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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河西2 ...

  •   深冬腊月又是生病的好季节。

      曹国公就是去年这时病的,缠绵数月,终是在三月里蹬腿走了人。

      而今年该病的人也从未缺席。姚太傅早早得了肺病,年纪大了没办法,老毛病。而职方司的唐郎官大约是公事太忙给累的,或是小娘子跑了给气的,这一病又是半个月。

      这日,协宗堂的小堂主过府来瞧病。

      “她说,越是舍不得大人,越是要远些走。”张小堂主一面施针,一面叹道,“她小时候就是这般稀里糊涂的,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傻傻的,闷闷的,受了欺负也不肯说,总是什么都无所谓。”

      病榻上的俊逸青年睁了眼,长睫微动低声缓缓:“无所谓,所以就跑?”这风流一夜不认人的代价是不是有点大?

      张青青说:“如今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大约是她自己的问题,也是大人太过光芒万丈,又把她……保护得太好的缘故。大人不妨给她些时候,好叫她能心平气和的回来。”

      沉默半晌,唐祁说:“怎么,她还准备回来?还想让我在这空等她?”这一去少说大半年吧?他给她,她自己不要,那他转头娶别人也不是不可以。

      病中的唐家官人声音是虚弱的,但嘴还是硬的。

      张大夫挑了挑眉,“哦,也是,大人的婚事到底还是要紧的。如果大人要换人,那我一会就写信告诉她。听说赵珏回老家了?离那也挺近的是吧?”

      唐祁:……

      所以这世上能被唐家官人能吃得死死的人,目前大约只有这么一个。

      小堂主探完了病,大手一挥又是一副改良过的千金黄龙方,又留下个一副提神醒脑的特质龙脑香,嘱咐何衍日日点,以助其复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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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刘小郎官和自己的小伙伴愉快地踏上了西行的路,一个逃婚,一个逃完了婚。

      按二人戏说的法子,前两千里她带她,后两千里她带她,倒不失为一种划算,她有公文在身,驿站住得方便,樱樱又识得河西之路,二人恰好作伴。而今年落的雪都不大,京城连续几场都细如蒲公英。这么看来西行路上结冰的时候应当不多,十五日抵达的愿望可以许上一许,樱樱还夸下海口说跟她走小路保管二十日到。不仅快,而且好玩。

      可想一路得多热闹,这丫头又是个憋不住话的,每路过个地方就要讲她在这的苦难史。譬如如何跟着商队跑进关,如何左躲右闪蹭上了某员外家的车,如何假意答应人贩子去青楼等等……

      于是冬日枯槁万物归寂下,两人两马穿越了官道旁一排排挺拔光秃的树,逃过了一场场稀稀拉拉的雪,一路笑谈终能令郁塞的心情畅快许多。

      但太顺利的开局常遇出其不意,太得意的马蹄难防小路埂嵴。第八日樱樱便坠了马。

      那时二人将将游玩一圈,沿小路行至一片山林弯道时,樱樱的小马惊了。得亏刘侠女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她才没破相毁容,只在地上拖了几步,但还是拖得一手血肉模糊。

      水洗之后,那细小的手上掉了些皮,粉色的肉洇洇渗着血,破皮的地方血管突突直跳。

      刘溪鸰瞧她一眼,一张小脸绷得紧紧,额间出了汗,倒也不像是装的。

      “疼吧?”她轻声问,又仔细地端详着这双手,很小很弱,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嗯……”樱樱咬着牙直哼哼。

      刘溪鸰心下叹息。劝了多少遍,换身皮氅皮衣方便些,她嫌丑。裹得跟个蚕蛹子似的,非说自己一路几千里都是这么来的。这下好,手也蹭了脚也崴了。

      虽然自己也快冻僵,但好在刘女侠的动作还是麻利,三下五除二便收拾好,又扯了段布条卷在手上。

      “给我看看你的手。”她晓得方才若不是她下了死命去拉自己,她怕是没这么容易脱险。果然,刘侠女平薄的掌中磨出了一串紫红的血泡。

      樱樱一瞧,眼圈便是一红:“我错了,我该听你的……”

      这可怜巴巴的模样搞得刘溪鸰还怪不习惯,一面缩手一面道:“我戴了羊皮手套。没事。”

      “我这就把衣服换了!”说着便要跛着脚去背袋里寻衣裳。

      “不急,歇一会儿吧,你的马先别骑。”她温言道,“方才,怎么就惊了呢?”

      “……不知道,拐弯那会可能是听见林子里的鸟叫什么的……”她怯怯地说,又回头看了眼身后。

      刘溪鸰四下瞧了瞧,这山谷之路还是人少,马儿也怵得慌,可见不是个什么好道。“这路还是不行,一会儿看看怎么走回官道吧!”

      “嗯。”她乖乖点头,面上愧色更显,“都是我不好。”

      这回走小路自然是她提议的。说这条路有个小湖极美,不去要后悔一辈子,死命央着她去了。当然那湖景也是好,与官道一路的枯枝黑土完全不一样。

      上午的太阳大得耀眼,前夜里落的雪堆在湖边的一丛小山坡上,阳光照雪,反衬得一汪小湖蓝得不能再蓝,静得不能再静,唯一的声响便是那嘎吱嘎吱的踏雪声。

      屏住呼吸时,无风无雨无物,万籁俱寂宛临仙境。后来樱樱还在雪堆里发现了一年前来时堆得石堆。

      见她愧疚得脸红,刘溪鸰心里再着急,嘴上也是软的:“跟着你见到了许多以前瞧不到的景,还有你的小石头,还挺有意思的!”

