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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决离7 ...

  •   暮色之中的屋内更显暗沉。

      唐祁笑了笑:“是吗?那闹得应该很不愉快了。”他的语气不乏感慨叹息,叹息之中是了然。

      少女再度开口:“叔父想问我什么吗?”

      “我以为是你要来问我。”唐祁嘴角轻动,抿了口茶水,“你怎知是我有话要问你?”

      “叔父既然算准了我会去找舅舅,难道不想晓得发生了什么?”从中秋到重阳,从校场到京郊,她若还没察觉,那就真的是蠢得无可救药。

      “哦?那么发生了什么?”

      唐家官人那一副手拿把掐的姿态当真是令人讨厌,她在沈家就已经想的明明白白了。少女却已没什么耐心再跟他斡旋纠缠,只是不答话。

      他一笑:“是了,你可能更愿意在我答了你的之后再告诉我。想来周管家的话还是带到了的。”

      果然那瓜洲渡不是凭空提的,刘溪鸰心底便是怒恨交加。方才进屋子的时候,她便看穿了他那股子得逞,直想冲过去给他两剑。

      她咬了咬牙,才说:“叔父可是有我母亲的线索?”

      唐祁答得干脆:“眼下还没有。”

      她重复:“没有吗?”声音也是平静的。

      虽然她一贯的好处在于越是生气,越是忍得住,对方越是强势,她越是不能叫他如意。可唐祁这样的几句话却叫她险些破了功。

      青年瞧着她暗暗放在剑柄上的手,眉头微挑:“如果有,我为什么不早些告诉你呢?”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不早说呢?”少女心中血海翻涌,嘴角带着笑,可眸光却一沉,“叔父总是这样。”

      这话听来好似怨怼。舌尖在下颚轻轻旋动,他低声缓缓:“哪样?”

      “在可说的时候,选择不说。在不可说的时候,却选择说。”可说的,不可说的,都是沈家的心思。

      唐祁一笑:“你这丫头故弄玄虚起来说得话,倒是不输那些文人骚客的酸话!”

      她笑得讽刺,“这当然离不开舅舅还有您,您们这些长辈们的悉心教导。”

      迄今为止,她面对的总是长辈,或关怀或斥责,或和蔼可亲或急赤白脸,方式方法各不相同。只是每一个都说自己对她倾心教养满心浇灌,可到头来剑拔弩张时,便又成了是她咎由自取,要她自生自灭。

      你不听我的,完成你该完成的事情,那就是你的错。

      唐祁知她心中有气,便正了色:“这么说,你真的和沈家断绝了关系?”

      刘溪鸰轻声道:“为什么不呢?如果换做叔父,是顺从,还是反抗呢?”

      唐祁不语,心下有些好笑,想来他那义兄这回才是不好收场的那个了。

      “倒是我,很好奇,叔父为什么要告诉我,我原本不必知晓这些的。”那么她与沈家,也许就不必走到这一步。

      少女眉头皱起,压平了一双圆眼上的弧线,细细的眉尾向上挑起,眼波流转间,无端流露出一丝凌厉摄人。可她的眉目这样瞧着也是极好看的。

      他心下一动,面上仍然端得儒雅清正,“难道我不说,这事情就不存在了吗?难道我说了,你就只有恩断义绝的选择吗?有些事情,你需要自己面对,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唐祁勾勾唇角,又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你要自己选。”

      “叔父为我颇费心思。”刘溪鸰自嘲一笑,“要我自己选——如果这话是之前听到,那是我之幸,我会感恩戴德恨不能粉身以报。是叔父收留了我,扶着我一路走到现在,还为我铺陈那样多的选择。如今……”她发出一声冷笑。

      铺陈了所有的路,终究只留有一扇门。他在门后头等着她。

      刘溪鸰接着道:“自走出沈家门起,我就知道,我此生都不会再有资格把希望放在他人身上。”

      唐祁闻言,面上荡出了深深的笑意,左颊的酒窝愈发明显。

      那日清晨,他离开客栈时下着这样的毛毛细雨,她还未起。叶彬不明就里,以为他就这样放她去了,还问他是不是要先将图收回来,他说不必。其实那图根本不重要。回到家中后,何衍问他她去了沈家还会回来吗?

      他说不知道,若是回,便回;若是留在沈家,便留下好了。

      他都行,无所谓。但心中隐隐觉得她还是会来的,只是不晓得回来的是哪一个她。

      三日之别,她没有让他失望。

      只是成长难免痛苦些。

      少女苦思良久,才长叹一口气,声音逐渐低沉:“我不明白。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有意思吗?我以为叔父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虽然她心中已有猜想。

      唐祁的语调仍旧漫不经心:“你怕是要好好想想,那个总是不请自来的人究竟是谁。”

      刘溪鸰再度失笑,果然是说不过他的。是啊,除了今日,哪一次他不是被动接下自己这个烫手山芋呢?哪一次他不是应了他们家里的请求呢?

      可这不就是他吗?从不主动开口,却总有人巴巴儿的赶着上门,总让人心甘情愿却别无选择,任他只手遮天。好没意思,这集她在话本子上瞧过,那是妖孽惯用的法术。她心中早就萌生了恨意,却又不知从何恨起。

      可他又说:“但这一次,我确有我的私心,想将你留下来。”

      刘溪鸰闻言一怔,瞧见了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跳忽地一滞。耳中嗡嗡作响时,他的声音仿佛极慢极慢:

      “我要你,离开沈子坤。”

      她的耳朵清明了,跟着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余光触及他的目光时,她飞快垂下了眸,“为何?”

