？”

　　纪安禾自己起的头，她必须回答，尽管身边男人的余光几乎快要贯穿她的脊柱，钉向她每一寸骨头。

　　“还没有，但是学长人很好，对我也很好。”纪安禾回答的模糊又暧昧，她希望这个答案能让秦洛宁满意或者至少能够安心。

　　陆谨川心里还有没有秦洛宁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不该也没资格横亘在二人之间，她与陆谨川的关系见不得光，更是今天有明天无的买卖交易，有一日陆谨川倦了觉得没意思了，她就得乖乖退场，那时候两人这段关系就该尘封于心，变成压箱底的陈年旧事。

　　“小司不错的，你好好考虑考虑。”秦洛宁终于拿起筷子，吃了口早已变冷的菜，笑着看向陆谨川，“是司厚林院长的儿子，你跟司院是打过交道的吧？”

　　陆谨川眼底一片冷然，嗤笑一声，“你还真当自己高攀的上司家？”

　　这话明显是冲着纪安禾来的，但毕竟是秦洛宁挑的头，她又从未见过陆谨川如此冷冽刻薄的态度，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红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话。

　　“我们小禾哪里不好，少拿你那套标准衡量别人。”凌澜放下筷子，张牙舞爪地替纪安禾打抱不平，“又不是谁找另一半都得像你们这些人一样，讲究家世讲究有利可图。”

　　凌澜一向看不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惯例，身边女人一大堆，真能凑到一起去的，还都得是容貌家世样样好的，也太没劲。

　　反倒是纪安禾面上一派淡然，这话听多了，像是免疫了一般，终于也是练就了刀枪不入，“谢谢陆先生提醒，我知道自己什么身份背景，不用您操心。”

　　陆谨川起身，声音从头顶传来，冰凉而冷酷，“你清楚就好，别总妄想着一些不可能的人和事。”

　　那份西湖醋鱼凉的彻底，纪安禾只吃了一口，像是一直缠在喉咙里没下去，尝不出味道，却让嗓子眼里一阵阵泛着酸。

　　吃完饭，陆谨川送秦洛宁和凌澜离开，那天他没有再回来。

　　纪安禾再见到陆谨川的时候，是大年三十前两天。

　　这天纪安禾与司博远和谢迎约好去前门逛逛。

　　来到北城小半年，纪安禾的生活相当封闭，大多数景点都没去过，她自己在海岸国际窝了好几天，眼下能出来放放风，感觉心情都是好的。

　　三个人住在三个方向，直接约在珠市口地铁站见。纪安禾到的时候，远远望着司博远和谢迎站在出口处正在聊天。谢迎头发比之前剪短了不少，浓黑的眉毛没怎么修剪，看起来英气十足。

　　司博远穿着米白色的羽绒服，脖子上缠着一圈卡其色围巾，看到纪安禾的瞬间，眼睛亮了亮，很关切地问，“穿这么少，冷不冷？”

　　纪安禾身上套着一个黑色的长款羽绒服，穿的不算少，只是细长的脖子光溜溜在外面露着，整个人显得很单薄。

　　“北城的冬天穿什么都冷。”纪安禾笑。

　　谢迎瞅着纪安禾，一把挽上她的胳膊，“我怎么觉着你最近似乎变了。”

　　纪安禾：“哪里变了？”

　　“变得有女人味了。”谢迎说罢瞥了眼一旁的司博远，笑的很是八卦，“是不是被感情滋润的啊？”

　　纪安禾脸一红，嗔怪道，“你可别胡说。”

　　他们在前门逛了一上午，吃了烤鸭毛肚炸酱面，纪安禾还饶有兴致的在大栅栏做了两把漆扇，一把上面写着“喜笑颜开”送给谢迎，另一把写着“奔赴山海”送给了司博远。

　　前门逛腻了，下午三人又转战什刹海，即便临近新年，什刹海依旧人头攒动，路边小吃门前排满了人，不管那味道好不好，似乎总想尝一尝。只是两旁的酒吧还昏睡在白昼里，灯光未亮，没有苏醒。

　　晚上在谢迎的推荐下，他们去了附近一家延吉餐厅，因为去的早，人不算多，味道也还不错。

　　吃完饭，司博远主动去结账，纪安禾与谢迎互相给了个眼神，凑上去看最终价格，心里有了数，总价除以三，一分不少的微信转账给司博远。

　　刚走出门，谢迎想上厕所，又折回店里，纪安禾与司博远在店门口站着等她。

　　这会儿风有点大，刮在脸上跟刀子一样，纪安禾抖了几下，往羽绒服里缩了缩脖子。

　　司博远看在眼里，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不由分说地戴到纪安禾的脖子上，突入起来的温暖让纪安禾吓了一跳，她伸手还没来得及拿掉便被司博远轻轻按住，“带好，感冒就不好了。”

　　他难得语气坚持，纪安禾笑了笑说：“谢谢。”

　　陆谨川这两天一直忙于各种年终应酬，以往他能推就推，这个时候早已不在北城，但今年公司人事变动大，陆岳安又裹着一身的不利新闻，陆长新早早就把他按在家里哪都不许去，所有的对外应酬全都扔给了陆谨川。

　　今晚遇上几个酒桌上的刺头，灌了不少酒，若不是郑宇成跟着挡下一些，他恐怕已经醉的不成样子。

　　两个人站在停车场前等司机把车开出来，郑宇成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饭店，突然幽幽地开口：“那是纪小姐？”

　　闻声，陆谨川顺着郑宇成的视线看过去，五彩的灯光下，年轻男孩动作温柔地帮身边的女孩戴好围巾，女孩轻轻晃着头，腼腆笑着，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有光，这一刻，他们仿佛是这世间最亲密又平凡的伴侣。

　　陆谨川皱起眉，捂着腹部，胃里酒精翻滚，一阵烧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