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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晚来天欲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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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栖忆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你方才说什么?”
安成:“我们还在山上,但已经不是珠古山了。这里地势复杂,层峦叠嶂,我一时也分不清这里是哪座峰。”
陈栖忆飞速转了个圈,青州老巢,当真厉害。
“陆将军呢?”
“将军那里都准备好了,大人放心。”
陈栖忆轻轻扣着木地板,应对方法想好了好几个。
只听安成又道:“大人,我不明白,为何你方才要主动投降?”
陈栖忆默了默。
眼下他才是羯族的第一目标,若是把自己送出去,羯族也不会再多纠缠,一方面给池念森留足逃脱机会,另一方面更是要把这群人给引诱过去。
思及此,陈栖忆问道:“池大人何在?”
安成一愣,老实回答:“我一直暗中守护大人您,不知池大人那边怎么样了。”
陈栖忆毫不犹豫地踢了他一脚,低叱道:“我投降就是为了护住他的命,你说不晓得?他要是有事,你给我陪葬!”
安成讪讪道:“大人息怒,这是臣的不是。穷极必反,否极泰来,况且池大人机智无比,肯定不会出事的。大人还是多想想自己,现在情况复杂,难以脱身。”陈栖忆抬腿便题:“你说什么鸟言!我要看他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
安成很是为难:“大人。”
话还没说完,封闭的车厢内又是一阵颠簸,晃得令人难受。
陈栖忆捂住胸口,猛烈咳嗽起来。
安成一惊,慌忙从洞中出来,顺着他的背舒气。
待他好点后,才继续开口:“大人,不然我们……”
陈栖忆打断他,强撑道:“不碍事,现在发做起来,已经好多了。”
一听这话,安成就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识趣闭了嘴。
“快去看看,现在到哪儿了。”陈栖忆虚弱道,只恨这沁骨毒来的真不是时候。片刻后安成回来,禀道:“在走上坡路,刚才的颠簸就是被石头挡了路。”陈栖忆双眼一眯:“什么样的石头?”
安成回答:“就是普通的。有大有小,形状不一。”
陈栖忆突然欢欣起来,拉过安成轻声私语几句。
安成微皱眉,显然是不太相信。可陈栖忆却不然,笑着道:“照我说的去做,凡事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安成点点头,翻身下了车。
他离开后,陈栖忆才认真打量起这个车。通过打的洞,微光能狭窄地挤进来,流星般砸在木板上,他估摸着时间,旭日即将西沉。
日沉月升之时。
太阳即将结束一天的工作,虽说大半时光都被乌云抢了风头,但依然在最后时刻展露一点光芒。
薄雾漫漫,气候正潮湿。天空中忽然闪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雷声,青黑的山脉连绵不绝,延绵起伏。
真正的春雨就要来了。在这之后,草木繁茂,一切都会欣欣向荣。
陈栖忆坐在车厢中,盘算着还有多久,眉眼之间扬起一丝笑意,似乎带着点紧张。在这之后,天地间会开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动乱。
而这一切,都将和他没有关系。
不过须臾,只听得外面有人有羯语大喊道:“大人!前面走不了了!”
刀疤脸凶神恶煞,怒道:“刚才都好好的,你休想蒙骗我!”
那人接着喊:“桥被雷劈断啦!这条江咱们过不去。”
刀疤脸看了一眼关人的车厢,见没什么动静,这才下了车。只见天地之间夕阳与黑夜互相较劲,时有风云变幻,而在这正中间,形成一道鲜明的沟壑,闪电在这填沟壑当中肆意闪耀。
而闪电的正下方,正对着那座古旧的木桥,如今已经被劈断,冒着袅袅黑烟。溯洄江汩汩而来,今日却不算湍急,慢悠悠地朝远方奔去。
刀疤脸环视了一阵,心中定夺:今日这国师必须给解决,但是又不能杀,可留在手上又太棘手,既然他已经投降,中原皇帝又这么看重他,必须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他满肚子寻思,又看了看平缓温柔的水面,道:“过江罢,用溜索。”
下属惊起,“这万万行不得啊,天黑将至,我军都埋伏在这里,我们要是过河,他们肯定会将人认错。”
刀疤脸道:“到时候你发个信号不就行了?”下属接着说:“行不通行不通,一旦疏忽,就是一并丧命。”
刀疤脸怒视他:“娘儿们兮兮的,不就渡个河,那方面通报好,这一带都是我们的!”
下属没了音,劝不动只好退下。
刀疤脸却又开口:“忘了问了,那个江湖侠客,以前和中原朝堂有点关系的,有没有把那个姓池的给解决了?”