      他想了想,轻慢地答:“因为我不喜欢受旁人要挟或牵制。”说得算是轻巧,好似闲话家常,如果他没有余光不错地瞧着跟前的人的话。

      刘溪鸰眸光一闪:“你是说……寅郎印?”又马上找补起来,“你是害怕那印被他晓得了,好拿去为黄相翻案?”然后威胁到他和姚太傅?这太像他这样的人会干的事了。

      他的嘴角动了动,饶有意味地笑了:“你这样以为吗?那也不算太错。”他从不说谎,但也极少讲真话。

      刘溪鸰一听这话,面刷地又白了。

      当时,他要她对此缄默,她以为是为了保护她舅舅,如今一路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想,自己果然是愚蠢的,帮着外人,对亲人的痛苦袖手旁观,甚至还对自己的亲舅舅那般口不择言。她是活该落到这样境地的,活该被所有人背弃。

      她闭了闭眼,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将那锥心刺眼的痛意压下去,憋出个惨笑:“那叔父大可放心。如今恩断义绝,即便我不在此处,舅舅也绝不会知道寅郎印的事。”

      “那你后悔吗?”唐祁轻声问。

      她不语。后悔什么?后悔没有告诉舅舅?后悔逃离沈家?后悔来到这里?

      她不想后悔。因为没有用。错了便错了,就算是愚蠢,她也回不了头了。

      她沉重地摇头。

      “很好。”他说,可却又瞧着她气红了面颊与耳廓。

      她有一双极小的耳朵,长不过两截拇指,耳垂也是玲珑的,耳内有一双莹白的小骨突出,这样的耳朵是“表面听话但实际一身反骨”的典型,符合它主人的脾气。

      即使薄薄的上唇不受控制地颤抖,但她仍然维持着冷静和体面:“我可以离开了吗?”

      他一顿,轻声道:“可以的。”

      她利落起身抬脚便走。

      可没走两步他的声音便自身后传来,“不过关于你娘,我以为在你自己寻和我帮你寻之间,后者会比较快些。”仿佛为了叫她听清,还刻意抬高了声。

      她回头,瞧见他的拇指细细搓捻着食指的指节,是好整以暇的算计模样。他总这样,可她岂能让他回回如意?

      于是三两步上了前,逼近了他身前,咬牙问:“你很得意是吗?”

      那发狠的眸光盯穿了他的面,也直指了他的心房。长睫一颤时,他说:“不,我是真心实意。”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又说,“说来也是我害得你无路可走,不是吗?”

      他极少说这样的话,也许这时候他才想起来他内心是期待这么个结果的,沈家留不住她,也不配留住她。

      可她的泪就这么落了下来,一颗颗的,像极了大雨滴,像是那日京郊的客栈那样。她扭曲着面目,抹了把脸:“不,是我太蠢!”

      别人的原谅或是歉意,从来只会让她愈发自责。愚蠢,则是唯一一个不能后悔却也不能被宽恕的错误。从今天开始,她只能在每一个日夜里无限次审判自己。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步伐有些踉跄。可一瞧门外极是安静,她便又站住了。

      她要忍着,要神色如常地走出这间屋子。

      晦暗不明的暮色中,唐祁默默凝视着她。日暮余晖下的湿润空气里,是她颤抖的影子;而那眼眶子里蓄不住的泪,是脆弱又强悍的美。

      他走上前,一抬手,她腮下的泪便“啪”地滴在了他的拇指上。

      “我曾说过,你不妨聪明一些。”他的低语像是循循善诱,“跟在我身边如何?”

      她一怔,耳中的蝉又开始鸣叫。过了许久,才哑声道:“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还是在跟我谈条件?”

      那模样惹得他一笑,“我不喜欢话说得这样难听,所以是谈条件。”

      “什么条件?”

      “你可以依托我的关系去找你娘,那案子已有些眉目,只是断了线索。无论如何,总比沈家好用。”他依旧慢条斯理,“但我这院里不养闲人,尤其不养不晓得自己是什么人的人。”

      说完便由得她想。他信手踱步,拿起桌上的一枚青梅放在嘴里细细品尝,味道青涩却很清新。

      不知过了多久,烛芯炸响,刘溪鸰才动了动嘴唇,她已无路可走,于是声如枯木:“我不晓得我是谁,但我晓得我不是谁。”

      他瞧着她,眸中暮霭渐生,“那么,留在我身边。”

      “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做什么呢?舌尖一转,他声色悠然:“你可以自己选择做我的什么。”

      屋子里依旧暗沉寂寥,他还是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想。

      放眼望去,满院子的人。他们当中,有人是他的刀,有人是他的线,有人是他的垫脚石,有人愿当他的帐中香,现在他要她自己选。

      唐祁细细品赏杯中的竹叶红豆香,这春茶放得久了,滋味还是稍欠些。

      便笑着搁了杯子。

      咔哒一声轻响,女孩的声音再度响起,听在耳中也像是久远的风声:“我是有用的,你会需要我的。不是吗?”

      “当然。”

      “那我做你的刀吧!像阿放一样。”话音一落,唐祁便瞧见了她眼中的狡黠与无畏。

      瞧,她是聪明的。她晓得了他的骄傲,也知道他不会放手。

      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而不动声色不知还管不管用,只得从容一笑,“也好。”

      于是帐中香变成了手中刀,接下来的话却也说不出了。

      此刻的她心中无喜无悲,只是想,有门不走偏走窗的那个人还得是她啊。

      反正横竖都是错,那就错到底吧!错到底,才能势必瞧见那最低处等着自己的,究竟是不是阿鼻地狱。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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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报意思,修文狂魔最近累了。去搞搞学习,修修大纲哈。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