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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为谁祈福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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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回头却是唐祁。
黑暗中仅剩天井之上的一轮虚无缥缈的月来照亮院中。刘溪鸰抽了抽鼻子,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酒气,一瞧他身后,三步之外动换的影子是何衍正努力摁住张牙舞爪叽叽咕咕的舒放。
“阿放喝多了,来寻些解酒药。”唐祁四平八稳地说,“你去给他找一下。”
是了,那大馋猫先前说晚上要跟唐祁出去喝酒,她那时忙着练功没细问,谁晓得回来却成了这模样,他不是号称马步营第一酒桶吗?结果呢?
跟块抹布似的挂在何衍肩上,通身皆是那醉酒之人的力气大废话多,且他还多占了一条“拳脚功夫好”的毛病,瞧何衍都这般架不住,想来整个院里除了怕是再没人能把他扛回来了。
“这是喝了多少啊这……”刘溪鸰低声埋怨,站起了身上前,“要不我帮你把他打晕了再……”
“你别……”何衍刚一开口。
“闪开!敢抢老娘的钱!”舒放一个侧踢就招呼了上来,连带着何衍一起飞了出去,“哎哎哎哎!”
当两大高手如此迅猛地扑将而来时,一手端药一手摸头发的刘二把刀子当真是来不及闪。
好在领子一紧,唐祁拎着她让了一让,才将将避开了。只是手里的碗却也飞了,醉猫的解酒药还没找到,她的药先给卖了。
于是四个人摔了俩撞了仨。何衍撞柱子,舒放撞地上,还有一个撞了肉墙。
唐祁实在没忍住皱了眉。今晚上他也多喝了几杯,回来的路上小风一吹酒气一飘,正头疼眼疼着呢,好家伙这一撞差点把他撞吐。“再动就打晕了灌吧。”他说。
樟木香混着酒气挤入鼻腔时,他的声音随着胸腔的震动隐隐传出。刘溪鸰忙扶着头上的巾子站得笔直,讷讷道:“……怪不得大人离他这么远。”
“……老子的钱!”一旁的何衍已是手起掌落打晕了那个酒桶,刘溪鸰便麻利寻了解酒药来灌了。
忙完一阵下来,却见唐祁还在那站着,“大人也要喝一些吗?”
“不用。”
他瞧着地上碎掉的那只碗,“今日的药怎么喝得这么晚?”
“今日改了方子,青青说这一方要在亥时喝。”
唐祁扯了扯唇角:“你近来倒是认真得很。”往日里,时辰这个词在她身上是半点见不着的。怎么,现在连喝个药都要守着钟了?
这段日子他虽不怎么着家,二人也见不着几面,但多少也从其他人口中晓得了她的不同。譬如何衍说她最近在洒扫练功一事颇为上心,偶尔还能帮着周管事搭把手。又譬如陈维宁评价她从前耍赖卖惨装乖什么的是张嘴就来,现在倒是懂事了不少。
不容易,真像是把自个儿当成这府上的人似的。就是脾气见长了些。
“既答应了大人,那总要做些什么的。”少女双眸清淡,语气端得颇沉稳,“勤快和天资总得占上一头。我天资不好,那便勤快些好了。”
嗯,听着颇诚恳老实。
“是吗?”唐祁轻声道。
“嗯。”背着月光,刘溪鸰瞧不清他的面容,但他好像笑了一笑。
这时,何衍终是勉力扛起了舒放,呻吟着道:“大人,我们,我们就先回房了!”不等回话,便迈着小碎步一溜烟跑了。
院内便只留了他二人大眼瞪大眼。
若有似无的酒气在其中弥漫时,唐祁问:“要再熬吗?你的药。”
“不用,那儿还有。”她一指那只罐子。
“那你快些喝。”
她想了想,终是把“你怎么还不走”流畅地变成了“大人有何吩咐?”
唐祁不答,转身拿了新碗,又随口道:“你不是说要勤快些?到房里来勤快。”
她耳中一空,但瞧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只得道:“现在?”
这样不好吧!万一被她师傅瞧见了,再像之前那样吃飞醋那可就不妙了。今时不同往日,之前还算顾忌一下她的身份,现在的陈女侠挟私报复可就容易多了。
唐祁拿了筷子比着药渣又倒了碗汤汁,倒是一点没撒。“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做我的刀吗?”抬眸时那双桃花眼是清明的,可唇角却着实说不上有多平直。
刘溪鸰霎时闭了眼。刚才那一遭横七竖八她都没脸红,此话一出她可就再也忍不住了。试问这世上谁敢回忆自己从前的愚蠢自大与故作洒脱?还是被人当着面说出来的那种。
那个下午的画面再度浮现。“那我做你的刀吧,像阿放一样。”——话出口时确实快意,她也成功瞧见了唐大官人头一回吃瘪。
可她忘了这人的奸诈无耻心黑手狠,算计他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向来只有别人说不出的,可万万没有他说不出做不绝的。
算了,自己就是个小工,任人宰割的小工,她乃是识时务的女俊杰。
于是深吸一口气,闷了那碗药。
书房也是房,房中一片黄。
今日夜里风大。窗缝里透进来的冷冽稀风撩动着烛火杳杳跳动,也扬起了一股若有似无的草灰香,这房中刚刚烧过纸,想来叫她来也确是有正事要说。
关上门后,他慢声道:“听说你白日去了湖东?”