他指的,自然就是何良修。
下属战战兢兢道:“那人不见了。”
“谁?”
“两人都不见了。礡国的静言公主中毒而死。”
刀疤脸勃然大怒,吼道:“怎么做的事,一个人都扛不住?”他刚说完这一句话,蓦然沉默了。下属也皱起眉,忍耐着没再开口。
青森森的天边划过一道极光,沉入黑色山脉。
一开始,毫无征兆。车厢里,陈栖忆微扬了唇角。
一道雷,撕心裂肺地划开天际,暴风雨即将来袭。黑夜吞噬夕阳,西方最后一丝光亮终于被吸入深渊。
陆川眯起眼睛,倒在地上,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又遥远又压抑的天,嘴角叼着一根杂草,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在杂乱的草丛中微微晃动。
杨振很少见到大将军如此放荡不羁的姿势,哑了言,半晌后见白光消逝,沉不住性子上前道:“将军,我们在等什么?”
陆川睨了他一眼,哈了一口气,嘴边的在草顺势掉落,他挺直了腰身,在一片柔软当中缓缓起了身,轻声回答:“等人。”杨振机械地扯了扯嘴角,他想来回察人观色,遂不再多说其他,将军自有他自己的打算。
但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迟疑着开口:“将军,就带着五十赤火军?我们靠什么,靠着几个人?对付羯族?”
陆川忽得变得渺茫了,呓语般开口:“不晓得。”
杨振吃了一惊,吞吐道:“你说什么?”
陆川伸了个懒腰,嗤笑般哼了一声:“不晓得。”
杨振彻底哑口无言,欲言又止。
他见陆川越走越远,抬步跟上,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两声轻笑:“傻子,到现在还没发现?”
他又是大惊,左顾右盼,却见陆川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准确来说,应当是盯着他的背后。杨振霎时起了一阵冷汗,直觉告诉他万万不可,他僵硬地转过身,极光所在之处,赫然立着一人!
陆川漠然看着远处那人,一点笑意早已消失殆尽,视线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极光处的那人却是亘古不变的表情,深蓝色的眼睛正视着他,温润如湖波的眼睛下似隐藏着危机。
杨振这才后知后觉,那人方才就在自己身后,若是没有将军,自己恐怕现在早已尸骨无存了。这么一想,更是后怕起来。
在这方才陆川说的那句“不晓得”,不就是因为隔墙有耳?
只是,那把传说中的月下剑又在哪里?
这话不假,何良修手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一身白衣已经脏得不像样子,勉强靠气质撑个潇洒风流,周身似乎缠绕着黑气,深蓝的眼睛明显是盯着猎物。
杨振后退了几步,他上战场多年,对于再大的场景也都不会在意,可是如今不知为什么,见到二人对峙,却是莫名地担忧害怕。
这人他是认得的。
杨振猛然想起几年前自己把何良修架上绞刑台的情景,喉咙里发出一声疙瘩的声音。雷声又响,轰隆隆如上天地怒斥。
陆川神色虽不怎么好看。语气却是难得地好听:“我认得你。”
何良修毫不犹豫地冷笑出声:“哈!这还算什么。草民出身卑贱,之前与大人有过几次相见,没想到现在大人还能记得我,真是感动。”
他说话句句带刺,锋芒毕露,陆川便也强硬起来:“我之前还称你为‘何大人’,不知现在你还能不能担得起这个称呼了?”
何良修也不废话,迅雷不及掩耳,几个运步便越到陆川跟前,恍若鬼影步伐,因为他就是月下诡僧!
他形容狼狈,身手矫健不减当年,出手诡谲而出其不意,几秒间就深处魔爪,就要握住陆川的咽喉。
陆川自然不是吃素的,他一个闪身,堪堪躲过后,立马回身一扭,将何良修修辞过来的供给大写来,趁这个微小的空挡,马上挺剑而出,对准何良修的腰腹,闪电般射过来!
何良修大惊,紧咬了牙,知道是自己小瞧了这个对手,但他反应极快,就算方才已有过一番惊心动魄的经历,仍然心态平稳,虽武功阴冷,但气息平稳,一看便知乃绝顶高手。
二人瞬息间就过了十几招,看得杨振实在惊心,冷汗直流,但二人实力相当,如此一番折腾后,竟也没有任何体力不支败退的迹象。
但谁都知道,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好事。
何良修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现在拼命撑住,又使出一招邪术,力道极大!
“这什么法……”陆川俊脸一沉,“你倒是,连礴国的刀法都学会了!”
“将军废话。”何良修嗤笑,“不看看我现在是谁?”
