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命名的夏风》茉眠

2、叫姐姐

　　“夏怀栀，你等等我。”

　　平平凡凡的某个夏天，栀风拂面，彤云向晚，身着禾市一中附小夏季校服的男孩快步跟上如风一般的女孩，一脸无可奈何。

　　文馨里位于禾市老城区，早年城市规划不合理，这里楼挨着楼，巷子狭长难行，女孩——夏怀栀却撒丫子蹦哒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和男孩拉开了距离。

　　附小今天有结业演出，夏怀栀身穿一件与栀子花同色的荷叶边连衣裙，两条油光水滑的麻花辫随步伐愉悦地上下翻飞。

　　她一面往家跑，一面不忘回头高声喊：“陆逸风，快点！不然赶不上动画片啦！”

　　“嗯。”

　　身后的男孩肩上背一个蓝色书包，手中提一个粉色书包，紧跟夏怀栀的脚步。

　　有些吃力，却没有怨言。

　　在厨房窗口炖山药排骨汤的岳蓉望到这一幕很想揍女儿，也确实这么做了——夏怀栀踏进家门那一刻，迎接她的是来自亲妈的“爱的”脑瓜崩。

　　夏怀栀揉着脑门嗷嗷叫唤：“岳女士！你干吗呀！”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岳蓉训斥道，上前一步又要敲她，“在家没大没小，出门还要欺负你逸风弟弟！”

　　眼看第二个脑瓜崩即将到达战场，夏怀栀本能往后一躲，凉鞋后跟撞到门口的鞋架，险些绊倒，幸好被背后伸出的手扶了一把。

　　是落后夏怀栀几步的陆逸风。

　　他迅速抽回手，提起粉色书包轻轻放到玄关柜上，站在门口认真解释道：“岳阿姨，老师今天发了下学期的课本让我们暑假预习，书特别多。”

　　陆逸风和夏怀栀都在禾市一中附校五年级二班上学，同级又同班。从25路公交车上下来，他主动帮女孩提了一路书包。

　　他偷瞄一眼夏怀栀，见她没有去揉脚，应该没事，放下心来，继续说：“怀栀姐姐没同意我帮她拿，是我把她书包抢过来的。”说完，他转身走到对门屋，拿下胸前红绳上的钥匙开门。

　　岳蓉尴尬：“啊这样啊，谢谢小风帮忙哦！”

　　“不用谢，”陆逸风进屋前回头，“阿姨再见！”

　　夏怀栀扶着玄关柜站稳，此刻小鸡啄米般点头，表示自己冤枉极了：“就是这样！我哪里拗得过陆逸风？而且，我早就和他说过谢谢了！”

　　岳蓉雷声大雨点小，也没真想教训女儿，只是笑骂：“小风年纪小但比你懂事多了，你啊你……成天没心没肺，哪有一点姐姐的样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等你爹下班再收拾你！”

　　陆逸风年纪小……

　　不就比她小一个月零三天？

　　有必要这样强调吗！

　　夏怀栀无奈：好吧好吧，那我就做个懂事的好“姐姐”！

　　家里没人，陆逸风走进卧室放下书包，又到厨房用微波炉加热了谭静上夜班前放在冰箱里的饭菜，刚吃完收拾了碗筷，听到一阵敲门声。

　　“逸风弟弟乖乖，把门儿开开！”

　　怪腔怪调，却是如栀子花香一般清甜的声音，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闻声，陆逸风穿过客厅去开门，只见夏怀栀手捧两半插着哆啦A梦不锈钢勺子的红瓤西瓜，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外。纯白的连衣裙还未换下，衬得女孩越加水灵。

　　无需言语，陆逸风侧身让她进屋，关门，看她换上她的专属兔兔拖鞋。

　　夏怀栀快走两步，把西瓜搁在客厅茶几上，抖了抖捧酸的手，而后一屁股坐到茶几前的地毯上，毫无坐相地盘起腿。

　　陆逸风走过来，打开电视，按动遥控器，调到夏怀栀最爱看的动画节目，蹲下，坐到她身旁。

　　他回头审视一番，把茶几上稍稍偏大的半个西瓜递给夏怀栀。

　　而此时，夏怀栀的所有注意力都在眼前的电视机上，长长的睫毛下目不转睛，并未发现陆逸风的小动作。

　　男孩女孩全神贯注，一边抬头看动画，一边挖着西瓜吃，津津有味。

　　这是他们一起长大的第五年，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岳蓉平时太能唠叨，夏怀栀在陆逸风这儿比在自己家还放松些。

　　“夏怀栀。”