“是。”
“张姑娘为何不亲来?”
刘溪鸰一愣:“前日里范神医下南疆寻药去了,得有人坐堂。”往日里都是青青来找何衍,顺道给她把个脉捎点药。但这回张小堂主确实走不开,便只得她自个儿去了。只是没想到他这也要问。
他点点头:“可有去瞧那倚笑楼?”
“是。”知道了还问。
他扫了她一眼,“不能问?”
“能。”
“赵珏消失了。”
她默然抬头。
唐祁一笑,“曹让这回下手颇狠,他们楼中的人死了大半。他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你也不须再想着寻他了。”
她一怔,当即道:“我没想寻他。”
唐祁自顾自道:“他这回只怕是凶多吉少,即便过了这一关,今后也是亡命之徒了。你如今已是我的人,”他叹息一声,“以后行事须小心,没我的准许,不可擅自与他们再有任何交集。你可明白?”
如果忽略掉中间停掉的那么一两息,这话的确说得挺明白的。她垂首敛容道:“明白。大人放心,我既说了今后与他再无瓜葛,那便一定做到。”
“很好。”他的声音还是冷静,“你去那楼里时,可发现有什么古怪?”
她答:“贴着封条,我没细看。不过那一带现在都挺萧瑟。”
“嗯,那一片今年之内估计都是那模样,毕竟做戏便是要做全套的。”他说着,讽刺一笑。
刘溪鸰想了想,还是道:“大人,那曹国公可是要对他赶尽杀绝?赵珏他……究竟是什么人呢?”她只晓得他是个细作,但依着曹让这手笔来看,恐怕不是细作那样简单。
“你不是说他的事与你无关?”
“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瞧他没什么忌讳之色,又继续问,“赶尽杀绝为何要如此隐蔽?直接告诉皇帝不行吗?赵珏若是敌国探子,皇帝不会不管。曹氏为何还要插手呢?”
莫说皇帝,就是曹让自己也可大张旗鼓的来,偷摸混在里头倒是奇怪的很。
他瞧着她:“那么你觉得,曹让为何要杀他?”
她不假思索:“一来发现他们是细作,二来晓得了是他们用假的寅郎印掉包了粮草,害得他仗打输了差点回不来……”但这答案也太过简单。
她都晓得的事情,过了这么久,曹让自然也晓得了七七八八,若是要杀人,一个告示往那倚笑楼门上一贴,门一关杀了便是,再不济也是全国通缉。
果然,说到一半便瞧见唐祁眼中闪过的揶揄。
是啊,无论哪一条,都犯不着偷摸。
何况这曹让还是中秋之后下的手。这说明在此之前他应当摸清楚章法了,可相对于打胜仗的时间来说,这手下得却有些晚了。若是早早晓得,哪能等到现在?
既不是为着明面上的缘故,下手的时间也颇晚,还偷偷摸摸的……
“那更像是得了什么消息要先下手为强,或是试探什么的?”她犹疑的说。
“差不多。你说的这些其实是同一件事。”唐祁的眼神中浮现了一丝笑意,“是你能想到的。”
他说话时,重音落在了“你”上。
“我能想到?”少女思忖片刻,“难道和我有关?”
唐祁扬眉,在额前掀起一条淡纹,嘴唇向下轻撇着,“甚至可以说你很重要。”
夜半三更,风声呼啸,窗边几支矮烛已是撑不住了。他剪了烛花,又拿出几支新蜡烛点上,让这屋内更亮堂了些。
刘溪鸰皱了眉。和她有关,也和曹让、西北人他们有关的,还能有什么呢?
那只能是寅郎印了。
“是了,那寅郎印可还在大人手上?”自她七月将印给了他之后便再无下落,这会子可是他叫她想的,她总能晓得去向了吧?
“不在。”
不在?瞧他那一脸好整以暇,再一联想现在,她恍然道:“可是在曹国公手上?”
“嗯。”
“什么时候拿到的?”
“八月初。”他言简意赅。
八月初?她心下一震,那不就她刚刚把印给了他的时候吗?他还骗她说会把印还给赵珏?结果害得她担惊受怕好几天,还差点被那黑衣人给杀了![1]不过现在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少女来回踱步,嘴里低声念叨着:“那就是拿到后才下的手……”
不,应该说是拿到寅郎印,便要对他们下手。
她倏地抬头:“所以曹国公早就知道了那印的事?”
唐祁不答。也是,眼下连他们这群不相干的人都晓得了,那曹让当时就在西北,断的又是他的粮草,他能不知道?不知道的话,为何要这般偷偷摸摸下狠手?
那谜底似乎显而易见了,她犹疑着开了口:“那这……听起来不像是报仇,倒像是灭口?”
“还不算太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