他故意暴露了身份,目的是扰乱对方心神,陆川确实被震惊到了,没想到这人短短时间竟然能学会这么多武功,但他很快稳住心神,猛地挥剑在手!那把剑就好像听得懂人心似的,陆川没吐露出一字一句,却能将陆家剑使用得炉火纯青,破绽全无。
“你有什么理由杀我?”陆川怒道。
何良修轻笑起来,微微喘息间又马上改变语气,嗓音变得冷硬:“我恨极了你。恨极了陆家。”
他也曾一番报复,满腔为国,忠心耿耿,可凭什么他落得这般田地,而陆川却能平步青云,从一个红衣少年已跃升为大将军?
凭什么!
陆川伸手紧握剑柄,挑开何良修朝自己偷来的毒箭,冷冷道:“一切都怨你,你咎由自取。”
何良修觉得一切都嘲讽极了,他甚至还想笑两声出来:“是……是,我自找的,都怨我!”
陆川没理他,只是继续朝他发起攻击。
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何良修吐出一口浊气,对抗间回身看周围,正是月黑风高夜,流光漫天,在这阴凉丛林见很难欣赏到这类美景,身边漆黑,很是危险。
何良修不打算停留了,眼见着这陆川不知道要和自己打到什么时候,还不如先走了之,不与这人对峙。
但他已经来了,哪里有让他跑的道理。
陆川早看出他有这个心思,早已是颜色给旁边的杨振,杨振立马会意,颤颤抖抖拿起剑,移步到何良修背后,挡住了他的退路。
“真是……”何良修皱眉,心知不妙,转身就要走。
但来不及了。
杨振此时已经把剑横在了他身前。
“滚开!”何良修大怒,心急如焚,知道自己必须逃出去,不然就没的路走,顿时心中有点后悔,不知为何自己之前如此自负,竟然肆意来找陆川。
“逆反大罪,还想逃?”陆川哼哼冷笑,自然是不愿放他走。
此时天空安云突起,阴影又下暴雨之际,电闪雷鸣之中,何良修的脸也变得异常狰狞,直直盯着眼前的陆大将军,过于苍白的脸色宛若僵尸一般阴森。
“你就没想着或者从我的剑下出来吧?”陆川何尝不生气?他同样盯着何良修,微乱的衣摆簌簌而动,将其的俊朗面容都映衬得愈发英俊。
“知道活不了还来?你究竟是什么目的?”
“当真只是恨我?只是?”
他尾音刚落,突然间天际一亮,一道闪电蜿蜒曲折破云而出,在遥远的天边山头炸出一道亮眼的光芒。
黑云翻涌着,裹挟着清冷的空气。
何良修突然大笑起来,眯起一双眼:“想杀了我?”
“你杀啊。”
陆川一愣。
“你什么意思。”
“让你杀还不要,啧啧啧。”何良修右手向上翘起,五根手指摆出一个奇迹怪异的姿势,手臂里似有铁柱般,不正常地突起、肿大。
“反正我也活不了了。”何良修的双臂在陆川看来只是轻轻一动,但转瞬之间,杨振就已经两眼一翻,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与其被毒死,不如被陆将军杀死,至少听上去更体面一点。”
陆川瞳孔一缩,顿时明白过来。
“江筠君给你下了毒?”
“我自找的。”何良修毫不在意,“这不是你所说的吗?”
“废话!”陆川又是大怒,拎起剑就往何良修身上刺去:“你当现在还有谁会多看你一眼?没人了!”
“有谁看过我?”何良修大声道,“将军这话就说得不对了。”
陆川心弦一颤,但他还未反应回来,只感到手臂一阵酥麻,接着是刺骨的疼痛,蔓延着爬向心房。他眼眸骤缩,抬眸看向何良修。
何良修在笑。
“你笑什么?”
话语刚落地,他就觉得自己的声音和原来的不一样了。
“砰!”
陆川狠狠被贯到地上。
“我是月下诡僧啊。正道武功比不过你,邪道还不行了?”
“你……我……”
“正邪道都是一样的,登上权力高位的人既有靠正道走上去的,也有靠邪道爬上去的。我走正道,到头来却发现白干一场,什么都没做成,可为什么你行呢?为什么就你能?”
“你凭什么……”
“既然这样,我就走邪道好了……”
何良修顿住了。
因为他在痛。
不只是心理上的痛,还有,身体上的,真真实实存在的……难忍。
他机械地扭头向后看去。
他看到了,正处于黑暗中的,微微歪着头,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他的心脏被刺穿了。
“你实际让人讨厌的。”那人张开嘴唇,“以前不认为,现在不一样了。你是真的,真的让人恶心。”
池念森收回了竹镖。
鲜血四溅。
他看都没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