　　陆逸风忽然开口，递过去一张纸巾，用眼神提示她，擦擦嘴。

　　一小股西瓜汁正顺着夏怀栀的嘴角往外溢，她舌头舔不到，接过纸巾迅速遏制它的去路。

　　电视里，字幕开始滚动，唱起了片尾曲。

　　晚餐没吃多少，西瓜吃撑了肚子。

　　夏怀栀放下挖得干干净净的瓜皮，把纸巾扔进茶几边的垃圾桶，咂咂嘴里甜津津的余味，转头看身边的男孩。

　　自相识起，她一直对这个闷葫芦一样的邻居弟弟充满好奇，常常猜他在想什么。

　　白净的脸蛋，明亮的眼睛，这个小伙伴长得真好看呀——这是六岁的夏怀栀第一次敲开陆逸风家门对他的印象。

　　这件事说起来是个乌龙。

　　陆家住在101，夏家住在102。两家是对门，铁隔壁的邻居。

　　搬来文馨里那天是一个寻常的夏日。

　　那时，夏明松和岳蓉在房间整理东西，忙得风中凌乱。生性活泼的夏怀栀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不拆家就不错了，哪里耐得住寂寞，一心要妈妈带她出去玩。岳蓉顾不上她，只好放她在巷子里自由活动。

　　风风火火的小丫头对她的新地盘充满新鲜感，她欢天喜地出门，疯玩一阵花光精力，回家时犯了难——小小的脑瓜早就记不清新家的门牌号了。

　　夏怀栀小大人一般双手叉腰，站在楼道里做选择题：左边，还是右边？

　　她想得一个头两个大，一跺脚，哎呀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敲门再说！

　　“咚咚咚——”她敲响101的大门。

　　几分钟后，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小缝，探出一个怯生生的脑袋，细密的睫毛下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疑惑望着门外的女孩。

　　开门的是一个和夏怀栀差不多高的男孩，穿着一件宽大的浅蓝色T恤。屋里很安静，大人好像不在家。

　　女孩立即明白自己敲错了门，但她并不尴尬，仿佛她原本就是来找男孩的。

　　她笑眯眯地自我介绍：“嗨！我是你的新邻居，我叫夏怀栀。我们做朋友吧！你叫什么名字？”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斜照在楼道白墙上，为两个小小的剪影镶了一圈靓丽的金边。

　　夏怀栀的刘海被汗水沾湿，但一点也不觉得难受。她心中充盈着结识新伙伴的喜悦。

　　寂静对视片刻，男孩终于缓缓把门敞开，轻声说道：“我叫陆逸风。”

　　……

　　文馨里六号楼是禾市毛纺厂的职工宿舍，陆夏两家父母都是毛纺厂的工人。

　　后来，夏怀栀从爸爸妈妈那儿得知，她的新伙伴与她有些许不同——陆逸风的爸爸早早病逝，他只有妈妈了。

　　这让夏怀栀十分同情陆逸风，变着法儿想让这个时常默不作声的男孩开心一点。

　　她分外喜欢与陆逸风玩到一处，或者说，是带着他玩。逗陆逸风多说几句话于夏怀栀而言是既重要又快乐的一件事。

　　每天放学吃过晚饭，夏怀栀筷子刚放下，就去隔壁敲门找陆逸风。

　　他们在蜿蜒的巷子里追逐、奔跑、游戏，捡碎石子打水漂，摘狗尾巴草编胡琴。

　　他们到彼此家中写作业、听儿歌、看电视，躲进衣柜捉迷藏，分享零食和玩具。

　　有一次，两个孩子突然闹“失踪”，三个大人屋里屋外急得团团转。后来，岳蓉在夏怀栀房间的床底下发现了他们——男孩女孩弓着身子头挨着头，呼呼大睡……

　　令人哭笑不得。

　　一天天，一年年，夏风绵长，温热自由。他们像六号楼前那两棵小小的栀子树一样，欣欣向荣，茁壮成长。

　　陆逸风也确实开朗了些，只是仍然惜字如金。

　　还有……

　　他一点也不喜欢叫夏怀栀姐姐。

　　可是今天在家门口，陆逸风不仅在岳蓉女士面前说了那么多句话，还一口一个怀栀姐姐……

　　夏怀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什么缘故？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想逗逗身边的男孩。

　　作妖开始。

　　“陆逸风，西瓜甜不甜？”

　　她把头凑过去问。

　　陆逸风也转过头看她。靠得太近，一双黑瞳里全是她的影子。

　　“嗯。”

　　他一边“嗯”，一边乖巧点头。

　　“你帮我拿书包，我请你吃西瓜，那今天扯平啦！”

　　“嗯。”

　　“好吧，我承认刚才走得有点快，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许不开心，也不许生我的气！”

　　“嗯。”

　　“明天我爸妈不在，来我家写作业呀！”

　　“嗯。”

　　“陆逸风，叫姐姐！”

　　“……”

　　画风转得猝不及防，陆逸风凝视她的眼，无语一秒。

　　“夏怀栀。”

　　没上当。

　　女孩顿时暴走，嗖的一下跳起来：“陆逸风！我不跟你玩了！”

　　十一岁的夏怀栀气鼓鼓跑回家去。