      小路上是景好,可哪有官道平坦安全?方才的一番折腾在这山谷间动静不小,此刻显得更静,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格外明显。而歇了没多久,这大好的阳光便消失无踪,抬眼只见一片灰天蔽日。

      小风一吹,刘溪鸰打了个哆嗦,皱眉道:“奇怪。”

      “怎么?”樱樱问。

      想了想,她说:“说不上来……兴许是这里背山,有些阴吧。”话音刚落,身后又卷起一阵小风,林中枯枝咔咔作响。一看,却一个人也没有。

      樱樱缩了缩脖子:“你别这么说……我怕鬼。”

      刘溪鸰一笑:“我也怕。”

      话音刚落,轰隆隆之声自远边传来,天光隐匿在沉沉的云后。樱樱忙道:“鬼不鬼的先不说,我看一会要落雨,还是快走吧,先找个客栈!”

      “好。”

      马惊了,二人只能暂且共乘一骑。好在樱樱个子极娇小,刘溪鸰一个女孩还将将能把她圈过来。

      这不上手不觉得,一上手她不由诧异了——她也太瘦小了,显得自己都人高马大的。唐祁那么瘦,扛她拎她都是轻而易举;结果这会儿樱樱却能窝进她的怀里,跟个娃娃似的。

      “你到底几岁?”之前说跟她差不多大。

      “十一。”果然虚报。

      “十一就要嫁人了?”

      “我们那八岁就可以了。”

      “你说成婚?”

      “嗯。”

      “……”刘溪鸰心里腹诽这都什么鬼地方,八岁?八岁她还在书院跟伙伴们挨夫子训呢。

      这时,风扬起她细碎的发丝挠到了她的脸,女孩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草香;明显不习惯怀里坐了个人的刘女侠绷直了身子严肃地交代:“你不要乱动,头矮一些,我看不见路了。”

      “那我靠你怀里吧?”

      “行。”她的声色听来平和,与樱樱的甜美形成鲜明对比,和娇柔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虽说年纪也不大,木着一张脸绷直了嘴的时候显得倒有些生人勿进。

      但受了伤的女孩此刻正犹如一只脆弱的黄鹂,犹豫片刻便毫不客气靠了上来。刘溪鸰的肩膀薄薄的,透过冰冷布料隐约能感觉到纤弱的骨量,不像男子胸膛的宽阔坚硬,但其中的英气仍让人觉得踏实。

      “你真好。”樱樱说。

      “嗯?”她的声音又从肩头和上方传来,“你坐好了,别再掉下去。”

      樱樱沉默片刻,忽然问:“姐姐,再掉下去你会救我上来吗?”

      刘溪鸰肯定地说:“不会……”

      怎料下一刻女孩一声惊呼身子又是一歪,她当即松了手绳就去拦。

      “看,你会的。”女孩笑靥如花。她是个善良的人,救过自己两回。

      刘溪鸰搓了搓牙花子,沉声道:“快坐好,到不了客栈我就把你丢半路上!”

      “哦,哦!”樱樱老实地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见刘溪鸰不说话,她又自顾自说开了:“……上回对我这么好的还是我大哥,你和他说话的样子好像,都这么凶巴巴的。”

      “……可惜他前几年和家里闹掰了。”

      “……我逃婚就是来找他的。”

      刘溪鸰终于没忍住:“你家反骨挺多啊。”这一搭话可就没完了。

      “我家人多,我都不是最小的!”她一开口,樱樱就高兴,“但是大哥对我是最好的,每年都给我寄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然我才不会这么远来寻他!”

      “哦,没找到?”不然能混得恁惨?

      樱樱:“是啊!听我阿妈说他在京城做生意做的很好,我才来找他。可惜来了之后,他们又说他去了南边,本想继续找,可盘缠没了,还差点被人骗到青楼卖了,就是那个什么笑什么的。”

      刘溪鸰想了想,“倚笑楼?”

      “对对对!你也知道?”

      “京城还有人不知道?”就算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不就是赵珏的老巢吗?上回跟唐祁吵架他还说这倚笑楼又重新开了张了呢,也不晓得那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了。

      “那倒也是!他们的漂沙舞姬太出名了。哎你说我若是卖进去不也得跟着一块跳?我又不会!”

      刘溪鸰收回思绪,接着笑道:“那倒未必。”就她那张苹果脸,若不细瞧根本不晓得是个西域人,明显不是倚笑楼所喜的风格,卖进去只怕是也得赶出来。

      “哎,最后我就只能寻个酒楼做酒娘,老板见我可怜,便答应管我吃喝,每月再给我几吊钱。我会酿酒,他便许我在那揽了客跟我对半分。”

      聊到伤心处,这位黄鹂又倒豆子般把她祖宗八辈讲了个干干净净,总之逃不过个“惨”字。

      刘溪鸰心叹,这世道,在外头跑的女的还有不惨的?她惨,她就不惨了?只是不晓得她们是因为惨才跑出来,还是因为跑出来了才惨。

      而这厢的樱樱也说得上了头,在一番极其冗长的自我总结后她终于来到了关键处:“被人卖被人骗的滋味可真不好受……若不是你上回救我,说不定我也回不去了。”

      女孩的叹息化作了一团白雾,接着便是一阵持久的沉默。

      而后,沉默变成抽泣,于是正直善良且善解人意的刘女侠只得靠装聋作哑来缓解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樱樱长吸一口气止了哭:“刚刚脚疼了一下……没忍住。”

      她抿了抿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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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年底PHD事忙,请个假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